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十月底,風緊雪寒。
天上厚厚的層雲遮蔽,無星無月。
數百人在瑟瑟北風之中聚在丹霞山腳,等待同伴聚合。
領頭的三品丹師常清伸腳踢了踢前方的丹霞山腳土地,頗有些羨慕嫉妒恨地嘆息:“如此風雪之夜,丹霞山的土壤還有些微溫,好一片地火之山,竟給天行劍宗撿了便宜。”
旁邊有人問:“既然能強攻天行劍宗,早些時日爲什麼不索性強攻丹霞幫呢?憑柳擎蒼怎麼守得住。何必讓白馳去吃什麼絕戶,平白遷延時日,爲人作嫁。”
“你懂個什麼,柳擎蒼是霍家養的狗,設計奪他產業也就罷了,強攻?你有幾條命應對霍家的報復?”
“霍家……”問話的縮了縮腦袋:“那如今天行劍宗呢,不是說陛下旨意要扶持?我們這麼強攻……”
“所以說你們這些只懂得戰鬥的,就是沒個腦子。”常清不屑道:“所謂扶持,說說罷了,我們在天行劍宗大典公然行刺,事後都沒個處罰,只是讓別家不許摻和。這是個扶持的態度麼?”
“呃……這意味着什麼?”
常清冷笑:“意味着陛下也想我們和天行劍宗死磕!不許別家摻和,只是不想做得太過分,只把事情定性在兩個宗派之間的仇怨衝突,那就算天行劍宗滅了門,也不過尋常江湖恩怨導致。”
“原來如此……”
常清說着又有些焦躁:“張少遊那幾個怎麼還不來!不是自家的就是養不熟。”
這話刻意壓低了許多,免得被站在遠處“不是自家”的那羣人給聽了去。
一個鐵塔般的壯漢抄着手臂靠在遠處樹幹上,看似一個鍛體武修,遠距離聽力本該不怎樣,可此時卻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
別欺鍛體者玄經妙法少,實則人家自有自己的一套東西,否則早被陰死了。
他是資料中提到的四品上階鍛體武修趙歸山,很純粹是“應聘”而來的護法。找活兒幹換取修煉資源,對很多散修乃至於普通宗門出身的弟子而言都是常事,就連陸行舟也應聘過丹霞幫的首席丹師。
趙歸山也期待過焚香樓這種著名的煉丹宗門能給自己突破三品的造化,可現實是來了兩年都沒資格接觸三品破境丹。
這東西珍貴,立功不夠是不能給的,當初張少游出生入死多少次纔得到,趙歸山也理解。他也不是好高騖遠的人,默默攢功沉澱便是了。
這一次前來攻打天行劍宗,就是換取大功的好機會。
但意外聽見這麼一句,忽然就覺得很沒意思。張少遊這樣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的護法,“外來客”中的代表性人物,是他們這些後來者想要效仿的對象,結果就連張少遊在對方眼中都是“不是自家的就是養不熟”?
那他趙歸山還要養多久才能算熟?
違背心中道義,還豁出命攻打別人的山門,難道是爲了你那點例錢不成?真搞笑。
心中正盤算,兩道人影掠至:“抱歉,來晚了。”
正是張少遊和秦不妄。兩人對視一眼,似乎都看出了對方晚來的原因,都偏過頭故作若無其事。
這兩個被狗男女針對性誘惑過的人,說直接背叛那早了點,但心中的搖擺之意是真有了。他們也想再觀察一二,一則看常清會不會有意派他們這些“外人”去趟雷送死,二則看天行劍宗到底實力如何,要是一衝就垮那什麼也別提。
常清板着臉道:“你們怎麼這麼慢?”
張少遊地位可不低,淡淡迴應:“沒超過約定時限,何謂快慢?人既然齊了,大長老做安排便是。”
常清淡淡道:“你是劍修,最是熟悉劍宗套路,便由你開路,鍛體的趙歸山和道修秦不妄左右護持,有沒有問題?”
張少遊看了眼第一護法朱連峰,問道:“你們呢?”
朱連峰道:“我們緊隨其後,若有不妥立即救援。”
聽着好像很正常,要是此前沒和沈棠那番交談,張少遊說不定會覺得合理,可此時聽着就哪哪都不舒服。第一護法是你,焚香樓第一強者是你,拿最多資源的也是你,現在就說我是劍修我開路?
那秦不妄和趙歸山不是劍修啊,憑啥是他們陪我先上,而不是你朱連峰和我併肩子上?
左右看看,秦不妄和趙歸山臉上都有些似笑非笑的味兒。
常清道:“你們還在猶豫什麼?天行劍宗如何可能知道我們今日突襲,便有護山大陣也多半沒來得及開啓,讓你們先上那是讓你們立功!”
張少遊釋然笑了:“行。”
說着又點了一些相熟的部下:“他們跟我一起。”
常清自然沒有意見,張少遊很快率衆從丹霞山側翼直奔而上。
常清朱連峰等人小心地跟在後方數十丈外,眼看張少遊等人越過山門所在直奔上方建築,始終都沒有觸發什麼護山劍陣,心中也都吁了口氣。
看來今夜突襲是對的,天行劍宗還沒有收到焚香樓大舉入夏州的消息,自然沒有應敵準備。
見張少遊等人已經越過院牆直入天行劍宗內部,裡面傳來斷喝聲,很快劍氣四溢,似是已經與人交手。常清一看那劍氣絕非什麼恐怖劍陣,立刻揮手:“上!”卻不知進入天行劍宗內部的張少遊等人此刻渾身都是冷汗。
哪裡是沒有恐怖劍陣……恐怖劍陣分明就在面前!
只不過是本應護持全山的大陣,被濃縮到了這區區一個院子裡,周遭萬劍懸停,把他們先入內的幾十人困在劍陣中央。
張少遊敢肯定,隨便一動便是萬劍齊發,先入內的這些人全部都要變成篩子。
這不是三品劍陣……但沈棠吹噓一品倒也吹高了,她們有一品陣法,可惜沒有太多高端材料去佈置,形不成一品威力。不過當大陣濃縮成這麼小的範圍,那堪比二品之威還是有的,威懾足夠。
主持陣法的卻不是沈棠,是一個衣着邋遢、滿面鬍渣、腳穿一個破爛草鞋的中年人,身上的氣息和張少遊很是接近……三品劍修!
常清等人在外面看見的劍氣交擊,就是張少遊和此人對了一劍導致。
張少遊嚥了口唾沫,勉強開口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那邋遢漢子似是無所事事地坐在一邊捉蝨子,懶洋洋道:“何必問我什麼意思,不妨問問你們自己什麼意思……被當狗一樣驅使來趟劍陣,還一個個這麼老實,能說說咋想的不?”
張少遊沉默。
身邊趙歸山拱手道:“我們不過奉命行事……”
“少來這套……”邋遢漢子笑道:“難道你們想的不是看看我們的實力?如果一鏟就平,那什麼都別提。”
衆人默然。
邋遢漢子笑道:“宗主很重視你們,護山劍陣專門拿來給你們看,連在下這個不該現於人前的力量都刻意展示,諸位當知誠意。”
是實力展示,也是示威。
他們這麼多人合力,如果要闖出這劍陣,機會當然是有的,但肯定會有很大傷亡。人家還有個三品劍修掠陣,這傷亡實在難以預計,一個月那點定例丹藥靈石玩什麼命啊!
張少遊心中有數,嘆了口氣道:“聽說天行劍宗老宗主去世後,就沒有三品強者了,不知閣下是……”
沈七呵呵一笑:“我叫沈七,不過宗主的護衛。宗門位置我沒興趣,那是爲你們留的……”
張少遊沉默片刻,終於道:“我們如果會輕易背叛原宗門,恐怕貴宗也不敢信任我們的人品。何必如此?”
沈七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漠:“我們不需要你們的背叛,只要你們留在這裡不要亂跑就好……相信你們也沒有必要冒着風險豁出命突圍——就算閣下自己想,別人也未必配合。”
張少遊心中猛地一跳,手心裡盡是冷汗。
他們當然是沒法突圍的……正如沈七所言,就算有幾個人願意拼命也沒有用,這個情況只有衆志成城一起拼着死傷慘重纔有可能讓幾個最強者突出去,但現在的狀況不可能有這樣的齊心。
所以只能等。
但等到事後他們這夥先進來的人毫髮無傷,而後方的常清朱連峰等人死傷慘重,那落在別人眼裡會怎麼看?焚香樓會怎麼看?
那就妥妥回不去了!
張少遊眼神都變了:“這是沈宗主之謀?”
那看着氣質絕佳大氣柔和的女人,這麼陰的嗎?
沈七沉默片刻:“陸長老之謀。”
他都已經把我們公主帶壞了……我們也很難受的。
旁邊秦不妄深深吸了口氣:“若是貴宗並未計劃用上我們倒戈的力量……那護山劍陣和閣下都拖在我們這裡,就不怕沈宗主那邊打不過,一切盡成虛話。”
沈七淡淡道:“拭目以待。你們也想等待結果,不是麼?”
後方的常清等人發現張少遊這批人爆發第一波劍氣之後就沒聲音了,而他們剛剛衝到院牆邊,景色突變。
明明是風雪之夜,此刻風雪卻消失了。
四周一片黑濛濛,萬千鬼哭之聲響徹山野,攪得人心煩意亂,直欲發狂。
三品的常清和朱連峰還可以看清身邊的人,可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全都失去了視聽,連近在咫尺的同伴都看不見,也聽不見聲音,彷彿置身鬼獄。
很早以前,闖入沈氏商行後院的徐秉坤死士們會告訴他們,這我們熟啊……
閻羅殿著名幻陣……不是那些收集的戰利品,而是閻君元慕魚自己的真傳奇陣,幽冥鬼獄,輪臺審判。
不管來了多少人,彷彿就只有自己一個人置身輪臺之所,面對絕望的黑暗,等待閻君的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