玉嬌嬌心中正自惘然鬱悶之中,卻突然聽見趙二龍和趙四龍的談話,於是收斂心神,注視着兩人的舉動。
待看見兩人不要命地向自己攻來之時,玉嬌嬌身形一旋,便已經移到了兩人的側面,避開了兩人聯手凌厲的一擊。
兩人一擊不中,未等招式用老,又一轉身,向玉嬌嬌撲去。如此一連數回合,玉嬌嬌只一味的躲閃,並沒有出手反擊。但是,趙二龍和趙四龍兩人的攻勢卻越來越凌厲,而且他們見玉嬌嬌只躲閃而不攻,還以爲玉嬌嬌爲自己兩人的攻勢所懾,於是更加毫無顧忌地全力進攻。
他們這種只一味猛攻,毫無防守的打法,分明已是抱着必死之心。
場外衆人見這兄弟五人轉眼之間就死了兩個,心中甚是同情,因而見了場中的兩人這種打法,不由得替兩人擔憂起來。
本來此時了塵方丈就離他們不遠,完全可以阻止這場拼殺,但是他又覺得自己突然橫插一手,似乎有失一派掌門的風範,同時這樣做也不符合江湖規矩。因此,了塵方丈只想等到這兩龍有生命之憂時,再行解救,於是他便緊緊盯着場中的變化。
趙二龍和趙四龍一連撲了十餘次,不但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碰到,還被人家的奇異身法耍得團團轉。因此,兩人是越打越氣,越打心中就越感到悲傷絕望。
玉嬌嬌可就不同了,她開始時心中非常不暢快,同時對這長白五青龍也有幾分憐憫,因此直到現在她也沒有施下殺手。
可是,她越是退讓,這趙二龍和趙四龍就越是肆無忌憚,只知道猛攻猛打,雖然他們無論如何也奈何不了她。但是,玉嬌嬌心中已然漸漸沒了耐心,也漸漸地心中生起怒火。
場中三人一方不要命的猛攻,另一方則不耐煩的閃避着。
終於,在激斗數十回合之後,玉嬌嬌再也沒有了耐心繼續纏鬥下去,只見她臉色一沉,冷冷說道:“你們真不識好歹,可別怪姑娘我下手不留情了。”
恰在此時,趙二龍和趙四龍的聯手合擊又攻了上來,此次玉嬌嬌沒有像先前一樣閃避,只見她突然揉身迎向兩人的攻勢,在趙二龍和趙四龍的拳掌距離身體尚有五尺的時候,雙掌齊出,分別攻向趙二龍的左肩和趙四龍右肋。
玉嬌嬌的身法本來就奇快,又加上這趙二龍和趙四龍在進攻半響後,仍不見對方還手,所以心中的戒備已經鬆懈,因此根本就不防玉嬌嬌會突然下手。
當他們的身體感到異樣時,他們才如夢初醒,但是此刻已經太晚了。
只聽一陣斷骨的脆響從場中傳來,只聽得場外衆人一個個頭皮發麻,雞皮疙瘩起了又起。然後,這才聽見從場中傳來的兩聲慘叫。
幾乎同一時間,又聽得一聲悶哼,緊接着就是“蹬蹬蹬蹬……”十幾聲沉重的腳步聲。
原來,就在玉嬌嬌突然停住身形,對着攻來的趙二龍和趙四龍說話時,那一直關注場中形勢的趙大龍就已然覺得情形不妙。於是,還沒等玉嬌嬌出手,他就想先發制人,繞道玉嬌嬌的身後,在玉嬌嬌還擊二弟四弟之時,自己好及時解救。
可是,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玉嬌嬌的身法實在太快,就在他剛剛動念尚未行動之際,玉嬌嬌已經拍出了的兩掌。
當趙大龍在急忙間出手攻向玉嬌嬌,上前搶救自己兄弟時,那趙二龍和趙四龍已經被重傷擊飛。
更讓趙大龍不敢相信的是,當他自以爲玉嬌嬌重傷自己兩位兄弟後,必然料不到自己會突然有這麼一擊時,眸見人影一閃,然後就覺得一股沉重的力道擊在自己的胸口,同時又覺一股從自己右側傳來的勁力撞在自己身前,抵消了一部分先前的那股力道。
但是,那先前的那股力道實在太強大,而且也實在太迅速,雖然有後來的那股勁力抵消了一部分,卻仍然擊得趙大龍原本迅猛向前衝去的身形連連後退。
趙大龍一連退了十餘步之後,才勉強穩住身形,可是他才站穩,就覺得喉頭一甜,不由得嘴一張,狂噴出一口鮮血。
場外衆人看了這驚險的一幕,都來不及驚呼,只因有的人根本就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大都只看到了趙大龍上前解救自己兄弟,然後馬上就看見趙大龍連連後退,之後又看見他鮮血狂噴,僅此而已。
只見此時場中已經站着四個人,玉嬌嬌和了塵方丈相距不到一丈相向而立,那趙大龍則已經退到了了塵方丈兩丈多遠的身後,而那三清道長也已經在兩丈之外凝神而立。
原來,適才那一幕的確是驚險萬分,就在那趙大龍突然發起攻擊時,玉嬌嬌馬上就發覺了他的異動。
本來此時玉嬌嬌已經動了真怒,她又見這趙大龍的突然進襲,氣憤之下,順勢右手一揮,直揮向那趙大龍。
當時兩人本來相距還有將近一丈遠,可是玉嬌嬌右手一揮出,趙大龍就已經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力道撞在自己胸口。
也許是這趙大龍不該有此大劫,就在玉嬌嬌右手揮出的同時,一直在旁邊的了塵方丈已經覺察到了情形有異,於是他急忙雙袖齊揮,竟然使出了佛門拂袖神功,從雙袖中涌出兩股勁力擋在了趙大龍的身前,這纔沒讓趙大龍身受重創。
其實,若是玉嬌嬌有意要取他的性命,剛纔那一揮手之間便可輕易辦到,哪怕有了塵方丈的解救也無濟於事。
不過,這趙大龍卻無法明瞭此種細節,他還道是了塵方丈及時出手救了他。於是,待他平息了心中翻滾的氣血後,才向了塵方丈道:“多謝了塵方丈解救之恩,我趙大龍沒齒難忘!”說完,向了塵方丈深深一揖。
然後,就見他走到那還跌坐地上的兩位弟弟身前,說道:“二弟、四弟,你們還能下山嗎?”
趙二龍和趙四龍撐起身體,只聽趙二龍說道:“還死不了,只是我們都太沒用了,唉……”
趙大龍見兩位弟弟雖然傷得不輕,卻也不是什麼要害之傷,下山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了。
於是,又走到趙三龍和趙五龍兩人的屍體前,一手一個夾起兩具屍體,回過頭來對玉嬌嬌說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個血海深仇,我兄弟三人誓死必報!”說着,六道怨毒的目光同時投在玉嬌嬌的身上。
玉嬌嬌雖然先前對這三人心中有些愧疚,但是此刻卻覺得這三人實在有些讓人討厭,而且她也根本就沒把這三人放在眼中。見三人如此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氣,於是咯咯嬌笑道:“好啊!你們兄弟既然要報仇,那姑娘就等你們功夫練好了再來。記住了,一定要把功夫練好了再來,否則讓姑娘再見到你們,那就不會像剛纔那樣了。”她說道後來,神色漸漸陰沉,語聲也漸漸變得冷厲。
那趙大龍自知根本就不是人家一招之敵,此時逞強徒傷性命,倒不如來日尋機報仇,想到這便說道:“好!那你就等好了!”說完,有大喝一聲道:“走!”
於是,這三人便帶着趙三龍和趙五龍的屍體在如血的殘陽斜照下,蹣蹣跚跚下山而去。
玉嬌嬌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不過她心中卻又激起了一股悵然之感,實在讓她心中難受至極,她也想不清楚這是爲什麼。
直到這時,才聽站在玉嬌嬌對面的了塵方丈說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這武林大會到底是演變成了流血慘劇。唉!這實在出乎老衲等人的意料,也實在讓我輩武林痛心呀!”說完,又底喧一聲佛號,對場外衆人說道:“比武較技雖然難免有所損傷,但是希望各位江湖朋友能體恤生命的可貴,得饒人處卻饒人,莫要做得過甚。”
了塵方丈的話還未說完,就聽玉嬌嬌一陣嬌笑,只聽玉嬌嬌說道:“老和尚,這你就說得有些一廂情願了,這江湖中最大的關係就是恩怨糾纏,多少年來這恩恩怨怨幾時休止過。若是江湖中真的能像你老和尚說的這樣,那麼這江湖還叫江湖嗎?那麼姑娘我又怎麼會被人稱爲妖女?又怎麼……”說到這,她突然停了下來,臉上竟然泛起一片哀傷之色。
只聽她自言自語道:“我這是怎麼了?我怎麼會想到說這樣的話呢?唉!”她突然又嘆起氣來。
想這玉嬌嬌自現身以來,不是放蕩不羈,就是喜怒隨心,幾時見過她這樣憂傷?場外一些對玉嬌嬌的行事作風比較瞭解的人,看得不禁迷惑起來,他們可搞不懂今天這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視人命如草芥的嬌豔女人,怎麼會突然變得這樣多愁善感起來?
不要說是他們,就是玉嬌嬌她自己也搞不懂。
就在這當兒,了塵方丈已經吩咐少林派的僧人將比武場收拾妥當,他看了看天色,對衆人說道:“承蒙各位武林同道擡愛,老衲有僭,代表少林派和太和門感激各位武林朋友的支持。今日這武林大會就此暫告一個段落。”說着,他突然停下來,看了一眼仍立在場中的玉嬌嬌,繼續說道:“至於這位女施主吧,可以待到明日再接受挑戰。各位武林朋友請明日辰時再聚,老衲尚要爲明日之事籌備,那就請恕老衲不送各位了!”
說完,向衆人合掌一禮,就轉身與三清道長一起走進那峰北山寺中。
到了此時,殘陽終於完全落下,只剩下那些天邊的彩霞遮擋不住的餘光漸漸昏暗地照射着。
而十王峰頂上,了塵方丈和三清道長已經離開,剩下那臃腫肥胖的宏願大師招呼着衆人離開。各大門派中人和其他各路英雄豪傑已經相繼下山。
原來還在場中的玉嬌嬌也不知何時消失在了人羣中,不過,據有人說,當玉嬌嬌離去時,卻聽她突然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至於琴聖父女和千湖龍王,他們見今天的武林大會就這樣結束,倒也覺得甚是意外。特別是琴聖和千湖龍王,他們兩人實在想不到這武林大會竟然會是這樣一個情形,可以這麼說,他們除了發現喬裝打扮的賊祖宗之外,幾乎一無所獲,更不用說探聽什麼神秘勢力的線索和爲簫聖打探仇蹤。
此時,天色漸晚,衆人也漸漸離去,只剩下幾大門派仍然無人行動。看來這大門派的氣勢和作風就是不一樣,他們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爭搶着下山。
琴聖見那崑崙派似乎沒有急着要走的意思,就想着去拜見一下崑崙大師,只因他雖然列爲宇內三絕之首,論起輩分來,崑崙大師還應該是他的師叔祖一輩,更何況琴聖仰慕崑崙大師已久,只是一直無緣相見。
但是,他還沒有行動,卻見清微派的常青子和玉離子已經圍在崑崙大師身邊,有說有笑的。琴聖想着,自己本來就不想在太多人面前露面,於是便打消了此念。
然而,他這一錯過卻成了終生的遺憾,此乃後話。
待得峰頂上衆人走得差不多了,山路上再無人爭先恐後之後,琴聖父女和千湖龍王才下山去。
回到那座小村莊,已經是初更時分,剛剛回到那幾間茅屋前,就見玉蘭小姑娘坐在竹椅上,雙手支頤,呆呆的看着東方漸漸升起的圓月,一雙俏目卻隱隱閃亮着,似有淚光遊動。
直到琴聖三人走到她跟前,玉蘭才驚覺過來,只聽她“啊”一聲,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老爺小姐和龍老爺回來啦!晚飯已經做好了。”
雖然琴聖父女和千湖龍王待她如親人,但是玉蘭卻始終以婢女自居,說琴聖救了她,這是她孃親的臨終遺言,要自己好好報答琴聖父女,而且她還自願擔起照顧嫣然起居的任務。
琴聖父女和千湖龍王實在扭她不過,只好由着她。不過,他們卻也從來沒讓玉蘭幹過粗活,更不會刻意使喚她。
而嫣然卻始終待她如姐妹,吃睡都在一起,還時常教她武功。
其實,琴聖三人還沒有回來時,腹中就已經空空如也,此時一聽玉蘭說已經準備好了晚飯,琴聖和千湖龍王卻只想到了肚子餓的問題,可嫣然卻不然。
只見嫣然一下抓起玉蘭的雙手,興奮道:“玉蘭妹妹,今天可是中秋之日,可有準備月餅?”
玉蘭小姑娘本來眉宇間隱有傷感愁緒,此時一聽嫣然這麼問,立時舒展秀眉,也高興道:“當然啦!就等着小姐老爺回來吃呢!”
嫣然一聽,也顧不得身後的兩位大人了,拉着玉蘭就衝進了茅屋。
琴聖和千湖龍王聽了兩個小姑娘的話,這才醒悟,今天正是中秋佳節。可笑他們參加九華武林大會,竟然忘了武林大會正是在中秋之日進行。
只聽千湖龍王哈哈大笑道:“大哥呀!你看我們竟把這事給忘了,實在太不應該呀!哈哈哈……”說着,兩人相顧而笑。
千湖龍王又道:“我老龍今年真是有幸呀!記得大哥也只是在十五年前與小弟共度過一次中秋佳節,想不到十五年之後,能再次與大哥共度此佳節。大哥,今天無論如何小弟都要與大哥共謀一醉。”
琴聖聽着,突然悵然一嘆,想起這些年來,自己奔波勞累,卻不想時光飛逝,轉眼十餘年,而當年與千湖龍王在彭蠡湖之濱共度中秋佳節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然而看看自己現在,卻已不再年輕。霎時,這十餘年來的所有事情幾乎就在這一嘆之間閃過腦際。於是,只聽他慨然說道:“是呀!十五年過得好快。童顏鶴髮,不過轉眼之間,只是天地倫常未曾改變,這中秋節氣也未變,而這天上的明月也不知是否未變?”
琴聖緩緩說完,千湖龍王卻呆鄂半響,之後才聽他大聲說道:“哎呀!大哥你這是怎麼了?今天此等好節日,大哥怎麼會如此悲傷感慨。”說完,又低着頭鋝着那長滿臉上的長鬚,沉吟了一會,又道:“嗯!我想大哥這些年來一直在外奔波,而嫣然侄女定然沒過過像這樣熱鬧的中秋節日,所以依我老龍看,今日這中秋佳節大哥一定要好好補償一次。”
琴聖本來尚在沉思之中,突然聽見千湖龍王這些話,心中一震,暗道數聲慚愧。他想起自己這些年來的作爲,確實也如千湖龍王所說。於是,他不自覺臉上現出痛惜和慚愧之色。
千湖龍王一見自己大哥的神色,更是心如明鏡,只聽他安慰道:“大哥不必如此,只要以後好好補償,就一定不會讓心中的遺憾加深。還有那玉蘭姑娘,她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因此小弟覺得,一定要讓這兩個孩子高高興興地 度過這中秋佳節。”
琴聖聽後,只見他突然精神一震,重重一點頭,而且俊目中閃動着亮光,說道:“賢弟說得不錯,這兩個孩子也算是同病相憐,我們做長輩的不能再讓他們心存太多的傷感。”
千湖龍王見琴聖不在傷感,哈哈一笑,當先走近草屋中。
普洱山深處,雖然已是中秋,山色綠水卻並沒有因此而改變,只是此時已經日影西斜,融融的落日餘光使得這山中的綠意變得黯然失色。
而且在這種將昏未暗的黃昏之中,大山深處更多了幾分寂寥和惆悵。身處此時此景,極易使人產生萬般愁緒,更何況此時又是中秋佳節。
就在這寂寥無人的深山幽谷之中,響起了一縷清冷如水的簫聲,這一縷簫聲起初還是幽幽然婉轉悽清,與這夕陽斜照的山林的幽靜蔚然相輔相成。
漸漸的,簫聲嫋嫋飄來,越見低沉悲慼,如泣如訴,如同一個滿懷愁思與淒涼的人兒在傾訴。但是,卻因弄簫者思緒過於飄飛,使得簫聲異常飄渺,致使無人能理解弄簫者的傾訴,唯有讓人感到簫聲中的一片靜謐悽清幽怨。
簫聲愈烈,悲意益生,如哀怨、如哭泣,似有三千愁緒而唯獨一縷簫聲所無法表襯。
忽然,簫聲倏然而變,風雨忽生於指下,其彈指如風如雨、如飛泉、如激流,悲痛迫切之情涌溢。
正歷而驟止,方生而急落,若身軀忽墜入雲端,似心神因驚而窒息,起伏動靜在於頃刻,令人魂魄爲之震懾,悲慼之意霎時無蹤。
未頃,雷鳴之聲大作,如天怒神憤,轟然而墜地,激起一片狂風暴雨。
頃刻,雷鳴之聲激變,金鼓之聲此起彼伏,聲動天地,山巔若飛墜。凝神驟聽,赫然有劍弩之聲、人馬霹靂之聲,兵戈忽陣於簫孔之中。
時已天變,暮靄昏沉,陰雲蔽空,衆山之間樹浪濤聲隱隱,如百萬雄師之大戰將臨,一股濃烈的殺伐氣息徒然彌散。
簫聲中忽然仇怨之意席捲,忽起忽落,弄簫者似乎亟欲抒盡心中之怨氣仇恨,然而卻又不願亦或不能平心靜氣,將仇與怨盡釋,致使簫聲所激起之兩軍對壘欲戰不前、欲罷不能。
就在金鼓聲歇,而決戰號角驟然而起時,簫聲戛然而止。
俄然,天地陰雲消散,樹浪濤聲倏然而止,山谷樹林間的幽然躍然眼前,唯獨夜幕已降,繁星綴綴,而東方之首已然升起如盤圓月。
月光斜照之下,一座孤峰之巔的突巖之上,赫然坐着一位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年,只見少年在如銀的月光下,臉色顯得一片蒼白,目中淚光隱隱閃亮。
突然,少年身後響起一個聽來略顯蒼老的聲音道:“孩子……你……你這是何苦……”話聲未完,那少年突然仰天噴出一口鮮血,而後身形搖搖如大廈之將傾。
於此同時,但見少年的身後黑影一閃,在少年的身後已然多了一位一身黑衣、髮鬢之間略有銀白亮光的老人。
但見老人急忙扶住少年將要倒下的身體,同時空出右手在少年的前胸一連點了十數下,才緩緩將少年扶坐在一塊平坦的山石之上。
那少年的臉色在月光的映射下,更顯得蒼白,而且雙目神采渙散,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頹喪之氣。
只見他輕輕擡起頭,看着老人,突然雙目淚如雨下,咽聲道:“叔叔,我……我真沒用,練了這麼久,始終都只能停留在殺伐篇中,再也……再也無法自拔……”
那黑衣老者無限慈愛地撫摸着少年的頭頂,和聲說道:“寰兒,你可知道‘祥雲八音’第六篇‘止戰’蘊含何種寓意?‘止戰’之意就是要放下仇恨,以息止殺伐之心。而你一直在‘殺伐’篇中止步不前,那是因爲你心中的仇太切、怨太重,致使你的心中充滿仇恨。適才爲叔從你最後的簫聲中聽出,你雖然亟欲擺脫這種仇恨的心境,卻似乎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你能告訴爲叔究竟爲何嗎?”
原來,這一老一少正是那隱居普洱山中的簫聖的弟弟楊延廣和簫聖遺孤楊寰宇,這叔侄兩人自從相認之後,便日夜不停地修煉其家傳武學“祥雲八音”。
然而,半年多以來,楊寰宇因爲既得奇遇又得奇緣,修爲進境可謂一日千里,但是當他練到“祥雲八音”第六篇“止戰”時,不知爲何,無論他怎麼努力、怎麼用心都無法入門。
此時,楊寰宇聽了楊延廣的問話,突然低下頭,目光中淚水更盛。
過得一會兒,才見他擡起頭,輕嘆一聲,道:“侄兒每次練到‘殺伐’篇時,總是希望能早日手刃親仇。因此,常常不知不覺中將周圍的環境當成了那神秘的兇手,這才……”
“原來如此,這也難怪。只是爲叔適才聽得簫聲到了後來就變得殺氣騰騰,似要下手誅殺某人,可是又不忍心下手,這才遲疑未決,導致簫聲自傷身體。孩子,你當時到底想到了什麼?”楊延廣一聽楊寰宇的話,立即明白楊寰宇適才的簫聲中充滿殺意的原因。但是,他卻不解爲何簫聲中又突然變得猶豫不決。
楊寰宇看了楊延廣一眼,又低下頭沉吟起來,過得半響,才見他幽幽說道:“叔叔,自從爹孃遇害以來,侄兒便常常做噩夢,在噩夢中每次都會看到爹孃和家人的屍體橫陳身前,而且常常會聽到爹孃的召喚聲,每次的噩夢到了後來,都會有一個披頭散髮、身形和聲音都極像孃親的白衣女子要來索要侄兒的命,每次侄兒都會掙扎欲逃,可偏偏在那時渾身無力,腿腳也不聽使喚。侄兒本來想要奮起反抗,可是又擔心她是孃親的魂魄,所以……”
楊延廣聽他說到這,已經大致瞭解此中緣由,只見他雙手輕揉着楊寰宇的雙肩,緩緩說道:“孩子,這便是你一直以來的心結,其實你並沒有完全被仇恨所吞噬,爲叔初時聽你的簫聲中充滿殺氣,還以爲你已經完全淹沒在仇恨之中,此刻聽你說來才知道,原來你心中還有這麼一個陰影,阻礙了你的武學進境。”
說完,他目注楊寰宇,臉上慈愛、憐惜之色更濃。
對於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不僅突然遭到滅門毀家之痛,而且接二連三地各種遭遇,更有千里跋涉尋親的千辛萬苦,對於像楊寰宇這樣一個自幼便受父母廕庇的柔弱孩子來說,確實過於殘酷和無情。
叔侄兩人在山巔默然呆立良久,兩人心中都泛起不同的愁緒。
楊延廣自己本來也是個愁苦之人,他用了幾乎半生的時間來追悔,然而當他有勇氣準備面對和彌補時,卻已經沒有機會了。雖說楊寰宇的出現使他心中的愧疚有所減輕,但是二十多年的壓抑悔恨又怎麼可能就此化解。
因此,他現在唯一能做也是一直在做的,便是儘自己最大的能力成就楊寰宇,這樣既可以讓他們楊家後繼有人,又可以對得起自己死去的兄嫂,同時也能略爲減輕心中的遺憾。
本來,楊延廣自從取出他們楊家的“祥雲八音”,隱居在這普洱山之後,便沒有再練過這“祥雲八音”,一直將“祥雲八音”的秘籍藏在石塌下。直到那天他取出來讓楊寰宇練習之後,他才認真重新研習,經過半年的時間,終於讓他對“祥雲八音”有了進一步的理解。
剛纔他聽了楊寰宇的簫聲之後,更加確定了心中對“祥雲八音”所認識的觀點。
兩人相對無言半響後,只聽楊延廣突然神色一整,對楊寰宇說道:“孩子,你既然已經通讀、熟記了‘祥雲八音’的要訣,可曾真正領悟其中所提到的武學境界?你可曾想過這‘祥雲八音’中的祥雲是何意?”
楊寰宇本來還在愁思當中,此時一聽楊延廣這麼問,倒是愕然半響,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因他確實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楊延廣見楊寰宇臉上的神色,已然心中敞亮,他只微微一笑,說道:“其實,‘祥雲八音’最後一篇‘祥和’已經說得很清楚:心中先有祥和正氣,纔有祥和之聲,有祥和之聲纔有祥和之境。世間情仇恩怨、暴戾殺戮,皆在祥和之境中冰消瓦解。這便是‘祥雲八音’的最終境界,也是最終目的。”
楊寰宇聽得似懂非懂,只是輕蹙劍眉,似在咀嚼楊延廣適才之言。
只聽楊延廣又道:“你爹爹被人稱爲簫聖,不僅備受武林中人的崇敬,更是受到了不少前輩高人的敬仰。以你爹爹的武學修爲,被武林中人推崇自然無話可說,但是若要深受衆多前輩高人的敬重,那可就不是光憑武學就能做到。像當時的五奇和各大門派的掌門,這些人都是不世的高手,論武學成就自然都不比你爹爹差多少,甚至有的還在你爹爹之上,可是他們卻對你爹爹極爲敬重,你可知這中間的道理?”
楊寰宇這一下更是不知如何答覆,他自懂事以來,幾乎沒有聽說過自己爹爹的事蹟,所知道的一些都是道聽途所,而真正瞭解的一點點卻是從癲僧那裡聽來,但是那時癲僧似乎因爲悲傷過度而不願向他說及太多。所以,楊寰宇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說。
楊延廣其實也並沒有真要楊寰宇回答,只聽他又接着道:“你爹爹雖然武學修爲奇高,在武林中的地位聲望也是數一數二,但是他卻並不是天下第一,而他的名望也不是靠打殺得來。他這一生從未傷害過人命,連傷人也是極少見。但是,若是哪裡有仇殺、搏鬥之事,只要他到場,無論多大多深的仇恨都能在一曲簫聲中化解,無論是多麼兇殘的惡人也會自願服輸退走。可以想象這些事情是需要如此一種寬廣的胸襟和絕大的慈悲之心。然而,這種內心修爲又豈是尋常人所能想象。正是這種內心的修爲才能使得你爹爹輕易就修煉到‘祥雲八音’第六篇‘止戰’。”
說到這,他突然頓住,嘆了一口氣,又說道:“若不是當時爲叔取走秘籍,你爹爹只怕已經……唉!此事到底還是爲叔的過錯呀!”他說着,竟然又陷入悔恨之中。
楊寰宇看着心中萬般不忍,只因在這半年的相處中,叔侄兩人可謂相依爲命,親情早已濃厚。
他本待說幾句勸慰的話,卻聽楊延廣又說道:“爲叔之所以只能修煉到第五篇‘殺伐’,那是因爲當時爲叔的心中除了忌恨,就是對江湖中人的仇視,如此心境卻是與‘止戰’篇中的要旨:‘淨化心中的仇怨、止息殺伐’背道而馳。因此,爲叔一旦放不下那諸多怨恨,就絕難再有進境,就如孩子你現在一樣。你此時應該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了吧?”
楊寰宇看着楊延廣,心中若有所悟,幾度欲言又止。
又聽楊延廣繼續說道:“我們楊家的武學與其他各門各派不一樣,若是不能將自己的心境修爲練到相應的境界,就無法在武學上有所進境,這正是符合了武學的至高要旨。這世上衆多習武之人往往只注重修力,而完全忽略了心境的修養,這也就致使這莽莽江湖雖然不乏高手,但是卻極少有品行和武學造詣都一樣高的高手。我們楊家的‘祥雲八音’卻是另外一種武學修煉方式,只要修煉‘祥雲八音’的人,必須先將心境修養到一定的境界,才能在武學上有所進益。就算手中握有武學秘籍,若無相當心境者,絕不可能領悟其中的奧妙和真諦。精善音律之人,演奏一首樂曲,若然其心中沒有樂曲中所表達的情感意境,就算他的技藝再高超,其演奏出來的樂曲聽來也會讓人倍感乏味。這些道理爲叔雖然已經理解,只可惜……唉!”
他說着,突然嘆了一口氣,苦笑一聲,又說道:“只可惜爲叔心中悔恨已深,業已無法自拔,就算對此中道理理解得再深入透徹,也是有心無力,再也無法取得進境。”
楊寰宇本來就極爲聰明,他聽了楊延廣的講解,再加上自己半年多以來的心得,已然對楊延廣所說的所謂心境有了幾分瞭解,只聽他沉思了一會,說道:“也就是說,要先修心再修力,只要心境成熟,武學進境也就水到渠成。”
楊延廣一聽,突然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道:“哈哈哈哈……不錯!孩子,你要記住,武學修行到了最後,所修煉的就是心境。這就是修道之人所說的隨心所欲,返璞歸真呀!”
楊寰宇聽了楊延廣的話,不斷在心中默唸着那一句:“武學到了最後的境界,就是修心。”
他就這樣沉思起來,似乎渾然忘記了自己周圍的一切。此時,圓亮的滿月已經悄然掛上了半空,柔柔的月光垂直照射在普洱羣山之間,像一泓秋水倚天而瀉。
只見楊寰宇突然仰起頭,迎着那直瀉下來的月光,口中重複着四個字“返璞歸真”。
楊延廣見他如此投入、如癡如醉,一時不忍也不願打擾他,只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過得好一會,才見楊寰宇像剛剛從夢幻中醒來一樣,臉上猶有迷醉之色。
楊延廣也沒有問他剛纔想到了什麼,只微微笑道:“孩子,你可知道今日正是中秋佳節呀!此刻你也該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