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何至於此?!

第183章 何至於此?!

溫凝腦中“嗡”地一聲。

皇后娘娘……自縊身亡?

皇后娘娘,不是病逝的嗎?

“世子?”未等溫凝理清,顧飛的聲音響起來。

裴宥脊背挺直,垂眼坐在書桌前,仍未答話。

溫凝卻覺他不是不想答,而是說不出話來。

顧飛終於擡頭,又道:“世子,陛下正在趕回京城的路上,世子昨夜見過皇后娘娘,陛下稍後恐會傳世子問話。”

話音剛落,畫面翻轉,正是嘉和帝的勤政殿。

裴宥跪於其下,一方硯臺紮紮實實地砸上他的額頭:“她到底是你生身母親啊!你可知她生你那日淌盡了半身的血,險些性命不保?!”

嘉和帝形容憔悴,一雙眼都是赤紅的:“你幼時吃過的苦,朕都爲你報過仇了!”

“這些年朕如何不在竭盡所能地補償你?朕看重你,栽培你,袒護你,爲了你與你母后爭吵,甚至不惜廢她後位,你受過的委屈,朕統統給你補回來!”

“可你不該啊!”嘉和帝幾乎要流下淚來,“你再乖張,不該乖張到你母后頭上!你有再多怨氣,不該發泄在你母后身上!你昨夜到底與她說了些什麼?竟叫她傷心欲絕命都不要了!”

裴宥的額角破了,鮮紅的血滑過淨白的皮膚,配上他那張臉,透着一種詭異的妖冶。

他垂着眼,並不言語。

“你給朕說話!”嘉和帝呲牙裂目,顯然已經怒到了極致。

裴宥撇了撇脣角:“我說,我從未有過母親。”

不是這樣的啊!

溫凝想要叫喊,卻根本喊不出聲音。

不是這樣的啊……分明是皇后娘娘說了那麼多過分的話在先,他纔會說出那句話啊。

那麼多條人命,讓裴宥如何輕易說原諒?!

“逆子!”嘉和帝轉身拿起掛在牆上的劍,拔劍就要衝過來。

不要!

溫凝劇烈掙扎,好好說話啊裴宥!不要犯倔啊裴宥!

這樣強烈的刺激讓溫凝幾乎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能嗅到鼻尖尚存的馥郁薰香,甚至是掙扎着要睜開的眼皮。

不可以,不能醒來。

若紙箋真是她與這夢境的媒介,她不曾再給裴宥寫過別的紙箋了,這一夢結束,想再進來就不容易了。

她想看到最後。

想看看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是夢,只是夢而已。

任她如何激動,也干擾不了這個夢。

如此想着,溫凝纔算將情緒安撫下來,繼續沉入夢中。

嘉和二十年,三月。

自皇后娘娘過世後,嘉和帝纏綿病榻,宣平之亂兩位皇子先後殞命,更令嘉和帝備受打擊,一病不起。

掙扎了這兩年,到了這個春天,到底有些挨不過去。

宣和宮內,宮人們全部跪在殿外,帝王尚有一息,無人敢吭一聲,更無人敢哭一聲。

宣和殿內,近身守着的仍舊是帝王最信任的範曾,以及今非昔比的裴大人。

裴宥眉目冷淡,看起來無悲無喜,只到底已是掌權者,即便那麼隨意地往龍榻邊一坐,也並不違和。

倒像他合該在這裡的一般。

嘉和帝眼底已然沒有多少神采了,聲音倒是難得的清晰可聞:“終於到了這一日,你可算滿意了?”

裴宥手中一塊帕子,替他擦去額角的汗漬,並不言語。

“不必擺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來!”嘉和帝咬牙,費勁地從枕下撈出一物,扔到裴宥身上,“給你!你想要的,都給你!”

一道明黃的聖旨。

裴宥卻未多看一眼,只收了手中的帕子。

範曾馬上端了水盆過來,裴宥也便換了條帕子。

“你可曾後悔?”再伸手去替他擦汗時,嘉和帝猛地抓住了裴宥的手腕,“逼死你母后,你可曾後悔?”

裴宥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動了動脣,卻未說出話來。

嘉和帝蒼老的眸子死死盯着他:“不是你母后啊!怎麼可能是你母后……你母后是連一隻兔子都捨不得殺的人啊!”

“你怎麼忍心如此待她?怎麼忍心拿刀子剜她的心?!”

兩年過去了,嘉和帝提起皇后娘娘,仍舊滿目淚意:“金吾衛而已,金吾衛而已啊,你就沒想過,是有人刻意放餌,引你入局?!”

裴宥仍舊不曾言語,只拿着帕子的那隻手,指節發白。

“你也在懷疑吧?你後悔了吧?”嘉和帝突地笑起來,“你那溫氏女的院子,至今圍得水泄不通。”

“孽障啊!!”嘉和帝突然用力,將裴宥推了一把,“朕就不該去找你,不該讓容華認回你!朕根本就不該生你!”

嘉和帝病重,應該已經沒多少力氣,可裴宥仍舊被推得蹣跚了兩步。

他低垂着眸子,眼尾是狹長的紅:“是啊,本就不該生我。”

他勾着脣角,鼻側那一點痣紅豔又涼薄:“生了也合該掐死。”

嘉和帝望着頭頂明黃色的帷幔,笑得悲傖又暢意:“你既活下來了,那便好好活着吧……”

“朕祝你……朕祝你長命百歲,無病無災,無心無情,所願皆爲空,所愛皆成嗔,你就一個人……孤孤寡寡長長久久地活着罷哈哈哈……”

裴宥的肩膀狠狠顫了一顫,眼尾的紅到底蔓延到了眼底。溫凝描述不出那種表情,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

竟要在臨死前如此狠毒地詛咒自己的孩子。

溫凝又覺得自己的意識要回籠了,可她還不想醒。

她看着裴宥站起身,將那明黃色的聖旨付諸燈燭,明豔的火焰竄起,她隱隱看到“傳位於”幾個字,一旁的範曾倉皇大喊:“大人!”

他甩掉那已然看不出原本模樣的聖旨,負手出了宣和殿。

春日,外面在下雨。

絲絲細雨一縷縷地往下落,踏出宣和宮沒多久,便聽裡面一聲悲傖大喚:“陛下!駕崩了!”

宣和宮裡霎時嗚咽一片,哭聲如春雨一般,蔓延到皇宮的各個角落。

京城上空,響起了帝王崩逝的喪鐘,早有準備的官員們穿着整齊的官袍,垂目頷首匆匆入宮。

只有裴宥一個人在往外走。

雨絲落在他身上,打溼他的衣袍,落在他發上,浸透他的黑髮,落在他的臉上,一點一滴地往下滑。

他要去哪裡呢?

溫凝心想。

她竟然希望梧桐巷的自己今日能心情好一些,能出門走一走,若撞上他這副模樣,至少會讓他進屋,將那一身溼濘的衣裳換下來。

裴宥壓根沒回梧桐巷。

大約他並不想讓她看到他的落魄,抑或在這種時候,他不願再去碰她那顆硬釘子了。

他隨手在長安街買了一壺酒,去了王宅。

這麼多年過去了,王宅依然有烈火焚燒的痕跡,房屋都是黢黑的,地上倒是長出了許多青草。

只是院子中間的那棵銀杏樹到底沒活過來,只剩下一截枯枝。

銀杏樹下,是墳冢,王氏夫婦的墳冢。

裴宥就靠坐在墳前的墓碑邊,靜靜喝酒。

溫凝無聲地看着他,夢中的感受如此清晰,她彷彿也能感受到春雨一根根地劃過面頰,能嗅到那壺烈酒的辛辣味道,能觸及裴宥內心此時的悽哀和無望。

她想要再近一些,裴宥倒酒的手突然頓了頓:“阿凝?”

溫凝心下一驚,猛然睜眼。

淺青色的紗幔,略暗的天色,面上冰涼,鼻尖餘香嫋嫋。

不是嘉和二十年,不是春日。

是嘉和十七年冬,一切都還未發生。

溫凝猛地從牀上坐起來,用力擦掉了眼角的眼淚,太真實了,她根本不願意去揣度這夢境的虛實,夢中的一切細節都能與現實對接上。

甚至嘉和帝那句“你幼時吃過的苦,朕都爲你報過仇了”,嶺南的金吾衛,是他派過去的麼?!

裴宥是嘉和帝與皇后娘娘所生,所以即便不是自己的孩子,容華長公主也將她認回國公府,將她視如己出。

所以嘉和帝纔對裴宥厚重至此,皇子們都沒有的兩座礦山都毫不猶豫地賞給他。

所以……皇后娘娘才親自給他們繡了一對香囊,以賀他們新婚之喜。

甚至在她上次覲見,提到裴宥的過往時,差點哭出來。

“十六,十六!”溫凝啞着嗓子朝空中喚。

不過幾息,十六進入書房。

“你家公子現在何處?在望歸莊麼?快,我要見你家公子。”

十六怔忪一瞬,便道:“夫人請稍等。”

翻身消失在屋內。

溫凝馬上起身。

外頭天色已經沉了,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現下是什麼時辰。不管什麼時辰,她今日需得見裴宥一面。

溫凝回到主屋收拾自己,淨了臉,讓菱蘭簡單整理了髮髻,再換了身厚重的冬衣。

做好這一切,十六也回來了:“夫人,公子接了宮中傳召,此時不在望歸莊。”

溫凝頭皮一陣發麻:“宮中傳召?何人傳召?”

嘉和帝不在宮中,此時傳召只能是……

十六:“皇后娘娘。”

溫凝一時竟沒找到自己的聲音。

提前了一年,是夢中的那次傳召嗎?

“他……他已經入宮了嗎?”溫凝的眼圈都紅了。

十六馬上答道:“尚未,應正在去往皇宮的路上。”

“那……那……”溫凝轉身就去拿狐裘,“備馬車,我去宮門口等他!”

宮人的旨意帶到望歸莊時已是夕陽斜灑,待馬車下了望歸山,往京城內去,早已夜幕沉沉。

顧飛之前受了點小傷,裴宥只帶了徒白。

一路無人多言,耳邊盡是馬蹄聲和車輪聲,只是到了宮門口,馬車尚未停穩,徒白掀了簾:“公子,好像是夫人。”

裴宥這一路並未看書,連車內的油燈都未點,近到宮門,車內才勉強有了些光線。

聽到徒白所言他便輕蹙了眉頭,待馬車停下,快步下了車。

剛剛落地,嬌小的影子朝他奔過來。

明明才兩日而已,溫凝見到馬車上下來的人影,卻恍如隔世。

顧不得什麼儀態矜持,衝上去就將人抱住。

“怎到這裡來了?”裴宥聲音溫和,擁着她摸她冰涼的發,“等了很久?”

“沒有。”溫凝哽聲道,“剛到一會兒。”

裴宥一聽聲音便知不對勁,將她拉了下來,見她滿面的眼淚,聲音沉了下來:“誰惹你了?”

溫凝一下子眼淚掉得更兇。

“我……我做了個噩夢。”她擡眸望着眼前的人,茶色的眸子裡盡是水光,“十六說,你要進宮見皇后娘娘是嗎?”

裴宥“嗯”了一聲,擡手拭溫凝的眼淚:“天涼,你先回府,左右不過這幾日,待我處理完手上的事情……”

溫凝卻顧不上聽他說那許多,從自己的袖中拿出出門前特地帶上的香囊,低頭便往他身上掛:“裴宥,你聽我說。”

邊掛邊道:“與姑娘家說話要軟和一些,溫柔一些,不要那麼冷硬。皇后娘娘爲人母之前,也不過是個姑娘家,你與她說話……也多些耐心,不要那麼兇,知道嗎?”

裴宥垂着眉眼,看一眼那綴着龍牌的香囊,眸色略有些涼薄,聽溫凝這麼說,撇開眼,極淡地“嗯”了一聲。

“還有,無論皇后娘娘說什麼,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你遇事最是沉着冷靜,不要脾氣上來如何明辨是非都忘了,知道嗎?”

裴宥的聲音仍是極淡:“嗯。”

溫凝已經將那枚香囊掛在他身上,仰起臉,蹙着眉:“你好好回答我。”

淺盈盈的眸子,裡頭的淚光還未完全散去,殷殷望着他。

裴宥無聲嘆口氣,聲色到底軟下來:“好。”

溫凝踮起腳尖,在他脣上親了親:“去罷,記住我說的話。”

裴宥眸底的光亦軟了下來,不顧尚有旁人在場,俯身銜住溫軟的脣,稍稍加深了這個吻。

呼吸交融,夾着親暱的溼意和暖意。

半晌,他才放開手下的姑娘。

“徒白,送夫人回府。”轉身,仍是那個清俊冷逸的裴世子。

溫凝脣上還有他溫熱的氣息,一雙眸子霧濛濛的。

目送他踏入宮門,繼而“嘎吱”一聲——

暗紅色的宮門關上,熟悉的背影消失在夾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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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可愛問上一世的裴宥喊“阿凝”,這一世怎麼不這麼喊,直接喊“溫凝”。我讓阿凝做了個採訪。

這一世。

溫凝:你爲何喊我“溫凝”不喊我“阿凝”?

裴宥:人人都喊你阿凝,我偏要跟旁人不一樣。

上一世。

溫凝:你爲什麼喊我“阿凝”?

裴宥:我都不喊你阿凝,就沒人這樣喊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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