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過後,夜深人靜之時,趙叡在元氏郵驛的客舍裡不免暗暗思量。
他來常山之前一直在淳于瓊手下當司馬,做了多年的老二,這回出任房山鐵官令,終於多年媳婦熬成婆,倒也有過大顯身手的想法。
但來到常山之後,從顏良與常山一衆官員的作態來看,趙叡感覺到自己還是想得太過簡單了。
在鄴城臨行前,袁大將軍曾召見他,言辭之中不乏讓他來到常山之後牢牢把持住房山鐵官之類的話語,其提防顏良之心不言而喻。
這房山鐵官最終會聽誰的,到底是聽袁大將軍的還是聽討逆將軍的,或許先前趙叡還沒想明白,但遇到顏良之後就瞬間想明白了。
討逆將軍是何等樣人,這些時日來的表現趙叡可是歷歷在目,暗暗心驚。
當初顏良被派去偏師襲擾兗州時,路過烏巢,向趙叡借了一些船隻。
那時候趙叡就曾暗想顏良這是被冷落髮配了,大將軍陳兵數十萬南下,只分給他數千兵東進兗州,能有什麼作爲。
可沒曾想顏良就以微弱兵馬把曹操的後院攪得天翻地覆,接連大勝曹軍數員大將,攻打下十餘縣。
當顏良連連獲勝後在烏巢東南方設下一個營壘,送給淳于瓊、趙叡等人大量財貨的時候,可是讓趙叡心生羨慕,哪想得到東進兗州還有偌大好處。
那時候的趙叡也不明白,爲何顏良要在離開烏巢這麼近的地方立營。
但當曹操劫營之時,趙叡第一時間就想起了顏良,立刻親自過去求援。
而顏良的討逆營果真就成爲了烏巢大營,乃至於官渡大軍的救星。
還有顏良與倉曹主事韓南相商,從烏巢支借五十萬石糧秣之事,雖然做得隱晦,但也瞞不過掌管烏巢大營日常事務的趙叡。
當時趙叡因爲曾收受顏良好處,且想着糧秣調度事不關己,便沒有理會。
誰又料得到,因爲曹操襲營,烏巢糧草付之一炬,最後顏良還會拿出他支借去的糧草來爲淳于將軍請功脫罪。
從這個角度而言,顏良還是淳于瓊和趙叡的救命恩人,非但救下了他們的命,還保住了他們的官位不失。
趙叡可是清楚自家老上級淳于瓊以前對顏良、文丑等後進軍將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但自從那時起,淳于將軍每每提及顏良都說顏立善統兵有方爲人厚道,是個值得結交的人物。
顏良在官渡立下大功,大家都猜測袁大將軍會如何封賞之時,卻不曾想被派去常山對付黑山賊。
趙叡私以爲常山相可不是什麼美差,黑山賊是那麼容易對付的麼?以前冀州兵與呂奉先合兵,也沒能把黑山賊給徹底除了,讓顏良一個人去剿賊,能成功麼?
趙叡也曾爲顏良叫屈,沒想到他從淳于瓊那邊兒聽說去往常山竟然有顏良自己的意思在內。
更令趙叡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顏良剛到常山幾個月的時間,就連連擊敗黑山賊,拿下賊帥王當、孫輕等人,至今王當、孫輕等輩的頭顱還掛在鄴城示衆。
這不趙叡剛剛來到房山,就看到顏良隨便巡個縣就能帶回一大批俘虜,斬獲一大堆首級,簡直像玩兒一樣。
趙叡越想越想不通,顏良的種種佈置,爲何都能如此恰到好處,種種謀劃,爲何都能起到奇效,屢屢成就美名。
這一次,對於常山鐵官的佈置也是如此,他遣人來到鄴城事先告知自己,顯然對鐵官之事早就算計好了,若自己與他對着幹,能有好果子吃麼?
上一次與顏良對着幹的郭圖、郭孚叔侄結果如何?
曾經袁大將軍面前第一紅人的郭圖被當堂呵斥,遭到貶斥棄用,聽說郭孚那傢伙更是身首分離,慘不忍睹。
想到此處,趙叡長長嘆了口氣,心道袁大將軍咱小命要緊,只能對不起您了。
放下心頭的包袱後,趙叡只覺得渾身輕鬆,反正自己在淳于瓊手下也是萬年老二當慣了,如今換了個地方,大不了討逆將軍要我怎麼着就怎麼着,總不會出大紕漏吧?
不過趙叡又心想,自己爲了獲得房山鐵官令一職可沒少在鄴城打點,這花費總得撈回來吧?
顏府君要的不就是鐵官之利麼?他能賺得,我就賺不得?大不了顏府君吃肉,咱跟在後邊喝點湯就是了,只要自己的小日子過得舒心,哪裡管得了旁的事情。
可這錢得怎麼撈呢?倒是個問題。
就在趙叡犯愁如何生財之時,趙國商人宋鎮與鉅鹿商人趙政聯袂前來拜訪。
趙叡本以爲這兩個商人乃是前來說那啥鐵農具之事,心想正好,卻不料宋、趙二人卻只是來請他去看什麼足球比賽。
對於足球比賽之事,趙叡在鄴城時就早有耳聞,聽說脫胎於蹴踘,但又與蹴踘大不相同,規則更復雜,場面也更精彩,早有有意一觀,當下便應允了。
坐着二人提供的精良馬車,來到城外新建的元氏足球場時,趙叡不免對這個足球場大爲讚歎。
他往日裡也曾在各地見識過不少用來比賽蹴踘的踘城,有些個也規模宏大裝飾華貴,但與眼前這個寬宏大氣的足球場比起來簡直小巫之見大巫。
眼前的足球場長愈百步,寬亦有數十步,四周還圍以寬闊的高臺,直如一個大型的城堡一般。
趙叡與陪同在側的宋、趙二人說道:“此踘城倒是壯觀。”
宋鎮陪着笑道:“誰說不是呢,在下雖然去年去過真定的比武會場,見識過真定會場的壯闊,但如今元氏興建的這個足球場,比之真定會場還要恢弘幾分,真正是天下獨一份。”
趙政也道:“宋兄所言極是,便是這四周的看臺,在真定比武會場只有北邊一座,只容得下達官貴人登臺觀看,而元氏足球場四周都設看臺,以後平民百姓們再也不用擠在平地之上,踮起腳來只爲看清場中形勢了。”
趙叡也早就聽聞過常山比武大會,頗多好奇是如何場景,當下便多有詢問,而宋、趙二人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三人一路說說笑笑來到了他們特意訂下的北側看臺。
張斐、魏傑等人在興修看臺時,曾經想要效仿真定比武會場,只修北邊看臺,但還是顏良一力要求四面都興建,稱體育賽事乃是全民參與的盛世,比賽場館豈能只爲達官貴人而建。
看臺修建完畢後,在擬定價格時,本設置爲四面價格一樣,但顏良又有不同意見,他稱北面爲尊,北面看臺多是達官貴人所坐,其人身份高貴,怎能與黔首百姓相同,價格自當不同。
所以元氏足球場北側看臺的裝飾更爲豪華,座位更寬敞舒適,所對應的票價也就更昂貴。
而另外三面看臺裡,只有南面看臺因爲視野好,票價僅次於北面看臺,東西兩面的看臺因爲是處於球門背後,票價又次之。
具體設置票價時,顏良指示北面看臺的價格至少是在南面看臺的兩倍以上,逢重要賽事則可高達五倍,但另外三面看臺的價格則只能小幅波動,不可驟漲驟跌。
一開始魏傑等人還不明白顏良的深意,擔心北面看臺價格高企,座位賣不出去。
但如此這番設置之後,北面看臺座位的銷售情況竟出乎意料地好,幾乎郡中所有有頭面的人物爭相購買,有些還要求長期包下某個上佳座次的席位。
魏傑在對姐夫顏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情況下,也學壞了,表示要包下席位可以,只包月票,不包年票,如此等等都是閒話暫且不表。
趙叡上到北邊看臺後,發現座位上都鋪着上好的錦緞和毛皮,座位旁邊的食案還有糕點瓜果,還有僕從拎着大大的水壺給臺上客人添上熱水或是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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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叡一邊吃糕點,一邊喝溫熱的美酒,一邊看比賽,感覺這元氏的娛樂生活還是很不錯的嘛!
當然,這些額外的服務都是要付錢的,計在各個座位的帳上,到時候一起結算。
今天足球場里正在進行的比賽雙方都是軍中的隊伍,一方是教導營二隊,一方是元氏營一隊,二者都是近來元氏城足球運動的勁旅,場上皮球飛來滾去,場內塵土飛揚,鬥得那是難分難解。
這一切的一切對趙叡而言都新鮮至極,心想這場地一大,人數一多,果然就更爲精彩,至於如何個精彩法,他也看得雲裡霧裡,摸不到門道。
好在宋、趙二人在旁邊耐心解說,告訴什麼是球門、什麼是禁區,任意球、點球、球門球、角球、邊線球又各是什麼規則,讓趙叡大增見識。
一場球看下來,趙叡與宋、趙二人已經熟絡得無以復加,若非身份不同,就差要稱兄道弟了。
球看完,時間也恰巧到了飯點,二人便稱吃頓便飯,請趙叡來到了足球場旁邊剛剛修建好的酒樓裡。
酒過三巡之後,二人終於言歸正傳,提到了房山鐵官是否能生產鐵農具,並讓他們負責銷售之事。
吃了人的,玩了人的,趙叡當然不好說不行,但顯然他更關心自己能得不得到好處。
二人也很有眼色,隱晦地表示,若他們能順利從房山鐵官處購得鐵農具,可以從購置款項之外,額外給趙叡一份好處。
趙叡聞言頗爲意動,但卻對房山鐵官是否能生產鐵農具沒有把握,故而不敢輕易答應。
不過當二人表示這份好處可達到購置款項的十分之一時,趙叡表示會好好考慮考慮。
回到元氏郵驛之後,趙叡倒是想去找顏良述說此事,不過他畏懼顏良的威嚴有些不太敢去,就想到了與他相處頗爲相善的顏佑,覺得顏佑掌管金曹掾,也算是現管。
趙叡找到顏佑問道:“顏曹掾,我觀如今房山鐵官恢復良好,而郡中又緊缺鐵製農具,不知爲何卻不打製一些滿足屯田所用呢?”
顏佑笑了笑道:“府君欲推動鐵官恢復生產,其首要目的自然是打製兵械,以作剿賊之用,故而如今卻還沒考慮打製農具。”
趙叡倒是事先想過一些話術,當下便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剿賊需要大量錢糧,府君因而在邊地屯田,若鐵官能打製農具,供於商賈,使之販運於屯田諸處,亦利於收穫錢糧,對剿賊大有助益。”
顏佑微微一笑道:“趙令此言也有一些道理,鐵官所產之鐵料有優有次,那次一些的鐵料打製兵器或有不足,打製農具卻綽綽有餘,如此看來,倒也非是不能打製些農具,供給本地商賈。”
趙叡聽聞打製鐵農具有戲,立刻道:“若顏掾亦以爲此事可行,何不同我一同稟明府君,請求府君準允?”
顏佑卻道:“趙君自爲鐵官令,鐵官需要打製農具自可決斷,何必問之於府君。”
趙叡一聽對啊,我是鐵官令,當然可以下令打製農具,心頭一喜剛要點頭稱是,不過他突然瞥見顏佑頗有深意的眼神,心中一警,馬上肅容道:“房山亦屬常山治下,鐵官又有府君付出大量心血,趙某新來乍到恐有所失,鐵官之事自當稟明府君,請府君定奪纔是。”
顏佑笑眯眯地道:“既然趙令如此想,那下吏便陪趙令一同走一遭吧!”
當顏佑陪着趙叡來到相府面謁顏良,說明了來意後,顏良深深看了趙叡一會兒,直看得趙叡心頭髮慌,才說道:“趙令有此等想法自然是好的,精良農具對地方屯田極爲重要,如此美事,本府自然大力支持。”
趙叡見顏良應允了,心想這不就等於大筆的錢財到手了嘛,立時笑得眉開眼笑的,說道:“在下來常山出掌鐵官,自是要配合明府治理地方剿滅賊患,明府若還有別的什麼差遣,儘管吩咐便是。”
顏良對趙叡的態度十分滿意,說道:“差遣談不上,只消鐵官所產的兵甲、農具盡皆精良,便是利國利民之事。”
趙叡忙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在下定盡心竭力監督。”
說着他小腦筋一轉,又道:“在下看鐵官丞胡其技藝精湛辦事勤懇,想必有其把關,定出不了紕漏。”
顏良也點頭讚許道:“確乎,胡丞於鑄冶之道浸淫日久,端得老練。”
趙叡便道:“在下也看胡丞精通細務,有其幫襯,在下可放心不少。”
趙叡心想,以後這事情就讓胡其來幹,自己樂得逍遙,反正幹好了少不了我的功勞,幹壞了這胡其是你顏良自己任命的,須怪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