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時候, 安安並不在公司。
她頭天晚上打電話給賀鴻軒,發現他說話嗓子完全啞了。趕過去一看,才知道已經發燒一整天了。
因爲身體一向都好, 賀鴻軒開始也沒把自己的小感冒當回事。等燒了起來, 才隨便吃了點藥。
安安趕緊拉着他去醫院打吊瓶。
賀鴻軒生病也很聽話的, 她說讓打針就打針, 不像某些人。
想到這裡, 安安頓了頓。
硬生生的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賀鴻軒燒的有些厲害,醫生一邊開藥一邊埋怨安安,“你這個女朋友怎麼當得啊, 看看,都燒成這樣了纔來看。”
女孩子趕緊點頭, “都是我不好。”
賀鴻軒低聲笑笑, “沒事, 我身體好。”
等到出了醫生辦公室,安安才轉頭給他一個白眼, “不舒服也不打電話給我,還身體好,看再有下次,我不理你了。”
賀鴻軒笑出聲,“別啊, 這懲罰太重了。”
安安被他逗笑了, 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真是, 燒的這麼厲害。”語氣裡有些心疼, 也有些內疚。
晚上打了吊瓶,燒退了, 早上卻又燒了起來。安安不放心他一個人,於是請了兩天假照顧他。
賀鴻軒笑稱,從小到大,第一次這麼給別人添麻煩。
安安心裡越發內疚起來。
自己真是個糟糕的女朋友。
其實,她知道這段時間,自己多麼努力的在對他好。
原因,連自己都不願意去想。
只是知道,她在用一切能利用的時間和他呆在一起。
她在極盡所能的爲他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甚至,某一天,他的脣落在她的脣上面的時候,她沒有像以往那樣本能的去抗拒,而是帶着點主動的吻了上去。
那一瞬間賀鴻軒眼裡明亮的快樂像針一樣紮在她心上。
她只有閉上眼睛不去看。
不是害羞,而是愧疚,野草一樣瘋長的愧疚。
除了更拼命的對他好,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但是,她從未想過,聰明睿智的賀鴻軒,爲什麼沒有注意到這些。
休完假回到公司,安安就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尋常。
銷售部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和僵硬。
她開了機,剛一上線,曉娜的頭像就瘋狂閃了起來。
“安安,江總監好像出事了。”
江允庭?
安安的心劇烈的跳了起來。
一時間竟然慌張的手足無措。
勉強控制住自己沒有衝到曉娜面前去問,只顫抖着敲過去四個字“他怎麼了?”
“我只是聽說哦,好像是中心醫院的合同出了問題,價格報錯了,整個合同虧了。籤合同以後總經理髮現了,大發雷霆呢,還上報了總公司。”
安安卻舒了一口氣。
好在不是他人怎麼了,就算工作出了問題,總還是可以解決的。
她擡手抹了抹自己額頭的汗。
又想罵自己,人家有事,你緊張什麼?
“價格怎麼會搞錯呢?”
中心醫院就是林軍他們醫院,這次新藥的合作不是說了給最低價格嗎?按理說,不應該會出問題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她發了個鬼臉過來,“幸好不是我們負責的單子,要不然出了這樣大的紕漏,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嗎?”
快到午休的時候,安安去江允庭的辦公室簽字。
她不知道真的需要這麼急着簽字,還是隻是擔心他。
敲了門進去,見男人淡定從容的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真皮轉椅上,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敲打着,看見她,點了個頭示意她先等一下。
安安在一邊坐了好一會兒,他才把手從鍵盤上拿下來,十指交握放在桌上,視線也轉向她,溫溫的,“拿來吧。”
“哦”她趕緊遞過去。
男人看了看,簽下自己的英文名字,交還給她。
安安接過來,看着他,咬了咬脣。
這樣的事情,似乎不是她該問的。
但是,不問,自己心裡始終有些擔心。
江允庭擡頭看她,淡淡的笑了笑,“有事問我?”然後擡手看了看錶,“先吃飯吧,方便嗎?”
餐廳是遠離公司的一家,他開了車過來的。
安安看着他優雅的點菜,神態平靜,完全不像是出了這麼大個問題的樣子,於是心裡就踏實了一點。
男人點完菜看見她愣愣的樣子,輕輕一笑,“什麼都大不過吃飯,不是說民以食爲天嗎?現在美食當前,陳安安小姐這麼滿臉的憂慮幹什麼呢?”
自己滿臉憂慮嗎?
安安禁不住擡手摸了摸臉。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先吃飯吧,吃了飯回答你。”
整頓飯,她都有些食不知味。
而江允庭卻仍然和平時一樣,只是專注的細嚼慢嚥的吃東西。
安安有些懷疑,是不是就算天要塌下來,他也會這樣優雅從容。
好不容易吃完了,江允庭抽出紙巾遞給她,自己也抽出一張仔細的擦了嘴角和手指,然後清淡的開口。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中心醫院的報價比較低,我在數據庫查詢了採購價格以後以此爲依據籤的合同。但是不巧,可能當時數據庫有些問題,我查到的價格和後來總經理查到的有些誤差,所以合同簽約價低於了採購價。”
他說的很隨意,似乎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安安知道,不是這樣。這麼大一個單子,竟然做虧了,他一定是要承擔責任的。
只是不知道公司會怎麼處理?
停職,還是…會被調回總部?
她自己茫然的胡思亂想着,突然,一個細節蹦進了腦海裡。
數據庫的價格怎麼會不一樣呢?
她探尋的看着對面的男人,男人似乎知道她要問什麼,“也許就是巧合吧。”
安安搖頭,“不可能,公司的採購數據庫很強大的,我在這個公司2年多快三年了,就沒聽說過這個數據庫出問題。”
他們平時簽單,也是要在數據庫上查詢當期價格和數量的,如果說數據庫突然出問題,價格變低了,她是不相信的,要不然就是他真的看錯了,要不然就是有人改了價格。
等等……
有人改了價格?
對,一定是這樣!
她心思單純,想到了就說了出來。
江允庭笑笑,“也可能是我看錯了。”
安安急了,“怎麼會呢?你可以找採購部負責人問一下啊,藥品價格是誰在維護,有沒有做過改動?”
江允庭深深的看了她幾眼,眼裡帶笑,最後說,“傻丫頭,不過,我挺高興你這麼着急的。”
哎?
怎麼又是傻丫頭了呢?
男人低下頭,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說,“誰改了還會告訴我嗎?恐怕只會立即刪除一切記錄吧。”
“你是領導啊,他們當然……”安安頓住,想起了採購部那個胖經理,平時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其實是個笑面虎。
而他,好像是江震庭的嫡系。
“那怎麼辦啊?除了看修改記錄,誰也不能證明不是你的錯啊。”
江允庭挑眉,“籤合同那天總經理說有私事要處理,委託我全權負責。好在我已經把當天的價格信息導出了,已經發給總部。總部也說會給我時間調查清楚這件事。”
他笑了笑,“其實這件事不是最重要的,就算撇清了我自己的責任,公司還是要損失的,所以,我明天會去一趟加拿大,和藥品廠家溝通一下,爭取一個更低的折扣,先避免公司的虧損再說別的吧。”
安安看着他,這一刻,其實是不能不敬佩的。
多少人出了問題都只關心自己能不能把責任推乾淨,而這個男人,揹着指責和質疑,先考慮的是從根源上避免虧損。
這種心胸,就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於是她點頭,“好,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你就給我電話。”
頓了頓,又問,“多久能回來。”
他笑,“順利的話,四五天吧,安安,祝我好運吧。”
安安也笑了,“好,江允庭,祝你好運!”
他是四天後回來的。
他回來前,安安就聽說,廠家爲了打開中國市場,最終同意了這一批藥品的採購價下調,這樣,他們原以爲會虧掉的百多萬就不用虧了。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個人的談判能力還真是不弱的,否則廠家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同意降價呢。
可是,合同價格出錯畢竟是他工作上一個重大失誤,而且,她覺得他很冤枉,總不能就這麼認了吧。
他回來的時候是週末,週一在上班,剛好是6月的第一週。
按慣例每月第一週的週一開都要召開整個公司的月度例會。
這次會議,大家都預感到了,一定是要說這個事情的。
果然,會上,總經理江震庭把這次出的這個問題拿出來重點講了一下,然後略帶嚴肅的說,“江總監,對於這件事,我記得你說會給我一個解釋,那麼現在,就請你也給我和各位同事一個解釋吧。”
江允庭還是不溫不火的笑了笑,點頭,“好。”
然後他打開筆記本,親自連接上投影儀。
安安看着他登陸了數據庫,輕輕敲擊了幾下鍵盤,數據庫的畫面變成了一條條修改記錄。
那裡赫然顯示着,合同簽約當天上午,管理員登陸,將藥品進購價調低了190元。當天晚上11點,管理員再次登陸,將藥品進購價改回原價。
衆人譁然。
採購科科長愣了一下,臉色迅速由正常轉紅,又轉白,最後,他勉強開口,“不可能,藥品進購價修改必須要我審覈的,這個事情我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哪裡就能撇個乾淨呢?
最起碼,數據庫管理員不會一聲不吭就認了。
數據庫管理員是個小夥子,才工作沒有兩年,他忽的就站起來,“張科長,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明明就是你……”
張科長別過頭去,不斷的給他使眼色。
可惜,毛頭小子就是毛頭小子,平時看着還行,遇到事兒就不知道怎麼處理了。
也是,誰願意背這個黑鍋啊。
“總經理,江總監,這個數據就是張科長讓我改的啊,可是我改了以後,明明都把改動記錄徹底刪除了,你這個是哪裡來的啊?”
張科長也在一邊說,“這些東西,肯定是僞造的,我毫不知情。”
江允庭看着倆人急赤白臉的樣子,也不急,還是溫溫和和的說,“你刪的是我們系統的數據,但數據庫提供商SEP公司的主數據庫爲了避免客戶數據出現意外,恰好提供了實時備份的服務,而他們實時備份的數據還存在SEP的服務器上呢。”
他轉頭看着面色有些不好的江震庭,微微笑笑,“實時備份這件事,系統使用手冊應該有說明吧,可能大家都沒注意看。”
然後他又看着所有人,“正巧,我朋友的弟弟是個電腦天才,於是我就順便讓他從SEP的服務器上取了這些數據。”
那個做管理員的小夥子的臉色很不好,是啊,能好麼?其實實時備份這個事兒他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科長讓他做這些的用意,也就沒當回事。
就算他當回事了,他也沒想到過,江允庭會注意到這一點,而且,有這個本事找人從SEP的數據庫裡面動數據。
事已至此,那個張科長也只有認栽了,只是他的眼神到底還是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江震庭。
有些事,不必說破,該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安安此刻看着男人淡定的神色,心纔算真正的安定了下來。
總算沒有背了這個莫名其妙的黑鍋。
但是,他神色中隱藏的很深的疲倦是什麼呢?
是否他,也厭倦了這樣的爭鬥?
這件事最後,最終以張科長被免職,數據庫管理員被解聘的結果收了場。
直到多年以後,兩人無意中聊起這件事,安安問他當時爲什麼不把幕後指使的那個人揪出來,江允庭才說起他和江震庭在酒吧的對話。
就在開會的那天晚上,江家這兩個男人一起去了酒吧。
喝着聊着,開始還是些公司的事情,後來兩人都有些多了,就聊起了小時候的事兒。
江允庭說他不記得了,江震庭就一件件有趣的小事給他講。
從江允庭讓他爬樹掏鳥窩,結果他掛壞了最喜歡的一條褲子說起,到江允庭十四歲就泡妞,人家小姑娘家長找了學校,卻讓他背黑鍋,最後說到家族的不公平和自己的不甘心。
江允庭呵呵笑着,“原來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兒啊,那現在扯平了,好嗎?”
江震庭藉着酒勁兒終於問道,“你來中國分公司,到底是爲什麼?”
他朗聲笑了,“你也以爲我爲你?”然後搖頭,眼睛靜如止水,“不,你沒那麼重要。我來,只爲了一個人。”
最後,兩人相扶着,裡倒歪斜的走回了家,都忘了自己停在酒吧的車,卻得到了很多更重要和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