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知道他最近一直忙碌着都顧不上搭理她, 卻不知道他的事是這樣的事。她的情緒陡然漲起,聲音開始變得顫抖。
她可以鎮定嬉笑着和舒亦軒談判,可以吞沒眼淚和唯延決然, 可是她不可以沒有梓城, 絕對不可以。
“荏苒, 你還很年輕, 你還能做很多事。”梓城邊說邊用手去撫摸她的臉, 一夜之後,他發現荏苒變得更加消瘦蒼白。他還發現,原來荏苒的臉還沒有他巴掌大, 後腦勺紅色的頭髮也已經快長齊全了。
“你放屁,不要把自己說的有多老, 你也才三十幾歲而已, 也不要把我說的有多年輕, 我除了當米蟲什麼都做不了,你知道的。”
剛纔唯延的一巴掌, 她可以把眼淚硬生生的堵回去,可是此刻她的眼淚一觸即發,想停都停不了。因爲她馬上又要一個人了,要變成一個飄蕩在街上沒有人接回家的遊魂,找不到安定的氣息。她不喜歡那樣的感覺。
梓城安撫着她說:“我們荏苒這麼漂亮, 可以找一個優秀的男生, 嫁掉就好了。我看的出來, 唯延他已經不負厚望的喜歡上你了, 你可以開心的和他在一起, 你們的未來還有很長。”
他試圖擦掉她的不斷涌出來的眼淚,卻被荏苒一把打掉。
荏苒帶着重重的哭腔朝他吼道:“狗屁, 這是你把我丟掉的藉口。什麼叫做我和他開心的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媽是死在我面前的麼?!她雖然得有宮頸癌,可是後來她自殺式的拒絕治療完全是因爲我。是我這個不肖的女兒活活氣死她的!而我爲什麼會氣死她,我爲什麼會偏離我原來的生活軌道,是嚴唯延啊!他不單毀了我的未來,還因爲他,那次流產我差點當掉小命,差點就沒有生育能力了。還有,我媽生病期間,我當過夜總會的陪酒小姐,差一點爲了錢當了別人情婦,什麼底層的職業我都沾染過,要不是你把我帶回來,我現在估計就成了什麼樣的人,你很清楚!你說,我還能和嚴唯延在一起麼?就算他要我,我也要不了他啊,你說啊?”
她的情緒彷彿被頂到最高點,臉部的肌肉繃得死緊,眼淚不停不停的流。遇到梓城之後,她再沒有哭過,因爲梓城告訴她哭解決不了什麼,只能證明軟弱。可是現在曾經和他一起走過最艱難的四年的人也不要她了。她能不哭麼?
梓城悲傷的看着她,微弱的開口說:“這些事只要你願意忘記,沒有人會提起來,你依然可以和他一起生活。我知道你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荏苒,幸福觸手可及,你爲什麼不願意抓緊呢?”
梓城還是試圖去擦荏苒的眼淚,每一滴落在她白色病服上的眼淚就像是落在他的傷口裡,刺眼的可以灼傷視線。
“你說的容易,什麼叫只要我願意忘記就可以觸手可及幸福,你打發人的藉口也太粗糙了吧。即使他不介意,我假裝忘記,我們就可以牽着手在一起麼?我就算再白目也不會忘了嚴唯延是誰,他是擁有綠卡可以住在英國,學歷高,長相好,家世好,什麼都好的嚴唯延。而我是誰,一個什麼都沒有的魏荏苒。你知道嗎?我和他這輩子即使走到盡頭也扯不到一塊,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如果我知道六年後他會愛上這樣的我,我寧願重來都沒有遇見他,從來都沒有。”
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的眼淚突然就不流了,那份潛在的蒼涼與無奈不加修飾的傾瀉在臉上,傾瀉在梓城面前。那是屬於魏荏苒的脆弱,只允許最親的人看到。
梓城努力撐着自己其實已經坍塌的站臺,他從桌上抽出幾張面紙,輕柔的幫她擦去滿臉滿頰的淚水。
荏苒看着他,神情忽而從剛纔的強勢軟化下來,雙手小心的拉扯着他的袖子,哀求的說:“我現在什麼都不要,我只想陪着你,真的。我知道你不喜歡一個人喝咖啡,你不喜歡一個人喝伏特加,你也不喜歡養小動物,那你就帶着我吧,不要把我給丟了,好歹我也和你待了四年了,你不能這麼狠心的。我保證我以後不會再和你頂嘴,我不會再強調你年紀大,我會幫你洗衣服,不會在把它們送去洗衣店,我一定會打掃房間,不會再叫鐘點工,我——”
梓城看着她,所有的話語都已在脣邊被凍結,那種從一開始就存在的心疼無處繾綣,使他無可遏制的把她摟在懷裡。這個女孩,註定像第二個靈魂跟隨着他,看盡萬千。
他揉着她的頭髮說:“好,我錯了,以後無論我去哪裡,我都帶着荏苒好麼?”
荏苒趴在他肩上放肆的像小孩子,她的眼淚奔騰如泉之後,淚花凝結在睫毛晶瑩如鑽,可憐的說:“你早就說過的,我會是你的家人,就算你現在不把我當家人,我就當你的寵物吧,我很願意當你的寵物的。你不能這麼沒有愛心的把寵物養到一半就給扔掉了。我沒了主人就成了一個可憐蟲。那我就會回到以前去,到處去惹事打架,被人打死,會跳樓把自己摔死,會天天喝酒把自己醉死。”
梓城笑着輕拍着她的背,滄桑的雙眼帶着溫柔:“好,我不會拋棄荏苒,我會和荏苒待在一起,我會照顧她的。”
荏苒擡起頭看着唯延,擦擦自己的眼淚和鼻涕,帶着還未停滯的哭腔認真的承諾:“你放心,我也會照顧你的,真的,我會照顧你的。”
“好,我們相互照顧。”梓城拿過桌上的紙巾擦乾淨再一次被她哭花的臉。
此刻抱在懷裡的荏苒,是真實的,是脫掉所有保護層真真實實的魏荏苒,沒有輕浮,沒有刻薄,沒有無情和心機,只是一個需要安全感需要呵護的女孩。如同和他從夜總會帶回來的女孩,一樣的無助,一樣的需要保護。
荏苒開心的抱着梓城,那份空虛的悲傷和過去的悲涼被他的懷抱統統填滿。她湊在他的耳旁說:“我們去馬爾代夫好不好,我早就聽說那裡很漂亮,而且很溫暖,我們可以在那裡開一家酒吧,花店也不錯,你就不用在你討厭的人圈圈裡混了,好不好?”
“好,荏苒說了算。聖誕節的時候我差不多都可以交接完了,要不我們元旦的時候出發去馬爾代夫?”
好快啊,真的好快,“好,就這麼說定了,但是,我現在想出院,行麼?”
“好。我們這就出院……”
唯延拉着舒亦軒疾步走到醫院門口,倏然放開了她。
“對不起,讓你在醫院陪我一晚上。”
“我心甘情願的,不用說對不起。”
舒亦軒轉而側頭看了一眼他的脖子,那裡斑斑駁駁的爬滿幾十條交錯着被劃傷的痕跡,她試圖用手碰了下。
唯延不適應她這種親暱,下意識的閃躲。
舒亦軒沒好氣說:“我不會吃了你。忍了那麼久,你不會告訴我你脖子上的傷口不痛吧?”
昨晚接到起源電話的時候,他們一羣人正在燒烤,還沒等起源把事情敘述清楚,唯延已經帶着應急燈往下山的路走去。她無可奈何他的堅持,自認熟諳那裡的地形,就領着他穿過樹叢的捷徑直至山腳,可是中途達半山坡的時候,半人高的荊棘狀植物透過襯衫刺傷了唯延的手臂和脖子,所幸,他用手背擋着臉,奇蹟般沒有劃傷臉破相。
“還好。”唯延對着她的關心不冷不熱的回答。原來,當努力惦記着另一個人的時候,人的潛力裡是可以忘記自己存在的疼痛。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那個植物我也碰到過一次,痛着呢!”舒亦軒說着便要拉他去醫院塗藥水消毒。
“謝了,不過,不需要。”她的殷勤碰上他目前的這個心情,也夠悲摧了。他毫不猶豫的就脫離她的手,然後徑自攔了輛的士坐了進去。
舒亦軒幾日來逐漸堆積的挫敗感一下子涌上來。她從小就是一個被捧在手心驕傲的人,而他已經不止一次這樣忽視她的存在,即使和她排練和她吃飯,似乎也只是處於一種大衆的禮貌,這種讓人無可挑剔的敷衍令她很不甘心也很沮喪。要是被別人知道他參加這次露營是她百般拜託老師的結果,那麼,她在A大估計也要顏面無存了……
她站在車門外,傲慢又憤怒的看着車內的唯延。
唯延拉下車窗,淡漠的說:“你確定要待在這裡麼?”
“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就自己走了?”
“那你覺得我需要等你麼?”
好一句我需要等你麼,嚴唯延,你的骨子裡其實無情的嚇人。很想衝口而出這句話,卻在濾過理智的時候被硬生生攔截下來,她強制的把驕傲禁錮起來,大尺度放開她的耐心,走進車內,恢復儀態,然後坐在唯延旁邊。
整個過程,唯延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無情的真的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