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計吏郭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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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繇、荀彧、荀貞三人在堂上等了多時,郭圖來了。

這是荀貞第一次見郭圖,拿眼觀瞧,見他二三十歲,戴冠服黑,頷下短髭,昂首挺胸地登入堂上,目不斜視,行跪拜之禮。荀貞心道:“這個郭圖應就是後來投袁紹的那個郭圖吧?”

郭圖行完禮,陰修叫他坐下。

此時諸人陰修朝南而坐,鍾繇獨坐西側,荀貞、荀彧跪坐於東。郭圖看也不看東邊,昂首闊步來到西側,坐在了鍾繇的下手。荀貞不覺想道:“真名族子弟,本郡計吏。十分當仁不讓。”

室內之座,西爲尊,東爲卑。荀貞以郡督郵的身份本可坐在西邊,卻坐在東,是爲表示謙讓。一來,督郵不及功曹尊顯,二來他剛任職郡府,資歷也遠不及鍾繇,並且年紀也比鍾繇小得多,故西向坐,以示尊敬。荀彧是他的族弟,他既坐在了東邊,荀彧自也不能坐在西邊。

郭圖的性格看來剛好與他相反。他不敢爭天下先,郭圖則當仁不讓。

不過話說回來,以郭圖計吏的身份,也確有資格坐在西邊。

漢制,郡國每年都要遣吏至京,上報當年的戶口、賦稅等情況。這個“吏”,在前漢是郡丞、長史;在本朝,即是“計吏”。因爲計吏將要面對的是朝中公卿,乃至天子,故此人選非常重要,多由大吏轉任。郭圖之前就當過五官椽。五官椽是一個榮譽性的職務,沒有具體的掌職,但在功曹或其它諸曹有官出缺、離任時,它可代理其職,按表面位次,尚在郡督郵之前。

郭圖落座後,看了看荀貞。這也是他第一次見荀貞。他心思機靈,見荀貞有資格和鍾繇、荀彧共座堂上,又見荀彧和他坐在一邊,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問道:“足下便是新任督郵麼?”

“在下荀貞,見過計椽。”

郭圖自己猜對了,露出點笑容,矜持的點了下頭,說道:“久聞乳虎威名,今日一見,果然英毅雄傑。”問道,“你是剛來郡中麼?吾聞明府上個月即已除君,爲何至今纔來?”

荀貞行縣之事,知道的只有陰修、鍾繇、荀彧三人。他三個的嘴都挺緊,沒有給別人說過。

鍾繇替荀貞回答,說道:“貞之早就來了。”

“我卻怎麼沒有見過?”

“就任的第二天,貞之就微服出城,去郡北九縣採問風謠了。今天剛剛回來。”

“微服採風?”郭圖笑了起來,說道,“我在郡朝爲吏多年,前後見過三任、五個督郵。上任之後,先去微服採風的只有你荀貞之一個啊!怎樣?可有收穫?”

陰修說道:“公則,今召你來,便正是爲了此事。貞之此行,不但有收穫,並且是很有收穫啊!”將文冊從案上拿起。郭圖起身,行至案邊,接過文冊,退回坐塌,打開翻看。他看東西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只聽得紙頁刷刷連響,很快,就看完了。

荀貞與他是初見,對他頗爲注意,在他看東西時,一直都在觀察他,發現他在看第一頁時,神色略有動容,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再其後,神情就沒再有過變化。

……

看罷之後,郭圖把文冊交還給陰修,歸坐榻上,問道:“功曹、主薄、督郵這麼晚齊聚府中,明府又把我召來,爲的就是此冊麼?”

“正是。”

“圖敢問,明府可是想要據此追究郡北諸縣的不法事麼?”

陰修說道:“把你找來,正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圖以爲,事涉九縣,牽扯重大,不可輕爲。”

“爲何?”

“督郵的這個文冊上共記了一百三十一事,涉及了四個縣令長,五個縣丞尉,二十多個少吏、斗食,五個大姓右族。若據此冊治罪,則郡北九縣將要爲之一空。本郡總共十七個縣,九個縣佔一郡之半,一半爲空,明府以後還怎麼施政?”

荀貞聽了他這句話,對他的記性頗是吃驚,心道:“他觀冊甚快,本以爲他只是粗略翻閱,卻沒想到竟將冊上總共記了幾件事、涉及到多少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鍾繇和郭圖同郡爲吏多年,對他過目不忘的本事知之甚清,並不奇怪,搖頭說道:“公則此言,繇不以爲然。”

“噢?”

“子曰:‘政者,正也’。正是爲了日後好施政,才應該把郡北諸縣的不法吏民全部繩之以法!”

郭圖對孔子的話無法辯駁,但他仍不同意這樣做,因又說道:“建武末年,馮衍上疏世祖皇帝,言:‘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繩之以法則爲罪,施之以德則爲功’。……,郡北吏民雖然不法,然若盡收繫獄,則是馮唐之諫文帝也。”

——“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講的是前朝文帝和魏尚的故事。魏尚守雲中,有功,後因小錯獲罪,馮唐因諫文帝:“臣愚以爲陛下法太明,罰太重,賞太輕”。文帝接受了他的諫言,復以魏尚爲雲中守。

郭圖舉這個例子,意思在說:此案牽涉到的人太多,若盡繫獄中,未免會“法太明,罰太重”。

鍾繇連連搖頭,說道:“魏尚爲雲中守,匈奴不敢近雲中,這是守邊安民的大功,後來獲小錯獲罪,不算大過,因而馮唐諫文帝:‘法太明,罰太重’。……,請問公則,郡北的那些不法吏民有何大功?他們只有殘民之舉而已!怎能與魏尚比?怎能用馮唐諫文帝故事?”

郭圖無言以對,轉口說道:“元常,你家是法律名家,家學淵源,當知本朝律法。”

“怎麼?”

“我想請問你,依本朝律令,吏若受賄,該受何罪?當受何罰?”

鍾繇對本朝的法律條文倒背如流,應聲答道:“‘受賕以枉法,及行賕者,皆坐其贓爲盜。罪重於盜者,以重者論之’。前漢文帝時,更明下詔書:‘吏受賕枉法,即棄市’。”

“吏若監守自盜,又該受何罪?受何罰?”

“‘主守而盜,值十金,棄市’。”貪污夠十萬錢就棄市處死。

郭圖背誦荀貞那文冊上所記的內容:“‘陽城長受賕,少算冶家鐵稅’、‘某縣長監守自盜’。如此,則若按律令,這兩個六百石的縣長很有可能就會被棄市處死了。……,我再請問你,除了這些處罰外,國朝對贓吏還有何處罰?”

“本朝安帝前,並坐及其子、孫,三代不得爲官。此令因當時太尉劉愷的建議而取消了,然在先帝桓帝時,樑太后臨朝,又詔令‘贓吏子、孫,不得察舉孝廉’”。

“這樣,這兩個縣長的子、孫以後就不能被舉孝廉了,基本斷絕了仕進之路。……,《春秋》之義,善善及子孫,惡惡止其身,所以進人於善也。因其祖、父之故,斷其子、孫仕進之路,元常,何忍也?……,這且不說,我再問你,除此之外,對贓吏還有何處罰?”

“坐及舉主。‘舉非其人,並正舉主之罪’,輕則左遷,重則免職。”

“這四個不法的縣令長中,就我所知,至少有兩個都是因被舉爲孝廉、茂才而入仕的。我雖不知其舉主爲誰,但有資格舉人爲孝廉、茂才的不是兩千石的太守,就是刺史、三公、九卿,皆爲國之重臣。因此二不法縣令長之故,他們也要被受到牽連。……,元常,處罰一個不法的縣令長容易,但是你就忍心讓那麼多的人受其牽連麼?”

……

荀貞與荀彧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想道:“郭圖先是說若將郡北清空,會不利太守日後的施政,接着又說如果這樣做,會顯得‘法太明,罰太重’,恐怕都只是藉口託辭。他之所以不同意‘澄清郡北’的真正原因應正是此句!……,說是‘不忍太多人受牽連’,實爲擔憂會因此招來報復。”

……

這的確是郭圖不同意“澄清郡北”的真正原因。並且,他這一句,也說到陰修的心裡去了。

陰修之所以也不太願意“澄清郡北”正是出於和郭圖一樣的顧慮,會牽連到太多的人。行賄者、贓吏的子孫倒也罷了,贓吏的“舉主”卻全是朝中重臣。——他實在不想因此得罪他們。

這還只是贓吏。荀貞的那個文冊上且記了許多郡北豪強的不法事。

前漢有句話:“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大家”。豪強們也都是各有些背景的。別的不說,便說那個沈馴,他女兒是趙忠侄子的小妻。處罰了他,會不會得罪趙忠?

貪官的“舉主”是重臣,豪強的背後是權宦。陰修怎不爲難?就像荀彧說的,他質性謹慎。他願意舉賢揚善,但他實不願誅惡去奸。因揚善可得賢名,而誅惡卻很有可能會招來禍患。

他轉目鍾繇,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

鍾繇說道:“公則,君家世代衣冠,儒學傳家,當博通古籍,熟知古事。我且問你:本朝自前漢始,便經常會遣使微服單行,觀採各地州郡的百姓風謠,以此來考課地方官吏,民贊則褒,民諷則黜,此是爲‘舉謠言’。此制,是本朝獨有的麼?”

“自然不是。”

“那是源於何時?”

“周時便有此制,名爲採風。”

“‘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烈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庶人傳語,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此句出自何處?”

“《國語》。”

“何意也?”

“聖天子當朝,當廣開言路,聽百姓疾苦,然後行政,方能不悖。”

鍾繇挺身跽坐,大聲說道:“北部督郵至任,暮入陽翟,拜見過明府後,晨即出城,不辭勞苦,行訪九縣,是爲了什麼?一去二十天,回來後連督郵舍都沒有進,過門不入,征塵未洗,便夤夜求見明府,又是爲了什麼?正是爲了給明府開言路!

“……,你也看過那文冊了,郡北的那些不法吏民,貪暴殘暴爲民患,人民嗟怨已久!吾曹既然備位郡朝之中,就應該上爲明府分憂,下爲百姓解難。何來‘若將冊中之人全部治罪,則不可’之說?又何來‘就忍心讓那麼多的人受其牽連’之說?寧讓十家、百戶哭,不讓半郡八十萬百姓哭!孰重孰輕,公則,你難道看不出來麼?”

他的聲音很大,震動屋瓦,傳出堂外,在夜中傳出甚遠。

……

郭圖猝不及防,被他駭了一跳,但隨即緩過神來,反擊說道:“令祖乃海內大賢。吾聞他昔年授徒常千餘,每教弟子律法,必言‘慎刑’二字。我與功曹同朝爲吏,亦久相識,也常聽功曹說:‘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爲政之道當在寬仁,刑與德間,應以德爲主,以刑爲輔。此言甚是!奈何今對郡北九縣,必欲殺之而後快?慎刑二字,哪裡去了?”

聽他聽到了自家祖父,鍾繇改跽坐爲跪坐,放低了聲音,端正地說道:“慎刑,是爲惜民。除民賊,更是爲了惜民。此兩者並不違背。”

“惜民”這個原因是無法反對的。郭圖啞口無言,頓了頓,也只好不再提“慎刑”二字,再次改口,說道:“惜民是應該的,可一次動九個縣,半個郡,牽涉到四個縣令長,佔我郡之四分之一,動靜太大了!恐怕會引起州郡非議,使吏民側目。……,元常,不可不慎啊。”

“先朝永興年間,南陽朱公叔出爲冀州刺史。冀州部內諸令長,聞朱公至,解印綬去者四十餘人。朱公至部,奏劾諸郡,至有自殺者。相比朱公刺冀州,四個縣令長算什麼?……,朱公叔是南陽宛人,與明府同郡。我聽說,南陽郡人贊朱公正氣,說:‘朱公叔肅肅如松柏下風’。明府,今若從繇言,誅九縣之奸,則何止南陽人贊,何止我潁川人贊,天下人都要贊!”

陰修默然。

郭圖覷陰修神色,反駁鍾繇:“朱公時爲刺史,職在監郡,奏劾部內不法令長是他的本職。”

“明府就沒有奏劾不法之職麼?郡守職在安民,不除奸,如何安民?”

“明府自就任以來,專以擢賢爲務,賢士拔擢上來了,奸惡自然消退。且先擢賢,徐徐除惡,不爲晚也。”

擢賢正是陰修的得意事,聞言拈鬚微笑。

鍾繇卻聞言薄怒,說道:“便是今夜傳檄,明早行刑,百姓猶以爲晚也。百姓處水深火熱中,盼明府誅惡如久旱之望雲霓,何來不晚?費裡的百姓已因貧困而殺子不養,難道要等到九縣都殺子不養?難道要等到十年後,郡中空無一人才‘徐徐除惡’?”

“我見督郵的文冊上所記,殺子之事畢竟只有費裡和費裡所在的那一鄉有,明令禁止就可以了。……,功曹若覺徐徐太晚,也大可現在就請明府檄諸縣,令長吏不得貪暴,不也就可以了麼?”

“若檄文管用,還要你我何用?”郭圖左拉右扯,總有藉口說辭,鍾繇漸有不耐,厲聲質問道:“計吏執意反對明府除奸惡,可是因見事涉沈馴,懼趙常侍,固不敢用刑麼?”

鍾繇的這個質問可謂誅心之言,非常直接。

荀貞微愕舉首,看向他,心道:“自去年與鍾繇結識,我與他也見過幾次了,對談說話時,只覺得他笑顏爽朗,平易近人,從不以位驕人,本以爲他是善良君子,卻不意也有言辭逼人時?”

不但他沒見過鍾繇發怒,陰修、荀彧也沒見過。荀彧立即擡臉,先看了一眼陰修,見他面色如常,這才轉過臉,笑道:“我常聞人言,說與鍾元常交,如坐春風。不意元常亦有怒時?”

……

荀彧是想打個圓場,可惜,郭圖不承他的人情。大約是因爲被鍾繇說中了心事,郭圖勃然變色,羞惱成怒,側身按案,拉近了與鍾繇的距離,逼視着他,咬牙說道:“我有一問,想問功曹椽。”

“說!”

“功曹椽必欲誅九縣爲快,究竟是爲了惜民,還是爲了求名?”

“你!”

“功曹椽是不是想學岑公孝,要君致釁?爲了邀求己名,而竟不惜令明府受禍?”

荀貞心中咯噔一跳,以他的城府深沉,聽得郭圖此問,也差點變色。若說鍾繇方纔那一問是誅心之言,郭圖此問更是誅心之言。

——岑公孝,就是岑晊,“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裡的那個岑公孝。前朝桓帝時,成瑨爲南陽太守任,用岑晊爲郡功曹,悉委以郡中之事。當時,南陽宛縣有一富賈,乃桓帝美人的外親,依恃權貴,不循法綱,成瑨被岑晊說動,將他拿入了獄中,正要治罪,恰逢大赦。既有大赦,便理應釋放出獄,但岑晊卻“竟誅之”,並收其宗族賓客,殺二百餘人。雖後事發,桓帝大怒,岑晊亡命齊魯之間,僥倖沒死,成瑨卻因此而死在了獄中。

……

郭圖此問一出,鍾繇登時漲紅了臉,他撩衣起身,來到堂中,面對陰修伏首跪拜,說道:“明府明鑑,繇絕無此意!若果因此事致罪,繇,一身擔之!”

郭圖“嗤”了一聲,說道:“從未聞功曹椽獲罪,而太守不坐者!”

堂上的爭論進入了白熱化,陰修不能不說話。

他咳嗽了聲,笑道:“公則,我深知元常之爲人,你不可胡說。”對鍾繇說道,“元常,快快請起,請歸座位。”等鍾繇歸座,問荀彧:“文若,你一直沒怎麼開口。你是怎麼想的?”

荀彧側身行禮,溫聲答道:“昔伍子胥忠乎其君,直言諫爭,不避誅責,天下欲以爲臣。天下的君主們都希望自己的臣子能像他一樣忠心耿耿。功曹椽雖稍微觸犯到了明府,但亦是出自公心。愚以爲,此誠郡人之幸,此誠明府之幸。”

他這番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確。陰修說道:“這麼說,你的意見與元常一樣?”

“是。”

“貞之,你是北部督郵,郡北九縣都歸你監察。你以爲該當如何?”

荀貞態度恭敬,言簡意賅:“貞以爲,功曹椽言之有理。”

陰修沉吟了會兒,說道:“你也贊同元常啊!”堂上四人,三個人的意見都一致,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復又沉吟片刻,像是與荀貞商量似的問道,“諸縣皆有不法。若要治罪,以你看來,該從何處先起?”

“陽城。”

陽城縣長吏、豪強的惡行是最大的,但陽城也正是陰修最不願法辦的。——沈馴就是陽城人。

他想讓荀貞換一個,問道:“還有別的麼?”

“豺狼橫道,不宜復問狐狸。”

陰修沒得到想要聽的回答,默然不語了。

……

郭圖覷觀陰修,見其神態後,不再說鍾繇,改逼視荀貞,質問道:“功曹椽欲學岑公孝,北部督郵也欲學張元節麼?”

堂上的這些人全都是名族子弟,不但博覽書籍,而且明曉國朝故事,熟知近代名士的事蹟。荀貞心道:“拿岑晊比完鍾繇,又拿張儉比我。這郭公則還真是不饒人。”

正如岑晊是在功曹椽的任上連累了太守一樣,張儉也正是在郡督郵的任上得罪了中常侍侯覽,最終不得不因此亡命塞外。也幸好荀貞當年從荀衢讀書時,聽過不少名士故事,對郭圖的意下所指倒也清楚。要不然怕是瞠目結舌,連怎麼答話都不知道了。

他溫和地說道:“貞願學趙勤,使明府如桓虞。”

郭圖楞了下,隨即大怒。從爭辯開始,荀貞就是聽衆,只在陰修詢問時簡單地回答了幾句,郭圖本以爲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卻沒想到他也這麼會噎人!桓虞是本朝初年人,與成瑨一樣,當過南陽太守。當他上任時,郡內有兩個不遵法的縣令,一個葉縣令,一個新野令。他就用了趙勤爲督郵。趙勤先去了葉縣,不問縣事,但高談清論以激厲之,葉縣令很慚愧,即陳責,解印綬去。趙勤隨之入新野界。新野令聞葉縣令已去,也不等他來,當即遣吏奏記,自陳己罪,也還印綬去。桓虞因爲之讚歎:“善吏如良鷹”。

——荀貞分明是用這個南陽太守和南陽督郵的故事,來還擊他之前說的岑晊、成瑨故事。

他冷笑說道:“怕學不成趙勤,學成趙都。”

他這話要是說鍾繇,鍾繇怕是當場就又要反脣相譏了。趙都是前漢左馮翊的督郵,因沒有遵守法紀懲處貪官而獲罪身死。荀貞的脾氣不似鍾繇迂直,也不像荀彧雅重,更是自知不如郭圖嘴利,要非因實在不認同郭圖爲一己之私、爲免招禍而就視九縣生民於不顧的冷漠態度,方纔連趙勤、桓虞的這個小小反擊也不會說,此時見郭圖口出惡聲,索性學陰修,默然不語,不和他爭辯。

……

陰修、荀貞默然。鍾繇爲避免陰修的懷疑,也只能不說話了。郭圖沒有了對手,也就靜了下來。堂上陷入了沉默。夜風悄寂,堂外夜色沉冥。

荀彧說話了。他說道:“功曹椽、北部督郵與彧所以固請明府誅奸惡,實非爲邀名,而是爲明府計。”

陰修說道:“我知道。”

“適才,公則舉成瑨獲罪之例,來反對功曹椽之意見。彧也想說一個國朝故事。”

“誰人之事?”

“薛宣治陳留之事。”

陰修對本朝故事也是極其熟悉的,自然知道薛宣治陳留時做了什麼事兒,聞絃歌而雅意,登時明白了荀彧之意,不過,卻沒有立即表態,而是說道:“願聞其詳。”

“前漢薛宣廉而有能,所貶退稱進,黑白分明,由是知名,會陳留郡政教不行,帝乃徙其爲陳留太守。郡內高陵令貪猾不遜,前太守數次欲治罪而不能。宣至任,乃暗索其罪,一如明府遣北部督郵微服行縣,採風問謠,將其罪行一一訪查清楚。”

陰修笑道:“微服行縣是令兄的主意,我豈能奪人之功?”

荀彧說道:“有明君方有能臣。若無明君,何來能臣?若非明府拔擢,家兄尚在西鄉,又何來北部督郵之任?”

陰修撫須而笑,頷首說道:“你接着說薛宣故事。”

荀彧應諾,繼續說道:“之後,又一如明府令北部督郵將郡北九縣吏民的不法事記錄在冊一樣,宣手寫牒書,封與不法縣令,令人傳話:‘這裡邊的內容都是吏民告訴我的,若按此論罪,當死。太守敬重足下,不忍相暴章,故密以手書相曉,希望足下能自圖進退,若還印綬自辭去,則以後無憂,有機會還能爲吏。若這裡邊的內容都是吏民誣陷足下的,請交還給太守,太守自會爲足下討取公道,懲治誣者’。

“高陵令自知牒書內罪行皆屬實,又見薛宣辭語溫潤,無傷害意,即時解印綬付傳話之吏,自辭離去,且終無怨言。”

這個薛宣的故事講完,荀貞心道:“太守之所以猶豫爲難,明顯是和郭圖一樣,也是擔憂會因誅惡而致禍。今若按此故事行事,如果能使縣令長自辭離任,自然也就不會再得罪他們的舉主了,並且也確實很有可能反而會得到縣令長們的感激。……,這個主意不錯。只是,……,縣令長或會自辭,那沈馴又該怎麼辦?”

剛想到這裡,就聽見陰修讚歎地說道:“所謂‘德主刑輔’,薛宣是也!……,元常,你覺得薛宣如此除惡,算不算既明瞭法,又慎了刑?”

鍾繇還能怎麼說?只有讚歎他的話,說道:“明府所言甚是,此正德主刑輔之意。”卻又忍不住問道,“若縣令長不肯自辭,又該如何?”

陰修也殷切地問荀彧:“是啊,又該如何?”

“若不自辭,可再另想它法。”

“好!”陰修像是生怕鍾繇再反對似的,登時起身,說道,“那就先這麼辦了!我明天就把貞之查訪來的這些不法事寫成公牒,遣吏先去……,去,……。”他猶豫了下,做出決定,“就按貞之所言,遣吏先去陽城!先除豺狼,再除狐狸!如何?”

衆人齊聲應好。

陰修解決了這個大麻煩,很高興,又笑對荀貞說道:“貞之,你是北部督郵,給陽城令送我公牒的事兒,我看啊,也不用遣別人去了,就你去罷!”

“諾。”

夜色已深,事情雖還沒徹底解決,但總算已經有了一個辦法,衆人告辭。陰修也回住院。諸人將他送出,荀貞看着他的背影,心道:“經過今晚這事兒,也不知他有沒有後悔當初怎麼就聽從了鍾繇的建議,把我任爲了督郵?”

——

1,漢制,郡國每年都要遣吏至京,上報當年的戶口、賦稅等情況。

邊遠郡國是每三年一次。這個彙報的工作被稱爲“上計”。

計吏有計椽、計吏、計佐。郡中若有多個計吏,計椽爲其長。計椽下是計吏,計吏下是計佐,計佐負責一些協助工作。計吏雖也是百石吏,但因爲他們面對的將會是朝廷的公卿大臣,乃至天子,故而人選極其重要,不少是由郡功曹、郡主薄、五官椽轉任過去的。

“傳世文獻所見的東漢計椽、計吏、計佐共38人,其中,確知其原先職務的計7人”。7個人中,三人是以郡功曹任計椽或計吏的,兩人是以郡吏爲計椽或計吏的,一人是以五官椽功曹爲上計椽。一人是以郡功曹、主薄爲計佐。7人中,較有名的有皇甫規、甘寧、邴原。

“郡將知規有兵略,乃命爲功曹,使率甲士八百,與羌交戰,斬首數級,賊遂退卻。舉規上計掾。”“(甘)寧爲吏舉計椽,補蜀郡丞,頃之,棄官歸家”。

“時魯國孔融在郡,教選計當任公卿之才,乃以鄭玄爲計掾,彭璆爲計吏,(邴)原爲計佐”。——邴原以郡功曹、主薄的身份才被任爲一個計佐,似較偏低。之所以如此,大約是因鄭玄、彭璆的名望太大。鄭玄是碩儒,彭璆曾被孔融舉爲“方正”,雖不知其事蹟,亦應爲名賢。

113 詔討東郡出汝南(下)1 光和六年(上)72 健兒戰死誰封侯(上)273 夏侯淵傳捷坎谷(上)72 諸荀居家交豪俊 長文將至更添才41 虛虛實實79 了卻山中寇賊事(三)60 鎮東結與糜家婚169 滿營呼擁張益德(下)1 光和六年(上)29 志高行健皓月明93 夜夜磨我削葵刀42 孫郎威震定潁外10 曹孟德四策禦敵61 最令人懼是毒計44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五)155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78 開陽連營屯兵地 陶謙厚待泰山軍214 一時羣賢鳳凰聚114 曹操引兵拔寨撤49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79 聞聽道上辱郡丞(下)19 圍不赦以威生仁24 甲兵四千向神都(四)200 遣使入豫議盟幽26 搜山千騎入深幽(十七)2 禮錢需得四百萬128 軍民兩屯糧百萬93 兵臨西華(下)22 枉費心機空費時65 延攬勇士(上)7 遍觀諸郡(上)30 將戰53 佳客翩翩洛陽來(下)166 城頭暮升英雄旌156 沙丘臺上舊時月(十一)25 搜山千騎入深幽(十六)117 袁本初議廢天子 戲志才笑其無謀18 搜山千騎入深幽(九)39 雄豪滿座乳虎聲(上)42 可願南下?3 習射26 決勝22 甲兵四千向神都(中)70 孫曹通脫荀慎行7 置彀在此請君入24 鐵官見聞20 名士25 備寇50 排場45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六)15 出城激戰24 鐵官見聞10 查封100 棄郡而走袁伯業115 孫文臺半道打劫 陶恭祖忍氣吞聲155 沙丘臺上舊時月(十)18 一賭約定先鋒注 兩騎策行入孔營63 不朽曰三次爲功60 鎮東結與糜家婚18 未到輕身入京時80 擒賊先擒王(上)72 凌霄鴻鵠潁陰侯52 下邳國荀貞得子 廣陵郡笮融逞威(中)49 輜重已備11 雪夜攻莊31 破敵(上)81 琅琊太守牢騷盛 孔明當年正少年84 襲陣兵退夏侯惇(二)82 光陰似苒流如箭167 滿營呼擁張益德(上)57 二月習射(上)124 狂士罵荀以求死131 聖旨一下赴冀州(一)5 邯鄲陌上九月秋(五)143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十)90 襲陣兵退夏侯惇(八)124 三戰盡復東郡地(九)65 私家誰顧公家事 脣齒未必肯相依21 搜山千騎入深幽(十二)160 笮融急求東海府226 藏宣高請子入府33 程偃64 其疾如風侵略如火116 三戰盡復東郡地(一)11 陳琳表令諸荀怒81 不足憂懼劉玄德30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1 邯鄲陌上九月秋(一)97 出身未捷身先死165 常山中軍真倜儻(下)83 戰尚未起勾心角 久別且以雄兵談15 命令187 分用能臣郡國守48 惟是小人最難養48 惟是小人最難養86 名出郡外州中聞(上)225 幕府遣行三道檄163 一將功成萬骨枯(下)101 輕功重節辛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