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樓閣的鸞鳳馬車被兩道白衣擁護着,涌入朝歌的城門。琴簫合奏,禮樂昇華,濃不開的紅鸞儀仗的喜慶,卻讓金碧輝煌的商朝也目睹了它的寒素與悽慘……彷如這一場冥婚般,見到了供奉神靈的白衣長老們,見到了鮮紅妖嬈的宮嬪女婢,卻惟獨不見那曾好好蕩蕩,神氣洋溢的駕寶馬出城三千鐵騎護衛隊……
比干在依仗出城後,已經兩夜未閤眼,心中總是不安寧,如今早早的立於城牆,遙望見入關的依仗,立刻奔了下去。
“你們……怎麼這般模樣啊?”比干將回大殿回報的禮司一把拉住,禮司無奈的搖搖頭,甩開袖口,嘆氣的繞過丞相比干,也不做整理,急急向紂王所在的大殿奔去。
比干覺察到此事大異,隨即又跟上站於紅鸞儀仗之前的爲首長老,更是爲之一驚:“長老,你怎麼也是這幅容貌,這……這……怎以面聖啊!”
白花的髮髻上蒙上了厚重的黃土,而那被年輪壓迫的滄桑之態,只是時隔三日,卻越加的彷如歸入塵土般將要黯然逝去……不,如果是連上那襲鋪滿灰塵的白袍,竟然更像是從墓地中掙扎過爬出來一樣……
“哎……”白裂了龜殼般的脣顫動……蒼白無力的手往後一折,示意比干。
比干將目光從長老身上挪開,轉望着身後的儀仗隊……
“怎麼?!怎麼大家……”原來不僅僅是長老他們,連同遠觀的‘鮮紅’子女,近看也是灰塵滿面,胭脂水粉完全被蓋了下去。比干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儀仗隊已然停下里,等待禮司帶來的口諭。而每走一步,比干的心中慌亂邊增加一分……最後的數十步,他更是加緊了步伐,忘了去看身邊的人,而是尋覓着……尋覓不到的龐大身影……
“護衛去哪了?護衛呢?紂王派遣的三千鐵騎護衛呢?!”比干已跑到了儀仗的之末,望着城門外好漫安謐的山野丘巒,竟然尋不到一絲青銅甲刺眼的反光,也聞到不到百里之外的一聲寶馬的嘶鳴……這是什麼,比干腦海中回憶着兩日之前,那青銅鐵騎的三千兵馬是如何揚旗而去……難道一切都是海氏盛樓般的幻影嗎?還是自己記錯了,那日是他們侵入沙丘的那一日,而不是迎娶皇后的這一天……
“大王傳召,儀仗入宮……”侍從的大聲宣旨,打斷了儀仗的駐足。凌亂風塵的紅鸞儀仗,再未歇停的禮樂中,緩緩的踏入大商宮門。
“等等……”紅鸞馬車剛停在大殿門外,宮女們已展開席榻,讓轎內之人落地之際,而大殿門外一聲呵止,讓一切準備都停住了。
“大王有令,請皇后儀仗先去後宮待命!朝中還有大事商量……”申公豹雙手環抱着手中的寶劍,對着皇后儀仗說道。
“大事?怎麼會有比立後更重的事!”比干不能容忍申公豹如此的傲慢,即便轎中之人,現在還是秀女身份,但是如此蠻橫的擋在紅鸞儀仗前,他絕對要反駁。
“立後?”申公豹一笑,將手中的寶劍一橫,劍鞘的一端將玉簡聖旨滑落在比干的手臂上,見比干已握住,申公豹繼而道:“立後不就在這裡?”
“這只是一道聖旨,還未行大禮,怎可……怎可如此怠慢皇后,擾亂我朝宗室禮教……”比干握住玉簡聖旨,逼不住心中的怒火與申公豹對峙。
冰冷的劍鞘延上比干的衣領,劍稍一抖,顯露出一道銀光,一閃,彷如一條白蛇咬住了比干,硃紅色的官服頓時像是白蛇口中飽食不完的殘液,將身爲食物的比干吸食了乾淨。紅信子吐露,咧嘴微笑,申公豹俯身,對視着階梯之下,面紅耳赤的比干,血紅色的瞳孔洋溢出妖豔之光:“比干大人,大王請你去聽一件很有趣的事,如果再在這裡拖延,恐怕故事就要講完了……那大人你會後悔的!”
橫着劍柄離開自己脖子的那刻,生硬的寒氣揮散不去,滲入進自己的腦子裡,比干已猜測到幾分,本想快步進入大殿,但是不放心儀仗,又回頭看了一眼。急急的走下階梯,對着紅鸞車爲之一鞠躬,獻上玉簡聖旨,恭敬道:“皇后娘娘,請先回後宮休息吧!”
紅鸞車內,掀起紅竹紗窗的一角,一雙帶着黃龍玉鐲的玉手伸出,指尖一掂,將比干手上的玉簡拿起,又伸回了車內。
比干以爲此事便這樣了結了,正欲起身之際,車內傳來女子的哀嘆,悽婉過於搖動的紅鸞車上的金鈴,一陣一陣,悅耳卻不見喜慶:“比干,也許只有你稱我爲皇后了!”
“皇后娘娘……”比干拱手,對着迅速離開自己一丈遠的紅鸞,一聲大喊。在紅鸞儀仗還未消失在視線之際,比干起身,踏上玉石階梯,急急的步入大殿之中……
站於紂王身側的申公豹見急急趕來的比干,隨即附耳對着紂王說着什麼。而大殿中央,長老們全部像極了一開始就生長在玉石大殿上的白石一樣,一堆一堆,整整齊齊的額頭抵地,背脊拱起叩首跪拜,不敢動彈……唯獨身穿紅色官袍的禮司還微擡首,稟報着:“大王,那三千鐵騎護衛……已經……已經……全部命喪沙丘……”
“哦?”紂王的語氣並不是很驚奇,擡擡手示意身邊的申公豹退下去,然後繼續道:“發生了何事?”
“一日之前,臣等路過沙丘,突然天色大變,一股黑色的颶風從天而將,捲起風沙塵土,令儀仗寸步難行,更是令臣等睜開眼。等臣睜開眼睛,發現發現……身後的三千鐵騎已經屍橫遍野,死狀悽慘……而臣和長老們只是被沙塵打亂了儀容,卻安然無恙。哦,請大王放心,皇后娘娘也只是受了驚嚇,安好無損。”禮司講述起那日之事,臉上的恐懼神色依然未散去。
而一旁的比干已聽的神乎其乎,他怎麼也不敢相信三千兵馬竟然無一倖免,立刻追問道:“那遺體呢,遺體在哪?”
禮司聽聞,更是面如土色,對着大王叩首,眼角的淚水肆虐的攤在地上:“大王,大王,恕罪啊,臣也想把他們的遺體運回國都的,可是,可是,那風暴來的迅猛,轉眼之間,就將三千將士的遺體全部埋入沙土之中。臣待風止後,讓人挖掘,可是,挖出來的確是一具具白骨,血肉全無啊……”
“什麼……”比干聽的更加的心寒,一個踉蹌,差點翻倒,而背後卻被人及時托住,比干轉頭面對身後一團寒氣,對方的血瞳露笑。
“比干大人,你在害怕什麼?你看,大王都沒有一絲害怕,作爲丞相,你應該更加鎮定纔對啊,不然怎麼爲大王分憂呢!”申公豹在比干耳邊輕語。
比干站穩腳,將身後的人撇離,望着大殿之上的紂王,果真,王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恐懼、害怕,連同平時時常展露的憤怒,如今卻只是嘴角弧線上的微微一翹,他……在笑……與那個時候一樣,這個嘴角的笑容,難道是……
“哦,只要皇后沒事就好!你說呢,比干……”紂王琥珀色的瞳眼顧盼着像石像一樣,失去了知覺的比干。
“臣……臣……”比干顫顫的倒地,與長老們一樣,化爲這大殿上的一座不能動彈的石山……不是因爲要鎮壓住什麼,而是他們知道的太多,太多,積累的罪孽也越加深重,深重的以至於,化成了山,化成了不能言語,不能悲鳴的山……
這是報應嗎?如果是,爲何,一直悲天憫人的大商長老無恙!爲何會是紂王欽點的三千鐵騎,曾今跟他們一起闖入沙丘,抓住神女的三千鐵騎啊!這是什麼,血祭嗎?是對誰的?對誰的?退朝的比干,在衆長老的互相扶持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走出大殿,仰天,又是一片灰濛濛看不見任何攝入人心的明光。一陣悶雷詫響天際,比干眼前一黑……
“比干大人……”長老們疾呼跌落階梯的比干,失神的他們卻無力去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