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七流
K市污染病防治中心很是熱鬧。
作爲後勤部門, 防治中心的雜務包括但不限於:污染病科普、天啓者接待、後勤保障、心理治療輔導等等。總之,如果看見大廳人來人往,倒也不算奇怪。
陸言一進正廳, 就察覺許多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從小就長的好看, 小時候乖巧得讓人分不清性別;長大後看臉像是一張漂亮的CG建模。陸言接受這張臉帶來的隱形福利, 也只好接受其他人形形色色的眼光。
但, 單純的欣賞, 和暗中觀察的目光,給人的感覺總歸是有些不一樣的。
因爲五感得到了強化,讓陸言對視線變得格外敏感。
正廳左邊的休息室。兩人, 男性,目光熱切。其中一個年輕的小和尚很想上前的樣子, 只是被另外一個人拉住了。
大廳二樓圖書區, 三個老人, 兩男一女,裝作看報紙, 其實在偷偷打量他。
系統吹了個口哨:[不要這麼緊張,他們都不是壞人。畢竟你是治癒系的香饃饃嘛。休息室的兩人是想找你幫忙治病;樓上的人是防治中心的心理醫生,準備對你進行心理狀況與行爲分析。]
陸言微微抿起了脣。
林司南和他打了聲招呼,說要去交接一下任務資料。讓他等一會。
於是,只剩下陸言在這個相對陌生的環境裡。周圍倒是有不少人, 但沒一個認識。
之前因爲被救助, 陸言倒是來過防治中心一次。這裡佔地面積很大, 分前後兩部分, 前面是工作、生活與休息區, 後面則是加密的檔案區和倉庫。天啓者們每個月所需的物資,也總是臨時保存在這裡。
作爲天啓者總部, 倒是沒有竊賊敢光臨。
陸言並沒有在原地發呆太久,很快,上次接待過他的工作人員拿着文件匆匆經過,眼前一亮:“陸先生,您回來了。”
[在陌生的環境遇到熟悉的人,的確可以讓人稍微放下一些戒備,你覺得呢?]
陸言掃了一眼他的工牌。
姓蘇,名扶風。
因爲長期從事污染病處理工作,許多一線天啓者的精神狀況都非常不穩定。
這種情況下,熟悉的接待員和聯絡員,就顯得非常有必要了。
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人的接待員都是異性。
但因爲從林司南那裡知道了陸言的性取向,中心特地給陸言安排了一位男員工。
蘇扶風腿長腰細,長的很帥。
他的表情很驚喜:“我聽說您是去執行任務了,看來已經完成了。”
陸言盯着他看了兩秒,道:“我喜歡你上次穿的那套西裝。”
蘇扶風不愧是專業素質過硬的工作人員,他面不改色地回答:“好的,一會我就去換。領帶也要之前的那一條嗎?”
“灰色的窄領帶會比較襯你。”
樓上,心理分析師們聽着耳麥裡傳來的對話,在紙上寫下了第一條記錄:性格強勢,有較強掌控欲。
蘇扶風是個很會聊天的人,不管陸言說什麼,都能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題,又不會讓人覺得無聊。
於是,短短的一個小時內,陸言對着他貢獻了過去一年的談話量。
“對自己專業水平很自信,傲慢自負。”
“有嚴重潔癖。”
“渴望得到讚揚……嗯,這一點和以前他大學時期的記錄不太一樣。”
……
總之,一番操作下來。記錄的好像是陸言,又不太像陸言。
[宿主,您的警惕心真的很強。]
強到根本不想被人瞭解,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我只是不喜歡被當成實驗品一樣記錄。”
他上輩子肯定是隻在實驗室裡度過一生的小白鼠,要不然,陸言也很難解釋,這自始至終的抗拒與厭惡是怎麼回事。
幸好心理分析師們也不會隨時待命,他每次只需要演這麼幾個小時。
因爲聊天過於愉快,陸言還和蘇扶風交換了聯繫方式。
當然,陸言工作比較忙,肯定沒辦法經常聯繫。
兩個小時後,林司南終於姍姍來遲:“陸醫生,我已經把這次的工作報告寫完了。到你了。”
寫報告花了半小時,剩下一個半小時都是在等通知。
林司南大概還是第一次撒這種謊,業務不太熟練。
於是,陸言只能略帶遺憾地對身邊的人說道:“那我先去彙報工作,一會兒見。”
*
防治中心裡,用來寫報告的房間,很像是一間教室。
就連用來書寫的紙,都很像是當年高考時的卷子。油墨氣息很熟悉,摻了點能讓人神經放鬆的精油。
也難怪唐尋安都高中畢業八十二年了,做噩夢還是要去高考。
報告的詳略全看天啓者個人意志,唯一的要求是不要瞎扯。畢竟這是大家都會看的資料,萬一報告有誤,很容易害死同事。
陸言寫的不算敷衍,着重記錄了陸嘉禾的能力,但是略過了在夢境裡成爲“陸顏”的經歷。
爲此,他領到了10貢獻點。
這份報告會以加密的形式傳送回總部,如果資料保真,則會額外獎勵貢獻點。
陸言爲此很是疑惑:“總部怎麼判斷資料的真僞?”
[輔助系天賦,天賦排名198,真知。我建議你花100貢獻點兌換一張天賦序列表,免得老是問我一些弱智問題……噢,你沒有100貢獻點,那沒事了。]
寫完報告後是體測。倒不用像大學的時候跑1000米,只測量靈力閾值與污染度。
在知道陸言靈力閾值漲到了837,而病變度只有6.1的時候。林司南徹底震驚了。
“你吃什麼了漲這麼快?”他拼盡全力壓下了內心的惆悵,“你成爲天啓者纔多久。我當初漲到800花了起碼一年!一年!而且你病變度好低,這也太穩定了。”
林司南其實早知道自己天賦一般,他服役15年,同期的規培生白秋實都A級了,他還在D級徘徊。但陸言的速度的確是他平生僅見。
陸言安慰他:“人和人的差異是客觀存在的,不要太沮喪。”
不知道爲什麼,林司南好像哭的更大聲了。
防治中心這麼一套流程下來,等陸言辦完所有手續,天色已經全黑。他寫了任務報告,又報了一下損耗,號稱在之前的噩夢裡用完了特效藥,防治中心的工作人員當場給了他兩粒新藥。
陸言婉拒了林司南說送他回家的提議,一個人往地鐵走。
背後,那種若有似無的窺伺感再一次出現。
有人在跟蹤他。
陸言轉過頭,街上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正常。在陸言的視線不慎和一位異性對上時,對方甚至還臉頰紅紅地走上來想要個微信號。
“我是同性戀。”陸言毫不猶豫地把這句說過數千次的話脫口而出,“抱歉。”
從青春期開始,他就經常以這樣的方式拒絕和異性的接觸交往。
系統有理由懷疑,陸言壓根就是無性戀。覺得自己可能喜歡男人,完全是多次自我催眠暗示的結果。
“是誰?”他問系統。
[之前防治中心裡你見過的小和尚和他旁邊那個中年社畜,兩名C級天啓者。一個代號武僧,一個代號偵探。偵探有隱藏自己的能力,所以你看見了,但大腦自動過濾了。]
[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他們腦海裡在想什麼。但是結合我知道的消息分析,我覺得他們是想請你……去看看病。]
陸言的資料其實是保密的。很多人知道總部多了一位治癒系天啓者。但至於這個人是誰,長什麼樣,住在哪,代號是啥,則屬於機密文件。
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在這種社會秩序還沒有完全崩壞的時候。
天啓者們也許不缺錢,但是其他人呢?譬如防治中心的工作人員,和研究所的科研員。
知道自己背後有人跟蹤,陸言也懶得回家了。他下了地鐵,直接往醫院走。
他雖然加入了特別行動部,但是並沒有辭職。院方也表示了理解:除了陸言外,買機票連夜跑路的胡主任也覺醒了,據說馬上就能成爲副院長。
總之,保留了工作崗位,沒工資,不上班。但歡迎常回醫院看看。如果能順便做個手術就更好了。
陸言還挺喜歡做手術的,解壓。
於是,幾分鐘後,陳十二眼睜睜地看着陸言換上了防護服,走進了手術室。
他又想衝上去,被偵探攔下了:“剛剛不出現,現在人家要去做手術了你出現,你這不是招人嫌嗎?”
“所以我剛剛就想去啊!”
“剛剛還在防治中心的監控範圍!”偵探語重心長,“要是知道我們私底下接觸陸言,防治中心會怎麼想?萬一陸醫生治不好,老闆再去找防治中心,豈不是會被穿小鞋?”
並非所有天啓者都加入了防治中心。
有些天啓者喜歡自由,不想加入組織;有些懼怕戰鬥,一看到特別行動部居高不下的死亡率就打了退堂鼓;有些則是被污染後精神不正常,殺人犯法,膽大包天,上了紅名單,這種天啓者總部一律當成污染物處理。
偵探道:“沒關係,一場手術最多幾個小時。咱們等等就行。”
就是沒想到陸醫生做手術喜歡連軸轉,尤其是在身體得到強化之後,以前一天最多兩三臺手術,如今一口氣做了六臺,自己還生龍活虎,麻醉醫生都累暈了兩個。
等陸言從手術室裡出來的時候,因爲等了太久,陳十二的遊戲賬號都被健康系統制裁了。
見陸言出來,陳十二頓時眼前一亮,走上前,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施主,哦不,陸醫生。不知道小僧能否耽擱你幾分鐘時間?我們想請您出診。價格好商量。”
他殷勤的像是天橋底下給漂亮姑娘看手相的老道士。
陸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很直接地說道:“我不喜歡被跟蹤。”
沒想到自己使用了天賦【潛行】也會被發現,偵探頓時瞪大了眼。
陳十二面露尬色:“非常抱歉,陸醫生。只是之前在防治中心的監控範圍內,實在不敢上前叨擾。我們得到消息,說您是治癒系天啓者。想請您爲老闆看看病……他的病變程度並不高,您放心,絕對安全。就是畸變程度有些離譜……”
“出臺費好商量。這樣,只要您跟着我們去給老闆看病,就給您300貢獻點的辛苦費。如果能醫好。我們老闆願意出5000貢獻點!”
因爲目前卡上太窮,陸言對貢獻點的購買力並沒有多少概念。
但防治中心分給他的那把匕首,名藏鋒,市場價在500貢獻點左右。
之前逛論壇,看見有賣治癒系道具,價格也就在800到3000貢獻點左右。
陸言的表情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系統道:[去吧,買天賦序列表還差90塊錢。而且,這個污染物……挺有意思的,和王魚同源。]
陸言剛想答應,就聽見陳十二咬牙:“6000,不能再多了。”
陸言一愣:“啊,這。”
“6200!再多一滴也沒有了!!”陳十二的心在滴血。
陸言:“……行。”
*
黑色的轎車駛向曲江公園別墅區。
“我們老闆本來是巴蜀省人,爲了找您治病,特地跑到了K市。”路上,陳十二喋喋不休,讓偵探恨不得把他嘴縫上,“其實這事找您,不僅因爲您是治癒系的。主要是您職業是醫生。如果不科學的手段無法治理,老闆想採取一下科學手段。”
陸言聽得一知半解:“什麼是科學手段?”
“我們老闆懷孕了。”陳十二面色悲痛,“男的。解決不了他想做人流。”
陸言在聽到這事,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男的爲什麼能懷孕,而是道:“我不是婦產科。”
“都一樣,都一樣。老闆很要面子,不想找其他醫生了。我們天啓者做手術從來不用麻醉,大概是被污染後腦子有問題,麻醉效果差,還很容易腦死亡。”
陸言:“他爲什麼會懷孕?”
“老闆之前在論壇上接了一個委託任務,去解決撫陵省一起突然出現的D級污染事件。因爲污染範圍小,甚至只是個E級污染區。”
“那個地方叫龍女湖,周圍的村子叫龍女村。只有幾百來戶人,依湖而建。從幾年前開始,村子裡的女性再也生不出孩子,而男性都懷上了,”陳十二嚥了口唾沫,“鬼胎。”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長的很、很奇怪。總之您看了就知道了。我們老闆去解決這件事,找了半天也沒發現污染源,反而自己肚子大了起來,都不知道是誰的種。不僅如此,人也逐漸虛弱。他不想去找防治中心,怕被仇人知道消息。”
二十分鐘後,商務車抵達了曲江公園。陸言自己就住在市中心附近,房價五萬一平。曲江公園雖然是公園,但環境不錯,周圍修了許多伴山別墅,房價已經炒到了十五萬一平。由此可見,這位老闆的收入很是不菲。
偵探應用了自己的反偵察天賦,確定沒人跟蹤,這才把車開到了一幢三層高小洋房門前。
一個樣貌頗爲英氣的男人,挺着個大肚子打開了門。
他一隻手扶着腰,一隻手搭在巨大無比的肚子上,表情很是難看,語氣也病懨懨的:“是陸醫生嗎。很抱歉,剛剛還在孕吐,不太舒服。我叫周啓明。”
說完,周啓明又忍不住,捂着嘴乾嘔了一下。
[嘖,好慘。論壇排名100的天啓者,居然被一個詛咒天賦弄的這麼慘。]
[周啓明,白手起家的富一代,上市遊戲公司老闆。]
[靈力閾值最高7600,登記在案的B級天啓者。]
[天賦:虛擬世界。這個能力類似催眠,在序列表上排名39。]
[病變方向:虛擬化、像素化。]
陸言看了眼面前英俊得像是男模的人,再次感覺到了圈內卷嚴重:“他就是那個‘有1嗎’?長的不是挺好的,這也找不到對象?”
[他顏狗,極端顏狗。喜歡長得像CG建模的人。]
[順帶一提,你好像很符合他審美。]
陸言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不要伸出手:“您好,陸言。”
因爲來的目的就是爲了治病,所以兩人倒也沒多寒暄。
爲了這次治療,周啓明特地在家裡準備了手術室。
至於陳十二和偵探都被他支了出去。
周啓明扶着大肚子,緩緩坐在了躺椅上,解開了上衣釦子:“十二說路上他已經跟你解釋過了,那我也不多說了。這個胎兒自從出現的一刻起,一直在吸取我的力量,只過去了一個月,但我現在的靈力閾值已經跌到了5500左右。”
寬大的衣服釦子被全部解開,露出了肚皮的全貌。
陸言的眼睛微微眯起。
周啓明的肚子異常的鼓脹起來,可能是因爲撐的太大,肚皮變成了半透明的肉色,隱約泛着灰。一根根粗壯的血管鼓起,源源不斷地把青黑的血液運往肚皮中央的怪物。
那的確是個怪物。周啓明腹中的胎兒已經有人類的形狀,屁股後拖着一條長尾,蜷縮在肚子裡,長着一張宛如異形外星人的臉。眼球鼓起,像是金魚一樣掛在臉頰兩側。
在看見陸言時,這張恐怖的人臉竟然還朝他笑了一下。
嬰兒探出一隻手,周啓明的肚皮上也鼓起一個小小的手掌輪廓。
陸言沉默着掏出了剛從防治中心領的檢測儀。這玩意長的很像聽診器。
儀器上上,周啓明的病變程度的確不高,只有32。但是在挪到肚子裡的嬰兒時,檢測表卻響起了警告聲。污染值900,D級污染物。
“肚子剛大起來的時候,我就剖腹過一次,但這個胎兒很快又長了出來。”周啓明的肚子上遍佈刀痕,“一個月裡已經做過三次手術。我怕到後面控制不住,每次污染值超過1000的時候,就會找人剖腹產。但它長得越來越快。如果你沒辦法解決的話,我只能去求助科研所了。”
周啓明很感謝科研所爲人類未來做出的貢獻,前提是自己不是那個被研究的對象。
每個求助科研所的非官方天啓者,據說最後都脫了一層皮。
陸言面無表情地詢問系統:“這也是我能治的病嗎?”
[可以。剖腹,然後把這個嬰兒殺了,並且讓王魚吃掉病變的胎盤,就可以。]
在跟隨陸言的一個月時間裡,王魚吃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但絕大部分都是污染物,還是第一次吃活人身上的東西。
系統看出了他的顧慮,道:[你怎麼會覺得男人身上長胎盤是正常的?那東西就是污染物。和你吃過的青蛙人、血人,沒什麼區別。]
他和系統在腦海裡對話,但是落在外人的眼裡,就是他帶着聽診器,面容嚴肅的進行檢查。
許久後,陸言道:“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治,我試試。”
周啓明本來心情都快沉到谷底,一聽這話,眼神頓時亮了起來,從椅子上坐起:“真的嗎?”
隨着他的動作,什麼東西淅淅瀝瀝流下,滴在了陸言的手背。
是乳白色的液體,帶着點奶香。
左手的手掌心裂開了一條口子,王魚似乎對此很好奇,想要伸出舌頭舔舔,被陸言一把壓到了桌子上。
氣氛很尷尬。陸言拿紙,擦乾了手背。又沒忍住,用清水洗了洗。
防治中心得到的資料很多都是錯的,但是有一項是真的。
陸言是真的有潔癖。
周啓明覺得自己一生中從沒像今天這麼絕望過:“不好意思,醫生。懷孕了,有時候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