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有人自稱是覓冬太女派來的信使,有密信要親自交予殿下。”
洛予赫早就收到了前齊國主送來的旨意,這些時日磨磨蹭蹭以各種理由拖拉,急得口舌生瘡,這時聽到皇甫霏遲派人送信,禁不住欣喜若狂,“把人帶過來。”
士兵將來人上上下下搜個遍,鞋底都沒有放過,接着將他引入洛予赫的營帳,洛予赫看着眼前這張嬌嫩的娃娃臉,心中對女尊國的男子一通鄙夷,口中說道,“將密信交上來。”
來人站着不動,眼睛無意中瞟向洛予赫身邊的隨從和軍師,“太女有令,此信只能交予太子殿下。”
洛予赫暗罵皇甫霏遲矯揉造作,這個脣紅齒白的小子看起來弱不禁風,瞧着也不能有什麼危險,於是揮揮手讓幾人下去,帳內只剩二人。
來人從袖中取出密信,畢恭畢敬地呈予洛予赫,洛予赫迫不及待地拆開閱讀,看了幾個字之後皺起眉頭,又將信紙翻來覆去看個遍,氣得往地上一丟,“這信不就是我之前送去的麼,皇甫霏遲到底耍什麼花招!”
來人上前拾起信紙,俯身道,“這封信並不是太子殿下送出的那封,但足以亂真,連太子殿下都沒分辨出來。”
“什麼意思?”洛予赫送出的密信是軍師親筆書寫,只有一封,如果真如此人所說,皇甫霏遲將信拓下再送回,到底是何用意?
“而且這封信,也不是從太女手中所得,而是我從後央公主處得來的,”來人不疾不徐,說得雲淡風輕。
洛予赫“嚯”地從案前起身,右手閃電般拔出佩劍,直指來人,“你到底是何人!”
來人看着洛予赫手中的寶劍,面上毫無懼色,“太子殿下息怒,許是我說的不夠清楚。我來自覓冬,太女將書信拓下一封,原本自己留下,拓本準備悄悄送到後央韶陽公主手中,被我偷來,特意獻給太子殿下。”
洛予赫並沒有放下佩劍,冷冷地望着來人,“對你有何好處?”
來人臉上露出悽楚之色,“我一直跟隨太女,太女說愛我,說等回到澎界就娶我,卻被我無意間偷聽到,她和軍師密謀準備將我獻給韶陽公主,誰不知道那個韶陽公主暴虐成性,她這是要將我送入虎口。”
他一面說着,臉上淌下清淚,“我對她一腔真心,卻換來無情的拋棄,難道就等着被她當成討好他國的工具,任人宰割麼?我費了好大力氣逃出來,無處可去,如今只有太子殿下這裡纔是最安全的,既想尋求殿下庇護,總要有些誠意,”他再次打開手中的信紙,“太子殿下以爲,太女爲何要將書信交給韶陽公主?”
洛予赫遲疑着放下手中的劍,心中踟躕,信足以以假亂真,而且若不知知曉信的內容,是不可能寫出一模一樣的文字。他只知道皇甫霏遲與玉柏玄相約比武之後,玉柏玄便重傷不起,還盤算着是否利用這個機會挑撥後央與覓冬的關係,讓皇甫霏遲吃些苦頭,如今看來,此事還有不爲人知的內情,“接着說。”
“皇甫霏遲的弟弟是後央皇帝的側君,枕邊香風美人在側,後央皇帝哪有對自家人下手的道理,殿下以爲那兩人已經反目,殊不知兩人早就商量好,以這封密信和假裝受傷爲藉口,讓後央對兩國發兵,攻打覓冬只是做做樣子,主力部隊可都是衝着前齊,一旦戰勝,侵吞前齊國土猶如探囊取物,如何分享便是兩國慶功之時的談資。太女習武多年,她自己也沒想到會一時失手重傷韶陽公主,這纔想着將我獻給公主以求寬恕,韶陽公主好色人盡皆知,說不準就饒恕了她,到時既有太子送去的信,又加上皇宮內側君的挑撥,將這些罪名全都推到殿下的頭上。後央皇帝一怒之下,出兵討伐,最後受益的依舊是覓冬,皇甫霏遲從來都是機關用盡。”
怪不得皇甫霏遲在和談之時裝聾作啞,原來早就留了後手,這是把自己當作傻子一般戲弄。洛予赫走上前接過密信拓本,仔細觀察眼前的人,來人目光坦蕩不卑不亢,倒是瞧不出什麼異樣,心想既然密信到手,留着他也沒什麼用處。
一個男人混得如此窩囊,被人送來送去,又背叛本國太女,居然還傻乎乎地跑來向自己告密,以爲自己能收留他,這種男人活該被厭棄。心裡如此想,洛予赫臉上假惺惺笑道,“好,你既真心投靠本王,本王也該善待與你,來人!”
門外守衛進帳,“將公子帶下去好生安置。”就在來人轉身的剎那,洛予赫向着守衛比了一個手勢。
兩名守衛一前一後,帶着來人來到一座營帳前,其中一名悄悄將手搭在劍柄之上,來人突然轉身,“差點忘了,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稟告太子殿下。”
洛予赫以爲守衛已經將那個告密的人處置了,哪知他又說有更加隱秘的事要稟報,來人去而復返,洛予赫耐着性子問道,“還有何事?”
來人面色悽楚,泫然欲泣,“太子殿下,能否爲我保密,我不想讓太女知道我背叛了她。”
“那是自然,”洛予赫一臉鄭重。
來人踉蹌幾步上前,用袖口捂住臉頰,雙眼無聲垂淚,“求太子殿下,若有一天兩國兵戎相見,不要傷害太女性命......”
真是個白癡,方纔將皇甫霏遲出賣,瞧這光景又後悔了,如今後悔也晚了,洛予赫本以爲他還能說出什麼有利的消息,哪知他這般矯情就是爲了兒女情長,登時斂去方纔的斯文大度,臉上露出不耐,欲開口喚守衛。
剛剛還哭得梨花帶雨的人瞬間變臉,還帶着淚珠的大眼睛充滿殺氣,眨眼間襲至眼前,洛予赫大駭,連忙抽劍迎上,來人閃身躲過直劈下來的劍鋒,旋身的同時反手去解洛予赫手中的兵器。
手腕仿似被鎖鏈禁錮一般,洛予赫懊惱自己的疏忽大意,單瞧着來人的外貌以爲他弱不禁風,誰知他如此大的力氣,而且看身手步法,是在校場習過近戰的士兵。
幾個回合下來,雖沒有被奪了兵器,但險些被他不要命的進攻鉗住命門,此時顧不得臉面,洛予赫衝着聞聲而入的守衛喊道,“此人意圖行刺,速速擒拿!”
來人彷彿沒有見到蜂擁而至的守衛,而是赤手空拳地迎上洛予赫手中的佩劍,口中大喊,“我真心投靠,你卻要殺我滅口,太女殿下說的沒錯,你就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洛予赫的密謀除了他與軍師,並無人知曉,他唯恐來人口不擇言,大喊大叫叫旁人聽了去,若是傳到夕存父王和那羣老臣耳中,精心的策劃將毀於一旦。他大聲指揮守衛,面露陰毒,手中的佩劍翻飛,刺向來人胸口,欲將其立斬於劍下。
來人毫不畏懼,絲毫不顧忌洛予赫手中的兵器,面色決然迎面而上,“只要殺了你,前齊軍隊不攻自破,太女殿下便會長驅直入,只要我拿下頭功,她便會娶我,洛予赫,你的死期到了!”
來人徒手握住劍刃,洛予赫的另一隻手被他鉗制無法撼動分毫,隱衛與士兵圍攻而上的同時,來人手腕發力扭轉劍刃,硬生生別下劍柄。洛予赫被奪了兵器,不顧手腕的疼痛,奪過旁邊守衛的佩劍,“給我殺了他!啊!!”
話音未落,一截手臂翻飛到空中,落在衆多守衛的腳下,洛予赫的斷臂噴灑出的血液,濺到離他最近的守衛的臉上,糊住了他的雙眼。士兵本想上前營救洛予赫,突然被血漿遮擋了視線,待他反應過來,已經成了劍下亡魂。
幾名隱衛護住洛予赫,剩下的全力攻擊甯蔚羽。
甯蔚羽握住劍柄的手掌不斷滴下鮮血,隨着砍殺的動作在空中飛濺,不斷涌上的士兵像洪水卷涌着泥漿碎石,眨眼間將月白色的身影吞沒。
洛予赫被士兵從帳中拖拽出來,斷臂的疼痛令他目眥盡裂,瘋狂的吼聲在營中迴響,“殺了他!我的手!”哪裡還有手臂的影子,斷掉的手臂在士兵的腳下踢來踩去,早成了一堆爛肉,即便撿回來,也再無續接的可能。
月白色的衣衫上,傷口越來越多,手腕上淌下的鮮紅浸透了衣袖,揮劍的動作越來越緩,砍倒眼前的士兵同時,感覺到身後傳來刀刃落下的勁風。甯蔚羽想要回劍擋下,但是手掌傷口傳來的疼痛讓他不自覺地慢了一步,他低下頭,躲開要害準備扛下這一刀。
隨着破空之聲自頭頂傳來,帳頂裂開一道丈許長的裂縫,破布卷着木渣四飛破散,振飛了大帳內的士兵,身後的刀鋒瞬間轉向,待他回頭看時,那名隱衛正在來人的劍鋒之下,被劈作兩半。
震驚過後的士兵迅速圍攻上來,揮刀砍向兩人。
甯蔚羽本以爲自己會在衆人的圍攻之下力竭而亡,他沒有殺死洛予赫,只砍斷了他的手臂,但這足以動搖前齊的軍心,洛予赫這個太子的威信會在士兵心中大減。利用密信離間覓冬與前齊,使後央坐收漁翁之利,至少在短期內,覓冬前齊都不會再有聯絡,而且密信本就是兩國暗下的往來,洛予赫根本不敢去尋皇甫霏遲的麻煩,更不敢到玉柏玄那裡告狀,只能忍下,將這筆賬記到皇甫霏遲的頭上。
這一切都是他站在密林中,想到能爲玉柏玄做的最後一件事,殺掉洛予赫,嫁禍皇甫霏遲,在被抓之前自盡。他幻想着,或許只有自己死了,纔會在她心中留下一個位置。
甯蔚羽看着護在他身邊的人,她強硬的劍刃揮動疾風斬殺一個又一個撲上的隱衛,飛旋的劍氣隨着迅如閃電的身形,將貼近她身體的士兵絞得血肉四濺,霎時哀叫聲起此彼伏。她腳下踩着新鮮的屍體,一腳踢飛剛砍下的天靈蓋,擊中躍躍欲試衝上來的士兵,砸得他眼眶崩裂,躺在地上翻滾着鬼哭狼嚎。
連太子身邊武藝高強的隱衛都被刺客斬殺,圍上的士兵越來越多,卻一時無人敢上前。
這張臉在郡守府曾日夜相對,曾經溫柔如水的眼中佈滿蛇形的血絲,兩頰和嘴脣異常鮮紅,手上暴露出蜿蜒的青筋,此時正捏碎了剛剛靠近她的人的喉嚨。
甩掉粘在手上的粘稠液體,她不發一言地擋在甯蔚羽的身前,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眼中毫不掩飾狂暴的殺意,腳尖一提,左手握住刀柄。
一刀一劍,渾身上下沾滿血漿與碎肉,周邊的屍體尚有餘溫,從她身體散發出的寒意肆無忌憚地蔓延,如同從地獄中逃脫現世的魔鬼,帶着陰森與殺戮,毫無悲憫地俯視卑微的生命發出死亡的嚎叫。
甯蔚羽驚詫只一瞬,便迅速拾起一柄刀,與玉柏玄背靠着背,阻擋不斷逼近的士兵。
洛予赫被擡走救治,比撕心裂肺的疼痛更令他惱恨的是皇甫霏遲竟然派人行刺,若不是自己反應敏捷,早就成了那人的劍下亡魂,皇甫霏遲機關算盡,將所有人都當猴子耍,一想到自己的斷臂,他忍着劇痛在帳中大喊,“活捉刺客!我要讓那個賤婦身敗名裂!”
守衛衝入營帳,慌里慌張地稟報,“太子殿下,本來我等已經快將刺客擒拿,不知從哪衝出一名同謀,殺人不眨眼如同妖魔,士兵死傷慘重。”洛予赫破口大罵士兵無能,一腳踢翻剛纔爲他包紮傷口的醫官,用手捂着劇痛的傷口出帳查看。
洛予赫自認爲武藝超羣,可帶兵打仗是第一次,還是約好的如同孩童打鬧一般,到目前爲止,沒有見過真正的屍橫遍野,眼前的景象讓他忘記了手臂的疼痛。
人羣中的兩人舞動兵器所向披靡,其中一名刺客手握一刀一劍,砍瓜切菜一般將涌上的士兵絞得血肉翻飛,血污糊滿了他全身,順着衣角淌下的鮮血,與地上屍體流出的血液混成一股,如同細密的溪流四散流淌。
看裝扮也是個男人,是那個人的同夥,皇甫霏遲這是留了後招,怕自己將刺客捉住審問,暗處還守着一個,等着一計不成將他救走,哪有那麼容易!“上□□,切勿傷到要害,將這兩人活捉!”洛予赫指揮周圍蓄勢的士兵,逐漸包圍兩人。
似是聽到了洛予赫的聲音,辨不出面容的臉龐突然轉向他,眼中狠戾的寒光如同冰箭射向洛予赫,驚得他下意識後退兩步,弩手將兩人圍在中間等待下令,“放箭!”數十發短箭衝着兩人的雙腿射去。
夕陽餘暉下,箭頭閃着銀光帶着疾風,狂風驟雨一般飛速而至,刀與劍在銀光之中飛速旋轉,在甯蔚羽的周圍形成一扇銅牆鐵壁,崢鳴聲中短箭全都調轉了方向,迸裂成飛花一般射向四面八方,有人躲閃不及,被飛回的短箭射中,哀叫聲此起彼伏,陣型頓時錯亂豁出缺口。
洛予赫咬牙切齒,揮手示意弩手,“再放!”
身上的衣物殘缺不全,混合成不知名的顏色,敵人的血和傷口的血已經無從分辨,刺客丟下已經卷刃的殘刀,面無表情地拔下射中手臂的短箭,箭頭牽扯出鮮血迸濺,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閃電一般翻轉手腕,短箭夾雜血色帶着勁風,擦過一名士兵的耳朵,直奔洛予赫面門。
洛予赫大驚失色,伸手拽過身旁的士兵阻擋,倒在地上的士兵頭頂被短箭穿透,驚恐凝固在他的臉上,成爲此生最後一個表情。
“快放箭!殺了他們!”洛予赫現在顧不得留活口,唯恐兩人突破防線,危及自身性命。他身爲前齊國主的長子,一路平坦受人敬仰,何曾見過如此不要性命的搏殺,血流成河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彷彿就要穿透他的恐懼,若不是殘存的理智告訴自己身爲太子又是主將,早就不管不顧落荒而逃。
刺客再是武功高強,雙拳難敵四手,在敵營之中等同落入虎口,只要佈陣周全,活捉或是擊殺都不是難事,正是因爲洛予赫的膽怯,才讓衆將士亂了陣腳,見他竟用士兵爲自己擋箭,更是寒透人心,本來捨生忘死準備上前拼殺的士兵,紛紛猶豫着後退。正當弩手準備再次放箭之時,不遠處傳來呼喊,“着火啦!”
殘陽的餘暉照耀在刺客的臉上,方纔佈滿血絲的雙眼時而清明時而恍惚,緋紅色的嘴脣逐漸變成青紫色,握着劍的右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甯蔚羽背過身,臉上露出狂喜,“是太女來救我們了!”
不遠處囤放糧草的大帳濃煙滾滾,迅速蔓延的火焰引着周圍的營帳,當最後一縷霞光褪去,在夜幕來臨之前徹底撕裂本就不堪一擊的包圍。
營中大亂,有高喊救火的,還有重傷哀嚎的,近衛護着洛予赫迅速後退至安全地帶,待他反應過來時,兩名刺客已經不見了蹤跡。他氣急敗壞地指揮救火,同時派出一隊士兵沿着痕跡捉拿,一時間前齊的軍營如同沸粥。
三個黑影沿着密林中事先隱藏好的標記,一路迂迴輾轉,飛奔至後央邊境,其中一人腳步不穩跪倒在地,夜三一把撈住她。甯蔚羽望着她滿身傷痕,血污不斷從傷口涌出,衣衫已無法分辨出顏色,想要扶她卻不知從何處下手。
她穩住凌亂的呼吸,暗啞的嗓音雖然低沉卻依然清晰,“夜三,你與夜十速速回到邊城,傳本宮口信給離悅,駙馬爲求公主平安康復,隻身前往水雲山道觀爲公主祈福,爲表虔誠,旁人不得叨擾。鎮國公主印在離悅手中,待蓋華大軍到達,一切依計行事。”
夜三得令並未立刻離去,“公主,您的傷......”
“無礙,”不知是否因爲夜色陰暗,眼前的人影在她的眼中幻化出許許多多,最終又匯成一個,玉柏玄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事不宜遲。”
不待甯蔚羽說話,玉柏玄拉着他的手在無邊夜色之中飛速奔行,樹枝與山石在暗影中如鬼魅一般被兩人甩在身後,不知到了何處,周遭蒿草叢生怪石嶙峋,隱隱聽到有水流聲。
玉柏玄的腳步愈來愈緩,她逐漸失去方向,腳下深深淺淺無法控制地踉蹌。她搖晃着停下腳步,燃燒的火焰似乎要穿透她的五臟六腑,麻痛刺破皮膚彷彿被千萬只螞蟻叮咬,腹中翻江倒海被擠壓碾碎。
她推開欲上前攙扶她的甯蔚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酸腐濃稠的液體隨着腹部的抽搐,從她口中噴射而出,面前的草葉上沾滿粘稠的垢物。
甯蔚羽撲在玉柏玄的身旁,手足無措地爲她擦拭,臉上的血污和着被浸透的假面成片脫落,順着嘴邊的污垢滴滴答答,在草地上形成一灘暗紅的爛泥。
“公主......公主......”甯蔚羽忘記了哭泣,口中反覆呼喚着玉柏玄,玉柏玄耳中似是有萬馬奔騰,又如雷霆萬鈞一陣響過一陣,她已經聽不到甯蔚羽的呼喚,拼盡殘存的一絲力氣吐出含糊不清的字,“水......”
甯蔚羽抱着玉柏玄,慌里慌張順着水聲尋到一處泉眼,玉柏玄伸手摸到了水流,趴在泉眼處“咕咚咕咚”飲了幾口。甯蔚羽剛想扶她,她的腹部傳來劇烈的抽痛,不知名的液體再次從口中噴出,泉水混雜着涎水沿着她的嘴角淌下。
甯蔚羽用袖口爲她擦拭,臉上不知是血水還是淚水,沿着脖頸流到玉柏玄的手背上,“你這是怎麼了......”
整個世界漆黑一片,卻能感覺到大地在晃動,似乎就要裂開一個黑洞,將萬物吞噬,她想要掙扎,想要抗拒這股將她拖入深淵的力量,鋒利的碎石從空中砸向她的身體,尖銳的疼痛割裂她的每一寸肌膚,冷冽的寒風颳過傷口,似是猛獸要將她撕裂分食。
天空降下了雪,瞬間將她的眼簾覆蓋,白茫茫之中的牢房,青石磚縫裡凝結成塊的血跡,紅得像朝陽初升之時綻放的木槿。雪落即化,滿目泥濘,青色蝴蝶被狂風拋落,碧玉一般的薄翅被震得支離破碎,陷在污泥之中瑟瑟顫抖。黑色的腳印沿着臺階延伸至空中的宮殿,黑色逐漸變成紅色,蓮藕一般的赤足踩在刀梯之上,每走一步,水色衣袂便綻開荷花的形狀。刀梯化作刀雨,卷積驟雨凌冽而下,利刃割斷細嫩初生的枝丫,還未綻開的粉色羽扇被砍得七零八落,枯槁成一截截朽木,在烈焰之中化爲灰燼......
甯蔚羽用盡渾身的力氣抱緊玉柏玄,依舊無法停止她抽搐顫抖。她想說話,舌頭僵硬得如同石塊,許久才發出聲音,“別......不......”甯蔚羽拭去臉上的污垢,將她整個人摟在懷中,“我不走......”
如果時光可以迴流,他不會負氣出走,可惜時光無法迴流,他知後悔無用,此時他只希望能夠將她的痛苦轉嫁到自己的身上,都是自己惹下的禍端,卻要她來承受惡果。
身上的傷口滲着血,他渾然不覺,抱着渾身打顫的玉柏玄,勉強站起身。夜幕中的密林沒有一絲光亮,每邁出一步,便會碰到樹幹,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每一次碰撞,懷中顫抖的身軀逐漸變得僵硬,皮膚似乎越來越冷。
他加快腳步,在密林中跌跌拌拌,口中不停地和懷中的人說話,“公主,你不能睡,一會兒宮外就會放孔明燈,你不是最喜歡看燈麼......你醒醒,太傅來了,手裡還拿着竹板......姬公子跟你說話呢,你快醒醒,他要生氣了......”
昏黃的火苗忽明忽暗在遠處搖曳着,遙不可及,甯蔚羽看到火光和人影,想要躲藏,又低頭看看懷裡的人,他想讓她活着,不管是敵是友,總好過眼睜睜看着她死去,甯蔚羽抱緊玉柏玄,衝着火光蹣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