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呼哈!呼哈!”
“呀呀呀!”
“抱他腰!抱他腰!”
“絆他腿!”
“好!摔得好!”
“再來,不要停!”
“好樣的!”
馬城縣寺大堂前的院落中,一對赤着上身的莽漢正在撕扯摔角,邊上圍着一羣紅光滿面的胡兒正在高聲喝彩。
卻正是這羣鮮卑豪長喝得興起後,命手下的武士們摔角助興。
苴羅侯見自己部族的武士在摔角時大佔上風,更是樂不可支,連聲喊賞。
就在這時,騫思代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人還沒近前就嚷嚷道:“苴羅侯大人!那些混賬要鬧事!”
苴羅侯面色一凜道:“什麼情況?誰要鬧事?”
騫思代道:“是這樣的!前幾日運酒來的那個酒商又運了一批酒來,不過還沒到門口,就被外邊各部的人給攔了下來,欲要搶奪。”
“我見狀立刻帶人上前說這是苴羅侯大人吩咐過,專門要的美酒,不過這些混賬並不罷休,只說苴羅侯大人分酒不勻,不肯讓商隊進城。”
“我身邊人少,制服不料他們,只得回城向苴羅侯大人報告。”
苴羅侯一聽原來是這檔子屁事,便笑道:“原來如此,那漢人酒商倒是勤快。”
一旁的部落豪長奉承道:“這還不都是被苴羅侯大人給打怕了,只得乖乖送酒來了,哈哈哈!”
“對啊!這些漢人,打仗不行,釀酒倒有一套,快快讓他們把酒運來好讓我等嚐嚐!”
在這裡風言風語的部落豪長裡,他們的部族也參與了搶酒行動,騫思代見他們就來氣,出言譏諷道:“倒不是我不讓他們進來,這不是被攔着了麼?”
一個豪長罵罵咧咧道:“是誰?是誰這麼大的膽子,連苴羅侯大人的酒都敢搶。”
騫思代嘴角一翹,看着他道:“吐谷渾,你麼弟也帶人來了,還有若洛歡、阿六敦,你們的部衆也都跟着起鬨呢,要不,你們去管管?”
被騫思代點到名的幾人臉上一陣尷尬,尤其是吐谷渾更是有些下不來臺。
其餘幾個部落豪長也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琢磨自家部衆倒的確會做這等事情,且他們還沒辦法制止,畢竟這等鬆散的聯盟,即便是身份最崇高的豪長也不能違逆大多數部衆的意思。
若洛歡倒是有些急智,忙道:“苴羅侯大人,城外的兒郎們也是想過過嘴癮,畢竟大家的馬奶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經他一提,其餘的豪長們也紛紛附和起來。
當所有人目光都齊刷刷看向苴羅侯的時候,苴羅侯覺得十分有面子。
他就喜歡這等被衆星攬月的架勢,可惜平時有兄長軻比能在,還輪不到他來做主,這次南下劫掠可是讓他過足了當老大的癮。
苴羅侯倒並不太計較一些酒,在他看來,漢人釀的糧食酒與馬奶酒也差不多,不過是前者更醇厚些。
他說道:“既然大傢伙也都要喝酒,便各自分一些吧?騫思代,漢人酒商這次運來了多少酒?”
騫思代聞言心裡老大不快,他心裡的確存了暗自扣下一車半車美酒自己享用的心思,若是給大家一分,哪裡還有他上下其手的餘地。
不過他也不敢隱瞞,只得老老實實答道:“約有七八車,每車有十來壇。”
苴羅侯道:“那也不少了,這樣,就按照本次出人多少來分。五十帳以下的部族各分兩壇,五十到一百帳的部族各分五坦,一百帳以上的部族各分十壇,你們以爲如何?”
胡人們居住、征戰都是按帳來計算人數,一般一帳五人上下,在座大多數的鮮卑豪長率領的人都在幾十帳樣子,真正能超過百帳的也只是鳳毛麟角。
對於苴羅侯的分配,大家都覺得沒有意見,有些人更誇苴羅侯行事大有其兄軻比能的作風,公平公正。
苴羅侯聞言更是高興,便指示道:“騫思代,你且去分酒吧!”
先前那個被騫思代言語擠兌的吐谷渾道:“那些兒郎們可不好管束,我去幫着分酒。”
苴羅侯點點頭道:“也好。”
騫思代一臉黑線,他沒想到是這麼個結果,十分鬱悶地帶吐谷渾來到馬城西門外。
在出城之前,騫思代想了半天后說道:“吐谷渾,一會分酒的時候不如少分一些出去,我倆也各自留一些?”
吐谷渾卻鄙夷地說道:“我手下的部衆可不是好糊弄的,你若是有膽子儘管去做,我可不會幫你。”
“你……!”
騫思代被搶白了一通,吐谷渾卻絲毫不理會他,搶在前頭打馬出城道:“苴羅侯大人有令,各部都能按人數分酒,都不得亂來,不然少不得要吃鞭子!”
先前鬧事的胡兒們其實心裡也頗爲忐忑,聽了吐谷渾的話那是人人興高采烈,高聲讚頌了起來。
騫思代則是一臉不快,看着吐谷渾按照苴羅侯的吩咐將酒一罈罈分了出去。
最終,八車酒分得只剩下一車多,吐谷渾說道:“騫思代,看好你的門,我去向苴羅侯大人覆命了。”
騫思代早就在心裡把所有骯髒污穢的詞彙盡數對吐谷渾招呼了一遍,見他走遠更是毫無顧忌地破口大罵起來。
打從騫思代與吐谷渾出來後,雅格與曼吉便悄然撤到人羣之外看着,看到這些酒被各部族的人現場瓜分後也微覺意外。
在原來的計劃裡,這些酒都是被送去賣給苴羅侯,等着苴羅侯宴請各部落豪長,好把這些領頭的人盡數喝醉了好行事,沒想到卻突然生出這一茬。
畢竟,這幾車酒即便功效再強,也不能把這數千鮮卑兒盡數醉倒,若是每個人都喝上一兩口,憑這稀釋得很淡的藥酒,就未必能起到足夠的效果。
不過雅格與曼吉二人隨後在各部族營帳附近逛了一圈後卻發現,這些被分到各部族的酒仍舊是被各個部族幾個地位最高的豪長、小帥給獨佔,至多給身邊幾個親信分上幾杯,至於廣大的普通部衆仍舊是喝不上。
如此一來,二人也就放下了心,甚至覺得這樣的安排更妙,把各部族的中堅力量盡數醉得五迷六道的,更方便他們行事。
見事情如此順遂,二人也不再停留,打馬直接往回去稟報消息。
這一天入夜後,鬱悶了半天的騫思代在城門樓上喝着馬奶酒發呆,心裡還在想着縣寺大堂裡的飲宴,那漢人的美酒是有多美味,更埋怨起了爲何自己今天被輪到值守城門。
正當他想着心事時,手下卻報說白天的漢商求見。
騫思代本不欲見,不過手下親信附耳說了幾句後,卻讓他改變了心意,連忙放漢商入內。
漢商滿面堆笑地跑上了城樓,懷裡還抱着一罈美酒,見面便說道:“騫思代大人,白天多承您照顧,不然我等的商品定被那些蠻子給搶了去,就不好向苴羅侯大人交代了。”
騫思代哈哈笑道:“沒啥沒啥,也都是按照苴羅侯大人的吩咐罷了。”
漢商道:“爲了表示謝意,我私下藏了幾壇酒,特意來感謝騫思代大人。這裡還有些鹿脯,炙烤起來最爲可口。”
騫思代連表面上的客氣也不裝,上前接過酒罈子道:“啊哈哈,那就多謝你的美意了,以後你若再來這馬城做買賣,遇到什麼麻煩事儘管找我騫思代,我一定幫你擺平。”
漢商道:“哪裡敢有勞騫思代大人。”
騫思代道:“哎!你這麼說就不夠朋友了,來來來,你我一塊兒喝幾杯。”
漢商笑道:“能與騫思代大人這般英雄喝酒,是小人的榮幸,不過在下酒力淺,怕是不能如騫思代大人這般豪飲。”
騫思代被他一口一個大人叫的心裡舒坦得很,便說道:“無妨無妨,且來一起吃點剛烤的羊腿。”
漢商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且讓在下爲大人倒酒。”
騫思代囫圇灌了一杯後道:“好酒,果然好酒,漢人釀的酒還是不賴的,這勁兒真大!”
漢商笑道:“不敢拿劣酒來糊弄苴羅侯大人,這酒可是經過秘法釀造的,等閒人可買不到呢!”
騫思代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暢快,說道:“嗯,漢人的酒勁兒大,不過我鮮卑人的馬奶酒也別具風味,你要不要嘗一嘗。”
漢商笑道:“既然騫思代大人說了,在下便嘗一嘗。”
騫思代把他剛纔喝的那一袋酒拋給了漢商,漢商接過之後小心翼翼地倒在杯子裡品了品,隨即眉頭就皺了起來。
騫思代哈哈大笑道:“你這麼喝哪裡能嚐出味道,得大口地喝才行。”
漢商忙道:“呃……小人不勝酒力,大口飲酒怕一會就醉了,還是小口飲爲好。”
“好吧!隨你,來來來,吃這羊腿,這都是新鮮的羊肉。”
在漢商的殷勤侍奉下,騫思代很快便把這罈子酒喝下去近半。
漸漸地,騫思代的舌頭便大了起來,動作也越來越不受控制。
又被勸了幾杯後,騫思代終於眼皮一搭,迷迷糊糊地靠在牆上,不一會兒就打起了鼾來。
漢商低聲叫喚了幾聲,見騫思代沒有反應,便上前用手輕輕推了他幾下,卻也是推不醒。
漢商面上一喜,心道這廝酒量倒是強,不過好歹還是迷翻了,此事成了一大半。
他悄悄推開門,往外打量了一眼,發現外邊的一處篝火邊,幾個胡兒也與自己的兩個夥計在哪裡飲酒。
從那幾個胡兒的面色動作來看,也差不多已經醉了七八分,他心裡更爲篤定。
漢商在城門樓裡找了一會,找到幾條繩索,便拿去把騫思代的手腳給綁了個嚴嚴實實,還用一團破布把騫思代的嘴巴給堵上。
隨後,漢商便登上了城門樓的最高處,擡頭仔細分辨了一下星位,發現還未到約定的時刻。
他耐着激動的心情重新下樓,又去查看城門樓外的狀況。
與他一同前來的夥計也是時刻注意着門樓裡的狀況,見門樓裡聲音寂靜了下來也略知大概,更加緊勸酒,不一會那幾個胡兒也喝得搖搖晃晃,一一睡了過去。
漢商打開門,把自己的兩個夥計招呼過來問道:“你倆要不要緊,有沒有喝多。”
倆夥計雖然也喝得面紅耳赤,不過猶自清醒着,俱都說道:“我等沒喝多少,且提前服了醒酒藥,應當無礙。”
漢商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道:“小心爲上,我帶了一瓶老陳醋,你倆各喝一半,然後去把剛纔吃喝得吐了,然後再灌一通清水,可莫要一會出紕漏。”
二人雖然聽說要喝陳醋催吐這等酷刑,然而也絲毫沒有猶豫,接過醋瓶便去處置。
待二人面色蒼白地吐完後,漢商看了看星位,恰恰好到了約定的亥時,便說道:“到時間了,我上樓發訊號,你倆把這幾個醉鬼拉進城門樓裡,莫要讓人看出端倪。”
漢商登上了城門樓頂,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火把用力舉高轉了三圈,然後稍稍放下來,又再舉高轉了三圈,如是再三。
在城門樓上轉動火把後,馬城西側官道方向的密林裡也亮起了一點火光,和城門樓上的火把一樣,舉起放下轉了三圈。
大半夜裡,數裡外密林裡突然亮起一點火光並不引人注目,若非是漢商站在高處,又盯着那個方向注意看,不然根本就發現不了。
城牆上值夜的鮮卑守卒大都沒什麼警覺心,不是躲在哪個角落打盹便是三三倆倆聚在一起喝酒,連基本的巡邏都鮮少有人去做。
漢商左右打量了一番,發現並無人注意,便悄悄下了樓。
他見城門樓外幾個喝醉的胡兒已經被拖進城門樓裡,便道:“幹得好,來,把他們衣裳剝下來換上,時刻準備動手。”
三人動作麻溜地換上鮮卑人的衣着後,全都守在城門樓向外的一面窗戶前查看。
在三人的緊張等待中,馬城西側的官道上突然亮起一串火把。
那串火把的前進速度很快,幾乎是剛剛亮起就迅速往前移動。
在黑夜裡,這一串火把猶如一頭怒龍,咆哮着衝向了城外那散落遍地的鮮卑人營帳。
而此時,大多數鮮卑人尚且在夢想之中,絲毫來不及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