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放下所有

營帳中, 曹丕讀着宮中傳來的秘信,得知環兒受了風寒,已昏迷半月之久, 曹丕闔上眼也掩不住牽掛之情溢於眉目, 臨走前環兒對他說的那句我愛你猶在耳邊, 到現在依舊溫暖他的心, 一念起, 他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下一刻便飛到她身邊,抱着她吻着她幾天幾夜也不分離。

輾轉一夜的未眠,次日大早, 因爲長期的征戰未果,軍中時疫的流行, 損失了不少人馬, 他便決定採納董昭的意見班師回朝。

次年, 二月曹丕大軍回到都城。

一路上聽說環兒的病情已經好轉,曹丕進了宮並未急着去見她, 惟恐自己的風塵僕僕惹她不悅,於是焚香沐浴後,懷着有些激動的心來到玉寧宮門前,卻始終沒勇氣踏進。

想着臨走前她答應自己的事,再見面她一定迫不及待的撲進自己的懷中, 曹丕嘴角的弧度更加明顯, 餘光掃到張德連同其他宮人怪異的神情, 曹丕不自覺地清咳了幾聲, 想着自己可是堂堂的一國之君, 坐擁江山,縱橫沙場, 閱人無數,去看自己的夫人竟是一副女兒姿態躊躇不前,便舉步而至。

當他在玉寧宮尋不到環兒的身影,抑制不住的失落感便將滿心的期待瞬間澆滅,環兒明知道他回來一定會來找她,不好好在玉寧宮待他竟亂跑,於是艴然不悅道:“夫人呢?”

宮人面色大變,頷首顫道:“夫……夫人去了甄夫人那。”

聽了宮人的回答,曹丕半眯着墨眸,沉默了會兒,即回身大步流星的乘上玉輦,道:“去溫德殿。”

不一會兒,玉輦來到了溫德殿,曹丕下了玉輦徑直進了溫德殿,臉部僵硬的線條與周身散發的陰冷令宮人們退避三舍,張德戰戰兢兢的緊隨其後。

甄宓聞聲出殿迎接,躬身道:“臣妾參見陛下!””

“司馬伕人呢?”曹丕面無表情的問。

甄宓面色微怔,隨既道:“陛下才剛來,不如進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司馬伕人在哪?”曹丕壓着嗓音一字一句道。

甄宓頷首回:“在宇兒房間裡。”

曹丕目光陰沉的看向甄宓,脣有些顫道:“朕說的話看來你半分都沒聽進去,到時候可別怪朕不留情面。”不待甄宓反駁便與她擦肩而過。

“母親再也不要離開宇兒了好嗎?”曹宇拉着環兒的手,欲要與環兒拉勾。

環兒伸出小拇指回應道:“好!母親再也不會丟下宇兒了,以後日日的陪在宇兒身邊,誰都別想再靠近宇兒,傷害宇兒。”

嘭的一聲,門被踹開,環兒看清來人後立刻將宇兒抱在懷中,臉埋在宇兒頸間,見此情景曹丕伸出手附上環兒的肩,她猶如觸電般迅速躲開,身子顫的不像話。

他相比以前略微健碩的身影打在環兒身上,怔了怔,薄脣輕顫啓齒:“環兒,我不怪你,你跟我回宮。”

抱着曹宇的環兒絲毫未動,許久才道:“不……我不能離開他,我若走便有人害他。”

曹丕遲疑的伸出手重新撫上她的背,又重複了方纔的情景,環兒抱着曹宇蜷縮在桌案的一角。

曹丕的手僵在半空握成拳,深吸一口氣只覺那裡反而更疼,低沉的聲音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我在誰會害他?”

環兒未回,曹丕看不到她的表情,與她說話也得不到迴應,抱着宇兒的背影微微發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環兒如此驚慌,甚至連他都碰不得。

過了半刻還是一樣,時間越長他逐漸沉不住氣,看着你我不分的兩人抱得緊緊的他完全被隔離在外,於是勃然大怒,幾步上前毫不留情愣是硬生生的將兩人扯開。

撕扯間,宇兒哭喊着:“皇兄放過母親吧!求求皇兄了!”突如其來的力道將宇兒滾至一旁,嘣的一聲,環兒見狀驚叫着撲向宇兒,抱起地上的他,只見額角的鮮血肆意,頓時環兒哭的更加傷心。

曹丕眉心緊皺,命人趕快去請御醫,回身便將環兒攬於懷裡扛在肩上。

環兒拼命捶打曹丕,在衆人異樣的眼光下,將她背出溫德殿,放在自己的玉輦內,一路上環兒只是哭,曹丕耐心的哄。

到了玉寧宮曹丕將她抱進寢殿,放在塌上,她還是哭,曹丕有些惱了,斥道:“別哭了!那點小傷死不了人。”

環兒頓了頓,哭是不哭了垂着睫幹抽泣,曹丕見了心瞬時軟了,脾氣一點也使不出來,將環兒摟在懷裡低聲安慰:“放心!有御醫在那點小傷不算什麼,過些日子就好,我看過傷口不深留不下傷疤。”

環兒聽後,推開曹丕:“你別裝了!”

曹丕不解的看着環兒哭紅的雙眼,沉下臉道:“那神醫是誰?她爲什麼會死在玉寧宮?究竟發生了什麼?”

環兒出神的注視着曹丕,那幽深的墨眸內她探索了幾十年終於將裡面的東西看清,她開始恐懼!那裡面全是冷血,無情,陰蟄,貪婪,慾望。

環兒垂下頭,顫抖抱着自己:“不要再碰我,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恨你!”

那句“我恨你!”曹丕聽着有些迷忙,事情的大概在秘信中早已瞭解,只是箇中緣由卻不甚清楚,見環兒的反應看來事情非同小可,神醫,宇兒的病……難道?想到此他被自己的想法驚的出了一腦門冷汗。

而在此時,上天好像應證他的想法似的,環兒突然息怒停泣,從牙縫中擠出:“衝兒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

聞言,曹丕全身的血液瞬間停滯,慌忙起身離環兒三步開外,該來的還是來了。

“你不回答就只能代表你默認了!”說到最後環兒居然笑的不能自持。

淒涼的笑聲,笑亂了曹丕的心,扣住環兒的肩膀,佯裝無辜道:“這都過去多少年了,衝兒的死怎麼會跟我扯上關係?”

環兒斂去笑意擡眼對視他無措的墨眸,那裡佈滿紅血絲,他脖頸間的血管清晰可見,環兒哭道:“曹丕你騙得我好慘啊!”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曹丕慌不擇言道:“騙你?我怎麼會騙你呢?我真的沒有害死衝兒,我可以向天發誓!”

環兒甩開他的手,一針見血道:“你別再騙我了,衝兒的死對誰最有利?衝兒若是活着對誰最有害?”

一向自認爲能掌控一切的曹丕,現下被環兒質問的手足無措,一味的搖着頭央求道:“不是的,相信我!相信我!環兒!”

環兒看着他現在的這幅莫樣,掩面痛心道:“曹丕我對你太失望了!”

曹丕一聽心,理智,思緒徹底的亂了,脫口道:“是曹植!是他毀了曹衝的藥方,與我無關……””

甩手,環兒給了曹丕一巴掌,指着門口聲嘶力竭道:“滾……滾!”

曹丕怔住,待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已爲時已晚。

意識到再僵持下去只會更加難堪,曹丕神色恍惚,臉上一片紅腫的逃出了玉寧宮。

三天後,曹丕下令賜死甄宓。

夜晚,甄宓命宮人傳來一首: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衆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出亦復何苦,入亦復何愁。邊地多悲風,樹木何翛翛!從君致獨樂,延年壽千秋。

曹丕讀後,反而愈加暴戾,賜死之令刻不容緩,甚至死後對屍身‘以發覆面、以糠塞口’的侮辱。

而她的睿兒交給了皇后撫養,宇兒交給李貴人撫養。

半月後。

“你們在外面守着誰都不準靠近。”張德交代完,便低聲對環兒道:“夫人快進去看看陛下吧!”

她望着未點燈火的德陽殿寢宮將門推開,濃濃酒氣撲面而來,其中夾雜些熟悉的香味,一下子關於與此座寢宮甜蜜恩愛的畫面在她腦海中重新上演,如今看來從前的一幕幕竟成了罪孽,她執着的愛全然付諸在一個殺死她兒子的兇手身上,天下間居然有如此可笑的事情,還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環兒踏進寢宮,四周漆黑一片,襯着月光摸索着曹丕的身影。

只聽,背後吱呀的關門聲,環兒心下一慌,準備轉身之際卻落入他的懷裡,脖頸處吞吐着曹丕的酒氣,環兒掙扎着,他臉上的鬍渣紮在她頸上有些刺痛:“放手!放手!”

“不放!死都不會放!”曹丕喝的迷糊的意識中,語氣卻堅定。

環兒頷首咬上他的肩頭,曹丕不但不放反而抱的更緊,於是環兒又加了些力道,曹丕疼得脣色泛白,咬着牙就是不放手。

一時,環兒的口中血腥味蔓延味覺,一下子驚覺她鬆口,任由曹丕抱着自己,耳邊傳來他的低訴:“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我就知道你會原諒我。”

環兒闔上眼不哭也不鬧,嘴角殘留着曹丕的血跡,無力癱軟在曹丕懷裡,享受最後一刻溫暖。

曹丕顫慄的脣細細地吻着她的耳側:“環兒我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的一切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令我夜夜不能寐。”說罷便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扔到龍塌上。

曹丕頷首埋在她頸間,瘋狂的啃咬,允吸,隨着脖頸的弧度,一路攜住了她的脣,貪婪的掠奪專屬於他的‘解藥’

良久,曹丕微微睜眼正對上環兒的眸子,它燃燒着濃烈的恨意,往日的依戀竟蕩然無存,讀懂了環兒的眼神,曹丕的瞳孔驚懼的緊縮,額觸着她的胸口卑微求道:“不要……不要環兒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恨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別恨我!我會死的,別恨我!別……”求到這他已哽咽的含糊不清。

可環兒卻沒有任何反應與回饋,只冷冷啓齒:“你還要繼續嗎?”

曹丕苦求的神情僵住,忽然驚覺他們之間這次徹底結束了,恐怕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一時之間淚迸腸絕。

環兒無動於衷的推開身上的曹丕,理了理衣服,欲起身離去時,曹丕自身後緊緊抱住她,半跪在牀塌上,哽咽低求道:“別離開我!別離開……求你!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你說,無論什麼我都肯去做,只求你原諒我。”

環兒不說話只是拼命的搖着頭。

曹丕一手攥着環兒,一手摸索着枕下的匕首交到環兒手中,一臉期許道:“我恕你無罪,只要你能原諒我,任隨你捅幾刀都沒問題。”言閉便躺在塌上一動不動:“環兒,別怕!來!”

但聽,環兒抽出匕首,華光一閃,襯着她此刻慘白的面孔,她舉手毫不遲疑的刺向塌間的曹丕,卻在接近時停佇,只挑破了他的睡袍,緊接着扔掉短劍,聲音有些抖道:“我原諒你了!”

曹丕一聽心下一喜,掙開眼月光下望着她無悲無喜的臉,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割袍斷義’

環兒轉身之際,曹丕痛的心神劇裂,豁出最後的尊嚴,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抱住了環兒的腿,喊道:“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爲什麼你就不能原諒我?我什麼都不要了還不行嗎?我帶着你走就我們兩個過着你一直想過的生活,好不好?大魏國又怎樣?天下又怎樣?百姓又怎樣?於我無關!沒有你我一刻也活不下去,環……兒!”最後那兩個字,他用盡自己一生的情愫吐出,多麼期望能挽回她的心。

環兒合上眼仰着面,淚卻無法退卻順着眼角淌出。此刻,她甚至想拋棄一切答應他,結束彼此的折磨,可是她明白命運就是一張網越是試圖掙脫,越是緊迫。她應該將曹操的話聽進去的,放下一些本不屬於她的東西,否則她和曹丕不會弄成現在這般。

想起他們的初見是那般的美好,她迷路,他牽過她的手指引方向;梨花樹下,他執着她的手習劍,如果只停留在那時候……

可是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只要一想到他是殺死衝兒的兇手,想到他的冷血無情,不擇手段,便心酸的很!

環兒掰開他的手:“遲了!一切都已太遲了!從此我們恩斷義絕,永世不見!”

“恩斷義絕,永世不見!”曹丕怔怔問:“真的不能挽回了嗎?”

等了半晌,又是得不到迴應,曹丕突的笑道:“是我殺的又怎樣?如果曹衝還活着你認爲我會擁有大魏國嗎?如果他還活着你能如此心甘情願的跟着我?”

“所以就算是死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更不可能忽略所有的一切和你走。”環兒背對着他狠狠道。

曹丕搖搖欲墜的站起,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威脅道:“你要明白斷與不斷不是你說的算,朕纔是這一切的主宰。”

環兒啞然失笑,舉步決然離去。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那一刻曹丕知道了什麼叫生不如死?什麼叫力不能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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