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人羣中先是一陣肅靜,接着便像開了鍋似地喧譁起來:
“百兩黃金啊,天哪,這可是天大的數目啊!”
“胡妙音仙子?喂,我說,你們剛纔看見了嗎?哪一個是胡仙子啊?”
那中年文士見殿中並無出頭之人,便不耐煩地道:“快請你家觀主出來相見!”
那兩個道姑早都嚇傻了,她們哪裡見過這麼大的場面。聽得此言,便連忙要進去通報。正要起身,又聽得門口是一陣騷動,人羣又被分開。
只見一個年青將軍,身後跟着七八個黑衣武士,分開衆人走進殿來。
那將軍劍目一掃,對着那中年文士冷笑了一聲,朗聲道:
“大唐河東節度使、晉王李克用,奉于闐美玉一枚,夜明珠一斛,恭請陽臺仙子胡妙音前往晉陽講道!”
言罷,他又恨恨地瞪了那文士一眼。
那文士一驚,狐疑不定地打量了那將軍一眼,只見他年紀甚輕,只有十**歲模樣,卻生得隆鼻鐵脣,虎目深深,大有異相,心中陡然一驚:“李亞子?”
他心中雖驚,面上卻是堆起笑容,深深一揖道:“原來是晉王使者,在下樑王帳下李振,這廂有禮了!”
那將軍只是鼻中哼了一聲,神色冷然地昂起了頭,竟是對他不理不睬。
那李振手下的幾個從人一見此情,早已按捺不住,一個個手按劍柄,便要撥劍相向。
李振只是輕輕一擺手,卻又笑道:“亞子將軍既然不認識在下,倒也無妨。久聞晉王不敬僧道,今日卻爲何前來陽臺,獻此重寶?”
李亞子冷冷地道:“我只認識當年爲大唐立下汗馬功勞的潞州節度使李抱真,卻不認識那認賊作父的鴟梟!再說,我來我的,關你何事?”
李振聞言面色一變,隨即又陰惻惻地道:“這王屋山可是樑王屬下的地盤,難道你以爲這裡是你的晉陽城嗎?”
“縱然是你那洛陽紫宸殿,本將也是想去就去!這天下,畢竟還是大唐的天下!豈容你這鼠輩說三道四!”李亞子終於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戟指怒罵道。
“哈哈哈,真是好笑,難道你忘了晉陽城一月之前還被我樑王大軍圍得水泄不通,那獨眼龍還不是做了縮頭烏龜!如今我大軍剛撤,你這沙陀野種便跑到樑王的地盤上撒起野來,也不惦惦自己的斤量!”那李振這番話卻是字字惡毒,如黃蜂之針,竟是直奔對手心口而去。似是成心激怒對方。
“呸!小爺今日就要報那上源驛的血海深仇!”李亞子鬚眉暴張,一擡手便掣出腰間的彎刀,向李振頭上砍去。
那李振身子一縮,便向身後退去。他身後的幾名隨從中,早已有一人縱向前來,持劍格住了李亞子氣極揮來的一刀。
“呯!”刀劍相格,撞出一串火花。那李亞子天生神力,驍勇異常,十一歲便從軍征戰,曾獲當今聖上親口褒獎。這刀雖倉卒而發,未使出全力,但常人斷不能擋。卻不料李振身邊,竟有此等人物。
“朱落雁,殺了這沙陀胡兒,樑王必有重賞,這殿裡道姑,你儘可隨意選爲侍妾!”李振躲在從人身後怪叫道。
那李亞子身後八名黑衣軍士,早已長刀在手,只見一人縱身上前,大喝道:“狗輩休狂,待俺張破敗會一會落雁都統!”
殿中香客見一下來了兩撥官使,二話不說便動起手來,嚇得紛紛往殿外退去。其中卻有幾個精壯漢子,只是堪堪退了幾步,似是有心看一場熱鬧。
此時殿中兩側角落裡負責護法的青年道士早已紛紛拔出劍來,分開兩列,十六支長劍指着場中雙方,結成一個八字型的劍陣。其中左首一位道士挺劍上前,高聲喝道:“且慢!陽臺觀乃道門清靜之地,豈容在此動粗!各位雖是官差,且請暫勿動手,否則驚擾了神靈,恐違天和!”
空氣彷彿凝住了一般,殿中劍拔弩張,混戰一觸即發。李亞子眼見對手似是早有準備,“落雁都”的高手護在李振身邊,自己雖然帶了“義兒軍”中的頂尖高手前來,若真是混戰一場,也未必勝算在握。況且大殿之中場地甚小,混戰起來,恐怕誰也討不到好去。便只得怒哼一聲,恨恨地看着李振。
那李振見有一羣執劍道士出頭,心下暗喜。他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對着那爲首的道士說道:“你陽臺觀雖是化外之地,但按唐律,仍屬我樑王轄下。你等須聽我節制,且將那越境而來的胡人趕了出去,我再與你家觀主說話!”
“這……”那道士尚在猶豫,李振忽又厲聲道:“難道你敢違抗樑王軍令不成?”
那道士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眼見兩邊俱是極大的來頭,都是得罪不起的官使,只得嚅嚅道:“且慢動手,且慢動手,且容我等稟過師尊再作商量如何?”
右首邊忽有一相貌俊朗的年青道士排衆而出,朗聲道:“趙師兄,我等身負護法之責,絕不容外人在此動粗,且請各位都退出殿外再說。”
李振一見竟有人不賣他的帳,面色大變,怒道:“你卻是誰?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那年青道士顯是對他的頤指氣使極爲不忿,當下抗聲道:“貧道乃靈都觀道士劉希嶽,道號朗然子的便是!此殿是當年玄宗皇帝親賜的廖陽殿,卻不是樑王的家廟!便是神策軍都頭到此,也不敢如此擅動刀兵!”
“你……!好你個劉希嶽,居然敢大膽抗命,你且等着!”李振雖是震怒,卻也無可奈何。
正僵持間,忽見殿外又是一陣騷動,衆香客分向兩邊,走來一羣頭裹皀巾,手執長劍的大漢,其中領頭一人健步如飛地搶進殿來,高聲宣道:
“大唐淮南節度使、吳王楊行密,奉珍珠一匣,紫金百兩,恭迎陽臺仙子胡妙音前往揚州一行!”
殿內殿外衆人俱各一驚,心想今天是怎麼了,天下實力最強的三大家,居然都攜重禮齊聚陽臺觀,那胡妙音仙子難道真是天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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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一見來人氣勢,便知是大對頭已到,但他處變不驚,對着爲首那人拱手道:“原來吳王也不嫌路遠,前來湊這趟熱鬧啊。黑雲長劍三十六,今已有七劍在此,陶都統,來得好快啊!”
原來此人便是黑雲長劍的副都統陶雅,正是當年追隨吳王楊行密起兵的三十六健兒之一,爲人智勇雙全。待吳王事成,佔有江淮十八州,黑雲長劍便發展爲“黑雲都”,共有五百健兒,俱是江淮間遊俠勇士,爲吳王帳前的親兵,衝鋒陷陣,掠州奪縣,未曾一敗,可謂天下無敵。
那陶雅衝着李振一抱拳,呵呵笑道:“不遲,還好,不遲!”
卻又轉身向着李亞子深施一禮,道:“亞子將軍別來無恙乎?”
李亞子一見“黑雲都”也已趕到,心知今日之事恐非易與,便也拱手答禮道:“所幸晉陽之圍已解,本將還有機會領教陶都統的長劍!”
陶雅縱聲大笑:“哈哈哈,亞子將軍少年神勇,天下無敵,我這把鏽劍,怕是當不起了!”
原來當時天下大勢,主弱將強,各方藩鎮皆擁兵自重,不聽調遣,暗地裡拼命擴張地盤。其中實力最強的,正是樑王朱全忠,晉王李克用,吳王楊行密。三鎮數年來逐鹿中原,互有拼殺,有如三國爭鼎,或合或分,連縱相搏。其中樑王帳前的“落雁都”,晉王帳前的“義兒軍”,吳王帳前的“黑雲都”,都是號稱天下最強的“牙軍”, 平日裡戰場上刀槍相見,此番不料卻相逢於小小的陽臺觀中。
此時樑王朱全忠勢大,晉王李克用新敗,吳王楊行密恐朱全忠進犯,故有連晉抗樑之策,因而陶雅對那李克用之子卻是頗有籠絡之意。
三人心中都知對方此番爲何而來,只是不願揭破。
李振見他二人言語中互含敬意,心知不妙,如果此兩家聯手,那已方絕對討不到好去。此時唯有儘早將這羣上清道士拉過來,纔可能先一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當下便朗聲道:“這王屋山是濟源治下,正是樑王屬地,山中道觀亦聽樑王號令。你二位遠道而來,雖有禮敬之意,卻未免有越殂代皰之嫌,樑王既早已備禮相請,那女道士斷不能隨二位而去,我看你們不如絕了此念,留下禮品,便可各回屬地去吧。”
“李先生這是什麼話!此地雖屬濟源,但天下道門原是自成一統。我等此番前來,攜有上清茅山掌門宗玄道長手書一札,命胡妙音前往揚州傳道。這陽臺觀屬上清一派,自然要聽命於祖庭。”陶雅不緊不慢地道。
“王屋地跨晉樑二地,豈能由你一人說了算,這女道士我們是要定了!”李亞子也不願多費口舌,只是一副捨我其誰的氣勢。
正當三人脣槍舌劍相持不下之時,殿角忽然傳來一陣冷笑。那笑聲透着鄙夷,令在場諸人頓覺渾身不自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