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臉張,你說我們這回能成功麼?”
“韓大嘴,你這張大嘴就能不能消停一下,就不怕召來守衛?”
“疤臉張,韓大嘴的擔心並不多餘,這若是失敗了,兄弟們都性命難保。”
“林老三,那你什麼意思?甘心在這礦場裡不死不活地繼續捱下去?”
“疤臉張,你激動個什麼勁兒,我有說不走麼?”
“那你還擔心個雞兒,擔心就能活命了?”
“好了好了,都少說一句,大家都看到了,這一個月來,已經有二十多個兄弟凍死,四十多個兄弟被壓死,再不逃,怕是我等都要折在這礦坑裡,大家還是先琢磨琢磨如何逃出去再說。”
“是啊是啊!魯老大說得對,還是再合計合計。”
房山礦場,幾間簡陋的木屋裡,一夥曾經的山賊悍匪,如今的礦場苦力,正聚在一塊兒暗中研究如何逃出生天。
顏良到郡之後,連接剿滅王當、孫輕、周麻臉三股山賊,俘虜的賊人超過六千,其中有一千多被調去各個城池建造球場整修道路,餘下的四千多人全數被送往了房山鐵礦。
在這個年頭,山澤之利都屬於天子,理論上來說天下的各種鐵礦、銅礦、鹽池都是天子的私產,房山鐵礦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如今劉漢天子式微,冀州實際上獨立於漢朝廷之外,但若是房山鐵礦恢復的消息公佈出來後,肯定也輪不到顏良什麼事兒,袁紹鐵定會任命專人擔任鐵官令、丞,牢牢把持住這個能生出鐵礦石和鐵器的寶藏。
爲了獨佔房山鐵礦之利,封鎖房山鐵礦恢復的消息,顏良派遣右司馬隗冉常駐房山,大肆建設房山營地以爲幌子,又以顏貯爲副,主管礦場與鐵官修復事宜。
除此之外,還把陳正任命爲靈壽縣令以爲外圍掩護,可以說是重重設防,不容有失。
隗冉來到房山之後倒是勤勤懇懇把軍營建好,在礦場與鐵官周圍都設下哨所,時時派人巡梭。
陳正也在一些討逆營退伍的老卒協助下,把靈壽境內的亭舍防務牢牢抓起,但凡是外縣之人進入靈壽境內都會被嚴格盤查。
可被顏良寄以厚望的從弟顏貯卻掉了鏈子,顏貯本就並不太懂得鑄冶之事,甚至連投身軍中都以爲是權宜之策。
來到常山之後,顏貯本希望謀個大縣縣令噹噹,沒想到最終還是當個軍候,且還被髮落到房山這等荒郊野外,這心裡便有些不大樂意。
所以顏貯來到房山之後有些放任自流的味道,整日價就窩在營房裡飲酒作樂,對鐵礦和鐵官的事務大都交託給一些臨時任命的管事。
這些管事大都是由顏貯在鄰近鄉里招募,這些鄉人過往備受房山賊欺凌,大都對房山賊恨之入骨,因此在監工的時候踢打辱罵便是家常便飯。
且這些礦工都是山賊俘虜,顏貯就沒把他們當人看,給的食宿衣物待遇都十分惡劣。
手下的管事、監工們見上司監管不力,更有剋扣礦工衣食的情況發生,導致礦工們的日子過得極爲艱苦,受凍受餓是普遍現象。
這年頭又沒什麼安全管理意識,挖礦遭遇塌方壓死一整個礦道里的人也屬正常,可以說是真正的血淚工廠。
俗話說得好,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有些個山賊早年裡吃香喝辣習慣了的,哪裡忍受得了如今非人的生活,前些時日也曾發生過幾起逃跑事件,但大都是人數不多且都被外圍巡弋的士卒給捕獲了回來。
那些逃跑的人被當衆鞭笞五十,即便沒有被當場打死,這一身傷下來缺乏醫治也會生生病死。
眼下時值年關,正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這幾天礦裡凍死的人必往日裡更多了一些,於是這一夥賊人再也忍耐不住,暗中聚在了一起,商議如何逃脫。
在這夥賊人裡頗有些威望的魯老大說道:“我前兩天無意中聽兩個管事說起,前邊大營裡的主將隗司馬被國相召去了元氏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主將不在,且有時值年關,守衛必然比往日鬆懈,正是我等的良機,若是錯失,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林老三問道:“魯老大說的是,那我等什麼時候動手?”
魯老大道:“前幾次也有兄弟們試圖逃脫,不過這荒郊野外的,守衛又在外圍設了不少哨所,幾乎無人可以憑倆條腿闖過哨所。”
韓大嘴問道:“那怎麼辦?”
疤臉張倒有些急智,說道:“還能怎麼辦,搶馬唄!有了馬,保管能逃出這鬼地方。”
魯老大點點頭道:“疤臉張說得對,我們得搶馬,不過除了搶馬之外,還得號召礦裡的人一起跑,僅憑我們幾個,會被守軍輕易綴上,再怎麼跑也跑不脫。”
疤臉張道:“着啊!若是這礦裡幾千個人一起跑,看那幫龜孫兒怎麼追。”
林老三道:“那我們去哪兒搶馬?前邊大營裡的軍馬可日日夜夜都有人看守,怕是不易得手吧?”
魯老大道:“軍馬雖然搶不到,不過我們可以搶一些拉礦石去鐵官作坊的挽馬,有挽馬總比沒有馬強。”
韓大嘴道:“對對對,我知道挽馬都在北頭貨倉那裡,每天都有人把礦石送到那兒運去北邊的洗礦池子。”
魯老大道:“正是,那兒挽馬少說也有上百匹,足夠你我兄弟分了,到時候我們帶着礦裡兄弟們一起四散而逃,守衛定然不會第一時間注意到我等,待他們發現了,我們肯定已經跑遠了。”
林老三道:“那我們怎麼帶着礦裡兄弟們一起逃?有人不願怎麼辦?”
魯老大道:“我等這一兩天可在下礦的時候找那些相熟的兄弟暗中聯絡,約定兩天後夜裡,待我們搶奪馬匹,在礦場縱火呼號爲憑,然後跟着咱們一起走。”
韓大嘴道:“好!那就說定了兩天後夜裡。”
疤臉張卻道:“這時間我覺得行,不過有一條,那天夜裡我們得順手殺了那喬氏兄弟,尤其是喬仲那短豎,着實令人生恨,不手撕了這廝我寢食難安。”
對於疤臉張的這個建議,大家都沒太大異議,因爲喬氏兄弟在管事之中對礦工最爲苛待,曾因爲一些小錯鞭打死好幾個礦工。
魯老大道:“也好!那喬氏兄弟住在西邊的屋子,我們正好去奪些武器方便搶馬。”
“行!那就說定了,分頭行事。”
礦場裡一場風暴正在積聚,而顏貯與一衆管事、監工們尤不自知,仍舊整日裡飲宴歡聚。
第二天夜裡,魯老大們按約發動。
通過前幾天的暗中聯合,答應與他們一同逃跑的佔了大多數,很多人更力求與他們一起行動。
這自然是因爲礦工們被壓迫得太慘,已經到了觸底反彈的臨界點上。
有了這麼多人響應,魯老大們信心大增,聚集起了不少悍勇之徒,趁着夜色潛出了擁擠不堪的屋子,推倒了幾處被提前被挖鬆的柵欄,出了礦區直奔管事、監工居住的區域。
由於人多,動靜不小,引起了守衛的注意。
守衛們高聲呼喊示警,更擡起弩機朝聲響處發弩。
弩機射在了毫無防護的礦工身上,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讓有些膽小的礦工止步不前。
不過更多礦工卻被激起了兇性,讓他們想起了往日打家劫舍的日子,冒着箭矢往前衝,攀過柵欄涌入了工作人員居住的院落。
因爲示警與慘叫聲,工作人員也已經被驚醒,紛紛出來查看情況。
但無論是守衛還是工作人員都沒有料到,這一回礦工們鬧出的動靜如此之大。
房山軍營與房山礦區雖然相鄰,但實際上是一分爲二的,軍營在南側,礦區在北側。
軍營裡是隗冉統帶的人馬,礦區裡則是顏貯統帶的那一曲人手充作守衛。
其中一半人手又隨顏貯在靠近房山大營的方向駐紮,分佈在其他地方的人手只有一半,而被安排值夜的就更少。
礦工們突然大舉發動,打了值夜守衛們一個措手不及,那一片工作人員居住的屋舍瞬間被攻陷。
守衛們雖然殺死了不少礦工,但實在敵不過人多,被淹沒在礦工們的鋤頭棒槌海洋裡。
壓抑已久的礦工們搶起武器見人就殺,拿起火把就焚燒屋舍,而與喬氏兄弟有仇的疤臉張更是挨個屋舍尋找喬氏兄弟的蹤影。
喬氏兄弟本是山中獵戶,在攻打房山一役裡爲顏枚帶路,得了不少賞賜,還推薦給顏貯。
兄弟倆成爲了礦場管事後,還在鄰近的鄉里置辦了一所宅院,也算是從人下人翻身變成了人上人。
這一夜兄長喬伯正好休沐,回了鄉里,弟弟喬仲卻在此處。
喬仲獵戶出身,感覺敏銳,聽到動靜之後便起身抄起武器出外查探。
外邊微弱火光之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可把喬仲給嚇了一跳,他並沒有和礦工們拼命的打算,立刻返回了屋子裡要從後邊鑽窗而走。
可鑽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這年頭沒有玻璃也沒有窗戶紙,只是兩層木窗,一層實木板,一層柵欄狀的窗櫺,且都設計得不寬闊。
喬仲情急之下撥拉開兩層窗戶,就要往外鑽去。
不料身後的門被打開,進來的正巧是對其恨之入骨的疤臉張。
疤臉張在黑夜之中也認不出誰是誰,不過見有一人正在翻窗而逃,下意識地便把手中鶴嘴鋤隔空擲去。
鋤頭在空中翻了幾翻,正中喬仲的背心,把喬仲砸得口吐鮮血,一聲慘叫跌出了窗外。
疤臉張原本丟完一鋤頭就準備轉身離去,不過當聽到喬仲的慘叫聲後卻立刻反應過來這就是正主,實在是因爲他對喬仲恨之入骨,把聲音牢牢印在心裡。
疤臉張大聲喊道:“是喬仲那短豎,喬仲那廝在這兒,快去追!”
聽到疤臉張的招呼,很有幾個礦工前來一起追喬仲,有的鑽窗,有的繞屋,那架勢可把喬仲嚇得不輕。
喬仲不顧背心上的疼痛,爆發出絕地求生的力量使命往南邊顏貯居住的營地逃跑。
而這時,顏貯那邊的守卒也發現了此處情況不對,正有人打起火把結隊前來查探情形。
魯老大也看到了疤臉張帶着人追去,但看到南邊已經引起了守卒的動靜,哪裡還敢在此處耽擱,忙喚道:“疤臉張,莫要追了,逃命要緊,跟着我走!”
疤臉張只得恨恨地止住步子,狠狠啐了一口,返身而去。
礦工們在魯老大的率領之下,呼擁衝向北邊豢養牲口的坡棚,殺散了守卒,奪下不少挽馬,然後四散奔逃。
顏貯晚上飲了不少酒,剛剛摟着個買來的侍女睡下沒多久,正自迷迷糊糊間,聽到手下人來報說礦工們造反了,一下子便把酒意嚇退了七八分。
他喊道:“造反了?誰給他們的膽子?快組織兵馬去鎮壓。”
手下答道:“軍候,礦工們全都反了,到處都是人,怕是靠我們這些人鎮壓不住,還是……還是向隗司馬出求援吧?”
顏貯還自不信,披上衣服鑽出了屋舍,迎面吹來的北風讓他又清醒了一些,然後就聽到面前山谷裡傳來礦工們壓抑已久的吼叫之聲。
顏貯這才反應過來礦工們是真個反了,他心知大事不好,連忙招呼了身邊所有的士卒想要把此事鎮壓下來。
不過顏貯的反應還是慢了一拍,雖然他沒派人通知南邊大營,但此處的動靜早就驚動了南邊大營的值守軍官。
雖然隗冉被顏良召去元氏商議軍階之事,但隗冉離去之前反覆囑託留守的將吏務必要看好礦場與鐵官,不容有失。
值守軍官見勢不妙果斷點齊一曲人馬奔向了礦區,當這支人馬殺入礦區後,那些只有簡陋武器的礦工們哪裡是敵手,更何況除了一部分礦工事先得了通知跟隨魯老大等人有目的地潛逃,更多人還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轉。
官軍們順利撲滅了礦區內的反抗,但他們發現有一股礦工搶奪了百餘匹挽馬,衝破了往西邊和北邊的圍牆,已經逃出了礦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