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傑被安排住在一座小屋裡。這房子四四方方，完全由骨頭搭建，初看有些嚇人，但裡面的東西一應俱全。
有牀，桌，椅子，櫃子，甚至還有城裡老爺們纔有的獨立便所。
裡面備有各種日常物資：棉毯和長袍外套，貼身短衣，布鞋。
食物方面有麻袋裝的穀物，鹽乾肉，還有用玻璃罐裝的果子和菜——這種罐裝食物大白很喜歡。
室內中央有一個升騰熱氣的銅爐，還有一盞漂浮在天花板上的明燈。
羯傑對這一切充滿好奇。
負責他的是一名骷髏小隊長，叫做盧卡。
盧卡揹負劍盾，穿着皮胸甲，走起路一板一眼。它個子很小，比羯傑還要矮和瘦，從外觀上看更像是後勤兵。
它用一種叫做【醒腦薄荷】的東西，讓大家能互相聽懂語言。
“罐子裡的是酸樹莓，還有醃菜，都是俺們軍隊後勤隊做的。”
“小麥是農場今年才產的，肉乾也是王國牧場裡的豬肉。”
“那個是【火汽爐】，你要燒水煮飯都可以用那個，看到那個銅蓋子了嗎？打開之後，往裡頭添柴或者碳就能讓火旺起來。你們這裡比較冷，所以用那個，太熱的地方還有冰汽爐，俺們兩種都有。”
“空中那是【天燈】，拉它下面那條線就會亮，再拉一下就關。”
“你才加入堯族，需要什麼你就給俺說。”
……
羯傑過去聽說，骷髏人只會拿着武器愣愣衝鋒，是很容易就被打碎的低等兵和炮灰，沒有智力，非常愚蠢。
可盧卡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它懂得很多。
在它面前，羯傑感覺自己纔是那個愚笨又反應慢的骷髏兵。
“盧卡老爺，您說的王國是……”
“復活王國，俺來自復活王國，復活王國是偉大的堯神大人麾下文明之一，當然，諸神信使大人也是半個主人。還有，不要叫俺盧卡老爺，叫俺盧卡，王國裡沒有老爺。”骷髏隊長說。
“那下等人怎麼稱呼上等人呢？”
“沒有下等人，也沒有上等人，大家都是一樣。”盧卡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樣：“你說的是，類似於國王和大臣們那樣的領導者對吧？”
“對，對對。”
羯傑鬆了口氣。
看來那邊是用的另一套稱呼。
“國王就是國王嘛，雷蒙德國王，俺們都這麼稱呼，大臣也就叫大臣。不過他們的才能的確比大多人更強，否則也不會競選能獲得那麼多擁護，早就被推翻下臺了。”
“推翻？下臺？”
羯傑有些不明白。
經過盧卡解釋，他才知道，復活王國的國王竟然是從平民中選出來的。
如果平民們對國王不滿或質疑，國王會遭到問責和彈劾。作爲神明意志的神殿也會進行監督，以確認國王是否履行自己承諾的職責，將王國變得更好。
過去已經有幾位國王被趕下臺，由新的平民擔任國王，領導王國繼續前進。
羯傑聽得腦袋嗡嗡作響。
在魔羯公國，老爺就是老爺，下等人就是下等人，下等人不可能成爲城裡的大人，不可能成爲大臣和騎士的。
老爺們都說，下等人就該做下等人的活兒，不要亂想，去好好養魔羯，去割波波草。
唯有老爺們才能讓公國保持良好運轉，沒有老爺們，世界就亂了套，誰都吃不上飯，所有人都會餓死和流離失所。
羯傑忽然意識到。
復活王國那樣的國家存在，豈不是證明，平民也能建造國家，也能讓國家正常地運行下去？
“那是當然，世俗國家本來就是由平民們創造。”
盧卡雙手叉腰：“如果沒有平民，誰來耕種糧食，誰來建造房屋和橋樑，誰來種棉花和織布，誰來餵養牲畜？”
“每一座城市都是大量平民共同建造起來的。領袖的存在是因爲得到大家的認可，大家希望他來指引未來方向，更好地集中所有人的力量。”
“像是俺們復活王國，堯神大人降下了神諭，給予了每一個人成爲英雄、先知甚至是使徒的機會。”
“……”
羯傑這回震驚了。
“盧卡，你是說，像你們也可能成爲使徒？變成伊莎貝爾小姐那樣？”
“當然，俺有機會，你也可以，只要能做出足夠的貢獻，甚至能飛昇爲神明呢。洲島世界的光明王陛下，就是這樣從普通人飛昇的，嘿嘿。”
“成神？！”養羯人呆在當場。
骷髏隊長昂起頭顱：“這就是堯族，大家夥兒都可能變成英雄和神明的近侍，所以大家都很客氣，誰都不知道誰會不會有朝一日，一鳴驚人吶。”
羯傑不再猶豫。
“盧卡，我希望能去找到更多的逃難者，公國還有一些人活着，可以接納他們嗎？”
“當然可以。這是俺們之前就接到的命令，不過至少要有一技之長。”
“養羯人算一技之長嗎？”
“算啊，特殊農夫嘛。”
“我帶你去！”
……
得到營地許可後，羯傑騎着魔羯大白一路飛行。
盧卡婉拒了他的同乘邀請。
“俺們是復活王國的軍人，軍隊規定，執行任務只能使用王國提供的軍事載具。”
羯傑回頭看去。
緩緩飛行的魔羯後，雲中行駛着一艘飛行船，盧卡帶着兩個士兵乘坐其中。飛行船有着螺旋外殼，在雲中平穩穿梭，就像是一枚極爲扁平的陀螺。
羯傑將目光投注於地面。
戰爭來臨後，他一路流浪和躲藏，大多數都藏在又溼又冷的雲裡，依靠大白身上厚厚的毛保暖。
能活下來的人，必須依靠魔羯飛上天，或者躲在地下深處。不然逃不過狼人的追捕，它們有着非常敏銳的嗅覺和聽力。
逃亡過程中，羯傑也學會了用臭泥塗抹全身，以消除體味，也鑽入過地下洞窟，在暗河裡抓魚補充體力。
他曾遇見過其他艱難求生的難民。
但沒有選擇結伴。
人多起來就更容易暴露。
可現在不同。
只要大家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投奔，不用再東躲XZ，有熱騰騰的食物吃，可以睡在有毯子的牀上，一定會有人願意加入。
羯傑在第六天傍晚找到了一名流浪者。
那位流浪者飢腸轆轆，和一頭髒兮兮魔羯在小河邊喝水。
看到其他人出現，他表現得極其警惕，用手裡的草叉對準羯傑。
“離我遠點！”
羯傑張開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然後丟給了對方一袋麥餅，一條毯子，以及一罐酸菜。酸菜罐撞到地面磕破了玻璃，裡面那股酸爽味立即瀰漫出來。
雙方保持距離。
繼續對峙。
對面魔羯卻不管那麼多，它湊到酸菜罐子邊大口咀嚼，連湯湯水水都舔進了肚子裡，吃得非常滿足。
“你是誰？”對方問。
互相介紹後，羯傑得知對方叫羯衝，也是一名養羯人。
聽完羯傑的講述後，羯衝一臉警惕。
“你是狼人的奸細吧？怎麼可能有你說的那種地方，有吃有喝有住還能成爲神明？你編也編個正常一點的謊言，說那麼大誰會信啊。”
“……”
羯傑一時語塞。
確實。
換成自己是對方，也不會相信。
這事怪就怪在它是真的。
“不過，雖然你吹噓的成分很重，但我覺得你也沒有完全說謊。”
羯衝看向地面：“這種酸菜本地沒有，公國也不會用昂貴的玻璃裝菜，還有毯子的編織方式，也不是公國和【威爾索】的織數和紋樣……”
對方觀察非常仔細。
“你既然說有那樣的一個地方，那就叫堯族的人現身，我只要和他們聊聊就能搞清楚。”
羯傑點亮了揹包裡的天燈。
很快，飛行船從天而降。
盧卡帶着兩名骷髏士兵從船上下來。它做了個停的手勢，解下了背上的劍盾，獨自走到羯衝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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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就是復活王國軍隊的安置隊長盧卡，負責接納和安置這裡願意加入堯族的難民。俺們的條件很寬鬆，如果你掌握了一技之長，就能申請加入堯族，去安置區休養，之後和俺們一起回王國。”
羯衝手持草叉，對骷髏隊長喊話：“我和那小子不同，那小子是小少爺，我可是在野外長大的。可別想糊弄我！”
“你們有什麼目的？爲什麼想要招納我們這羣難民？你們和那些狼人不是一夥的？”
對這些問題，盧卡逐一回答。
“俺們就是招募一些有技能的人，參與到未來堯族文明的建設和生產中去，就是招募勞動者。你可以選擇加入，也可以不加入，這個都是自由的，俺們不會強制徵召。”
“狼人是【狼神】麾下的，是針對你們這裡的稱號神明【吹哨人】發起神戰的士兵，它們是它們。俺們是堯神大人麾下復活王國的士兵，是過來收納難民的，並不會參與前線作戰。”
“如果俺們有任何別的想法，就不用這麼麻煩，直接把你們抓起來就可以，但俺們沒有這樣，所以請相信，俺所說的都是實情。”
羯衝又詢問了很多情況。
得到進一步瞭解後，他才放下草叉，用手搓了搓鼻子：“只要不是當奴隸就行……我會養魔羯，會織布，會抓滾地蛇，你們要不？”
“要。俺們就喜歡有多種才能的人。”
盧卡嘎嘎笑着。
“我還知道幾個逃難者。我帶你們去找他們，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意願。”
羯衝入夥後就積極起來。
在他的帶路下，衆人來到一片荒涼山區，進入一片迂迴蜿蜒的地洞下。漆黑的大洞裡，有好幾個人正在生嚼穀物，這也是爲了避免生火引起狼人的注意。
這一夥裡有兩個人選擇加入。
接下來，羯衝又找到了兩夥難民，加入堯族的隊伍變成了7人。
而就在大夥兒想要返回營地時，忽然天墜白光。
數道光柱投射在地，從光中走出一個個面目兇橫的狼人戰士，人數足有三十多個。它們手持弓箭和狼牙棒，迅速包圍了難民小隊。
“果然還有漏網之魚。”
領頭狼人齜牙獰笑：“抓起來，帶回去。”
狼人們解開腰間繩索，揮舞武器圍了上來。
難民們惴惴不安，羯傑和羯衝都看向後面的骷髏士兵。
隊長盧卡往前兩步，擡頭挺胸，看向對方首領：“俺是堯神麾下復活王國的安置隊長盧卡，這裡是新加入的堯族平民，俺們要帶他們返回，請你們讓開。”
狼人們愣了一下，然後鬨堂大笑。
“骷髏怪，滾開！這些奴隸都是屬於狼神大人！”
“俺們會保證堯族每一個人的安全，你們如果再不讓開，俺們將做出一切必要行動保護平民！”盧卡氣勢十足地說。
領頭狼人點點頭，對身後衆戰士笑了笑，回頭一狼牙棒砸得骷髏隊長胸腔塌碎。
盧卡左臂肩胛整個被砸飛，它腳下踉踉蹌蹌，勉強沒有倒下。
“又怎樣啊？”
狼人扛着狼牙棒，咧嘴說：“你們又如何啊？”
“狼衛，抓人！魔羯要抓活的，這些傢伙的魔氣可是好東西！”
其他狼人如餓虎撲食衝了過來。
羯傑陷入絕望和痛苦。
還是不行嗎？
“士兵，防守！”盧卡卻沒有放棄，它單臂拔出背上的劍：“保護平民！”
連它在內，3名骷髏士兵將7個難民擋在身後，拔出身上的刀劍，刀尖朝前。
那股拼命決絕的氣勢，將狼人們都給鎮住了片刻。
領頭狼人這時也收起了戲謔，它平視着矮小的對方：“骷髏兵，讓開吧，你們擋不住我們。都是當兵的，爲這麼一羣奴隸死在這種地方，沒必要。”
盧卡握緊鐵劍：“該讓開的，是你們。”
狼人首領恢復冷酷：“殺……”
它忽然臉色驟變，猛地仰起頭。
不知什麼時候，空中出現了一艘艘飛舟，有什麼東西從上空急速墜落。
那是一頭頭白色的怪獸。
嘭！
天降之物落地，砸得地面都顫慄了一下。
狼人看清了怪物真容，眼神霎時無比驚恐。
龍？
怎麼會有龍！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那壯碩的白色怪獸有着長尾，白骨構成的軀體充滿了爆發力與柔韌性。
它寬大而佈滿利齒的上下顎輕輕張合，彷彿隨時準備撕裂任何獵物，黑洞洞的眼眶裡閃爍着殘忍的幽光。
雖然是小型龍族，但龍就是龍。
狼人頭領能感覺到那股窒息般的壓迫感。
如果一對一，這頭骨龍能生吃了自己。
嘭！嘭！嘭！
接二連三的骨龍從天降落，十幾頭骨龍排列開來。它們雙眼紅光閃爍，死亡光線頓時將躲閃不及的狼衛貫穿，它們立馬渾身血流如注，慘叫連連。
狼人頭領慌忙大喊：“撤退，撤退，快！”
不能打，硬打就是送死！
跑！
……
狼人們來得快跑得也快，只在地上留下了五具屍體，其他都通過白光逃遁。
盧卡則是一路小跑，抵達領頭的骨龍前。
骨龍胸腔打開，跳下來一名頭戴寬邊皮帽的骷髏小人。
“報告指揮官，安置隊長盧卡向您彙報，找到願意加入堯族的難民7人，平民沒有傷亡！”
“很好，盧卡隊長，歸隊。”
“是！”
戴帽子的指揮官回頭說：“諸位晚上好，我是指揮官西達爾，讓你們受驚了。我們很快就會搞定狼衛那邊的事，後續巡邏和清理將會逐步朝外進行，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目睹一切的難民衆歷經大起大落，總算鬆了口氣，繼而又興奮地竊竊私語。
羯衝低聲說：“這有點帥啊……龍都可以隨便當坐騎的嗎？這可是傳說中的兇殘怪物……”
“咱們以後是不是也可以騎龍？”
羯傑說：“應該有機會。”
他看向天空。
黑夜中，羣星閃耀，在那背後彷彿有一雙眼睛正凝視着這裡。
那位創造這一切的堯神，到底是一位怎樣的神明？
羯傑心裡默默祈禱。
偉大而陌生的堯神大人，我是第一次向您祈禱，非常感謝您對我們的幫助，希望以後我也能像他們這樣帥氣……
如果能讓我成爲這樣的龍騎士，就更好了！
我一定會像他們一樣，保護平民，絕不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