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錢難賺話難聽

深夜,鄱陽湖面上萬籟俱寂,只有水波陣陣聲響,讓人聽習慣以後,耳膜嗡嗡作響。

子時的梆子聲剛過三響,位於鄱陽湖東岸,毗鄰釣磯山的釣磯山水寨西北角,正在巡邏的哨兵忽然看見夜幕裡亮起流螢般的紅點。

他心中大驚,剛要張嘴示警,一支火箭已釘在水寨箭樓的木杆上。很快更多火箭紛涌而至,被猛火油浸潤的箭樓,瞬間竄起三尺高的青焰,熊熊燃燒不止。

被江風撕碎的火焰碎片如赤蝶紛飛,落在相鄰的棧橋上,又引起其他的火焰。

桐油浸泡過的木板發出爆裂聲,一座又一座箭樓,以及安裝了霹靂車的高臺,不多久便轟然倒塌。有些陷入水中,露在外面的那一截,好似浮在水面的火盆。

沖天而起的濃煙裡,瞭望臺的牛皮鼓面被熱浪烤得緊繃,最後一聲示警的鼓點剛剛傳開,鼓架便帶着燃燒的望樓栽進鄱陽湖的湖水裡。

荊襄軍水軍趁着夜色,突襲汴州軍水寨,一開始就使出全身力氣,各種引火之物,像是不要錢一般的拋出。

汴州軍不知道是兵力空虛還是猝不及防,抵抗似乎不是很得力,根本無法控制火勢。

更別提還擊了。

戰鬥一開始,便呈現一邊倒的趨勢。

火舌舔過棧橋時,拴在木樁上的羊皮筏子接連炸開,鼓脹的皮囊化作火球在水面橫衝直撞。

主寨樓的幾個雕花木窗,同時噴出橘紅色的火流。

琉璃瓦當在高溫中炸裂,碎成千萬片閃着金光的雨。糧倉的竹製通風口成了天然火道,囤積在裡面的稻米,在烈焰中爆成金黃色的煙花,裹着火星的穀粒撒向黑沉沉的湖面。

“快砍斷繩橋!”

郝廷玉的吼聲淹沒在木樑坍塌的轟鳴裡,他見勢不妙,帶着親兵隊悄然離開了水寨,一行人騎馬向東北面的都昌縣而去。

連接各寨的九曲廊橋此刻化作火龍,燃燒的繩索帶着火星墜入水中,發出惡鬼嘶吼般的滋滋聲。幾個抱着木桶,在水中掙扎的士兵突然僵住,他們背後的紙甲被烤得捲曲收縮,哪怕是冰冷的湖水,也無法將這種火苗熄滅。

存放漁網的庫房轟然倒塌,燃燒的苧麻繩網,罩住落水的丘八。每根網線都變成烙鐵一般,掉入湖水中,發出“滋滋”的聲音。水寨周邊的湖面看起來似乎被煮沸。

翻涌的泡沫裡,浮着肚皮朝上的死魚。

寅時三刻的時候,湖面上已經浮滿焦黑的木炭,未燃盡的木板仍在吞吐暗紅色火舌。晨霧裹挾着人肉焦糊的氣息漫過廢墟,殘存的箭樓半截插在水中。斗大的銅鈴,在風中發出渾濁的悲鳴。

這場面當真是慘到了極點。

不遠處的一艘大樓船上,觀戰的於頎和樑崇義,全都看傻眼了。

他們之前從未指揮過水戰,這一戰可謂是打得提心吊膽的,實在是沒有一點把握。

不過現在看來,汴州軍的實力,起碼是水戰的實力,有些言過其實與名不副實。

當然了,水戰的殘酷,也遠比陸戰更甚。那大火吞噬一切的場面,讓他們的心緒久久不能平息。

“這一戰,應該是贏了吧?”

於頎有些不確定的詢問道,他雖然是節度使,卻沒有帶過兵。

不過於頎有點好,就是當了十多年的官,經驗極爲豐富,非常明白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

他完全沒有攬權,直接將水戰的指揮權交給了樑崇義。後者雖然沒打過水戰,但怎麼說也是個丘八。經常摸刀的人,領兵總比他這個門外漢要得心應手些吧。

從這一戰的結果看,將指揮權交給樑崇義的決定,是完全正確的。

“於節帥,我們攻克釣磯山水寨後,便可以和我們在贛江口的水寨互爲犄角了。

二者就像是鉗子一樣,死死封住入贛江的水道,可以互相支援。

如此豫章穩如泰山,我們已經贏了一半。

下一步,只要揮師北上,奪回潯陽,局面就不是汴州軍可以撼動的了。”

樑崇義滿臉自信的說道。

一聽這話,於頎就明白樑崇義是懂戰略的。

鄱陽湖,是被幾個州圍起來的一個“棋眼”,也是爭奪戰略優勢的關鍵所在。而要奪取鄱陽湖的控制權,就必須要奪取豫章城和贛江的控制權。

豫章城在誰手中,誰就佔據優勢。

當然了,依舊是和下圍棋同樣的道理,鄱陽湖周邊這一片,只能算是“局部”。必須得把長江也算進來,那才叫整體。如果從這個大局來看,“棋眼”就不在豫章了,而是在長江通往鄱陽湖的入口潯陽(江西九江市)。

誰佔據了潯陽,誰才佔有戰略交鋒的主動權。

所以現在的局面,是荊襄軍在鄱陽湖範圍內局部佔優,但汴州軍整體佔據主動。他們通過長江上可以輕易獲得來自揚州的補給,不管是兵員也好,物資也好,長江這條黃金水道的運輸能力,哪怕在方重勇前世的現代,也不遑多讓。

在於頎看來,從獲得局部優勢,進而奪取整體優勢,這是一條非常穩健而且可行的思路。

“於節帥,以末將之見,我們現在應該迅速追擊,直接攻打都昌縣。趁着汴州軍新敗士氣不高,打得他們暈頭轉向!”

樑崇義對於頎抱拳行禮道,心中忍不住對那些傳言不屑一顧。

什麼汴州水軍猛如虎的,都是些無稽之談嘛。今夜初試鋒芒,便攻下了汴州水軍經營多年的釣磯山水寨。

對方是什麼成色,從這裡也能看出一點端倪來。

不過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罷了。

沒想到,正當樑崇義想入非非的時候,卻聽於頎長嘆一聲道:“樑將軍,爲官之道,在於三思。所謂三思,便是思危、思退、思變。不三思可不行啊。”

樑崇義聽得一臉疑惑,輕聲詢問道:“節帥,末將不懂這些。”

於頎看着遠處燃燒的水寨,不急不緩的說道:

“所謂思危,便是未雨綢繆,不要等危險來臨前再想辦法。

所謂思退,便是明白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如果做錯了,要怎麼保全自己。

所謂思變,便是不要沉迷於現在的勝利,要考慮可能會遇到的變化。

樑將軍勝了一場,寫一封奏摺上報朝廷便是。

朝廷若是有賞賜,將軍臉上有光;若是不賞,那是朝廷欠你的,將來出了事也好說。

要是樑將軍執意要攻都昌縣,贏了那是你不聽號令擅自行動,輸了只怕還要問罪。

如今魯炅叛逃,正是我們立威立信的時候,贏一場,等朝廷的聖旨便是。

那樣即便後面輸了,樑將軍也是聽命行事,勝敗乃兵家常事而已。

是不是這個道理呀?”

於頎摸着下巴上的短鬚看着樑崇義。

臥槽!

樑崇義心中一驚,嚇得後背都被冷汗打溼了。他還想着一路突突到潯陽呢,沒想到這一戰居然這麼多彎彎繞繞的。

其實於頎還有個“言外之意”沒有明說,樑崇義如果能看出來,一定會受益匪淺。當然了,如果他看不出來,那隻能說明此人的成就也就副將到頂了,永遠不可能單獨領軍。

事實上,於頎並不希望很快就將李光弼擊敗。

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汴州那邊的實力極爲強大,下轄數十個州,還有兩個經濟中心:汴州與揚州。

如此雄厚的經濟實力,那真不是一次兩次局部的敗仗能撼動的。

就算擊敗李光弼,方清也是不會放棄鄱陽湖的,到時候一定會有源源不斷的援軍前來。

樑崇義就算有三頭六臂,他能一直贏下去麼?

只要輸一場,搞不好小命就沒有了。

所以,把節奏放緩一點就是了,沒必要下死力氣。現在贏一場很好,別管含金量如何,先把聲勢造起來!

至於以後如何,於頎也不是吹牛,現在的世道,他覺得任何人都說不清將來會怎麼樣。

包括他自己在內,也是一樣。

李隆基當皇帝的時候,於頎就在中樞當官了,那時候大唐如日中天,然後如何呢?

然後李隆基噶了。

後來李琩也噶了。

而汴州那邊,聽說李璘也噶了。

這些皇帝一個接一個,跟走馬燈一般的換得勤快。

你敢把身家性命交給其中一個皇帝麼?

真就學顏真卿那樣?

於頎不是貪官,也不昏聵,但是他做不到顏真卿那種程度。他佩服顏真卿,但他真的做不到對方那種。

“節帥,多虧您指點迷津啊,末將險些犯了大錯!”

樑崇義連忙對於頎行禮,心說這位文官心腸確實不壞,或者說腦子比較好使。

現在二人算是坐在一條船上的苦命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看於頎現在的態度,樑崇義的心終於放下了。

……

樑崇義的心雖然放下了,但李璬的心卻是高高懸着的。

這天外面秋雨中夾雜着寒霜,襄陽城皇宮紫宸殿內的氣氛異常緊張。

李璬坐在龍椅上,面色陰沉掃過大殿內衆多臣子的面孔,眼神中透着不耐。

他有點理解當年自己的父親李隆基爲什麼要斂財了。

實在是這個朝廷如果沒有錢,那是一天也玩不轉。

不當皇帝就不必操心這些事情,一旦當了皇帝,錢從哪裡來,下一頓還有沒有着落,就是個性命攸關的大問題。

李璬隱約感覺,就算當年李隆基不揮霍無度,不大張旗鼓的賞賜,不作妖亂搞,似乎也無法阻止國家缺錢的趨勢,不過是多延緩幾年罷了。

事實上,早在開元中期的時候,李林甫就已經在小幅度的進行“精兵簡政”,在一些細枝末節上開源節流,而且很有效果。

當然了,這個所謂的效果,是相對於他調整的那一個細分項目而言的,比如說衙門裡面用的報表,如果跟上一年沒有變化,那就照舊不必更新,以此可以節約出十多萬貫的紙張費。

但這些小修小補,對於龐大的財政支出而言,就是杯水車薪了。

現在李璬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官府的機構開始變得臃腫,地方政權也設立了全國性政權纔有的那種中樞衙門,經濟上無力承擔。

很多過往長安的問題,也同樣在襄陽出現,換湯不換藥。

這個地方性的“朝廷”,不僅沒有任何新氣象,反倒是沒幾年就死氣沉沉。沾染着過往那個“盛唐”的氣息。

“盧卿家,折騰了這麼久,你究竟籌集到了多少軍費?

能不能當着衆多愛卿的面,當着朕的面說一說?

朕也很想知道,你就不要推辭了吧。”

李璬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的問道。聲音雖然柔和,但卻帶着不可置疑!

“三,三……”

盧杞就說了個“三”字,似乎就卡頓住了。

三百萬?也行吧,距離五百萬還差了點,省一省湊合吧。

李璬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三百萬就差不多了吧,現在民間很多非議,奏摺都飛到朕這裡了,那就將新政停下吧。”

李璬終於還是鬆口了,這段時間顏真卿每天都要遞奏摺,搞得他不勝其煩。

難道李璬不知道從商賈這邊撈錢,後遺症很大麼?

他當然知道,但和現在荊襄朝廷所面臨的軍事壓力比起來,這些也就不算什麼了。

“回陛下,不是三百萬貫,是三,三十萬貫。”

盧杞面露難色稟告道。

聽到這話,李璬還以爲自己幻聽了,就連顏真卿也一臉驚詫的看着盧杞。

合着你在襄陽呼風喚雨,鬧騰了這麼久,搞得民怨沸騰,也就籌集了三十萬貫?

顏真卿聽族兄顏杲卿說,汴州的大商賈籌錢的時候,那都是幾萬貫幾萬貫的給啊,怎麼到盧杞這,就撈不到錢了?

“盧杞!朕的錢呢!”

李璬勃然大怒,直接將桌案上的鎮紙扔向盧杞!

他當初給了多大的權力,現在就有多暴怒!

三十萬貫,這點錢算個屁啊!

李璬想起當年李隆基辦個上元節燈會就花了三十萬貫。

他放權給盧杞,讓他“好好的”撈錢。不管旁人怎麼叫嚷,說盧杞壞話,李璬都當做沒聽見。

然後就這?

一番雞飛狗跳,盧杞居然就只搞了基哥辦一次燈會的錢?

這狗官是不是認爲他這個皇帝好欺負?

“盧相公,顏某聽聞汴州的商賈,出資辦商號的時候,動輒就是一人出資萬貫不止。

你敲骨吸髓的就籌集到三十萬貫,其他的錢,該不會是你私吞了吧?”

顏真卿不懷好意的詢問道。

他早就看盧杞不爽了,現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

“是啊,錢呢?

之前麼多人在罵你撈錢絕戶,把人逼得上吊,現在錢呢?

朕的錢在哪裡?”

李璬不顧體面,從龍椅上站起來,一把揪住盧杞的衣領,雙目赤紅的質問。

那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帶着無比恐怖的猙獰。

“陛下,微臣沒有拿一文錢啊。

荊襄遠不如長安富庶,再加上很多商賈聽到風聲,帶着細軟舉家逃亡。

所以微臣只弄到一些地皮,這些不能直接變現,也不能當做軍費。

微臣冤枉啊!”

盧杞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個勁的給李璬磕頭。

大殿內衆多臣子都是互相交換眼神,包括顏真卿在內,這些人也都很錯愣,無法理解。

再不該,也不能只有三十萬貫吧。這撈錢的動靜,堪比刮地三尺,錢去哪裡了呢?

沒有一個人能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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