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撒謊。市民們,布爾汗大伯卡在撒謊。”
傳訊法陣裡傳來一位老人的聲音,平靜中充滿怒意。
全場大譁。
穩坐釣魚臺的布爾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坐在不遠處的總督卡達爾眼睛眨了眨,繼續盯着那些身材婀娜的女侍發呆。一旁的薩龍又驚又喜。
這老傢伙不是我安排的人,這是怎麼回事?
依和華神啊,難道您聽到虔誠信徒的呼喚了嗎?
正在講話的老人是尼赫爾大學的校長伊本哈勒敦,這次焚書,尼赫爾大學損失慘重,藏書十去其九。而伊本哈勒敦和大學的老師們,則苦口婆心地一遍又一遍勸說學生們要遵紀守法,爲維持城市秩序穩定出力。然後,又被逼無奈地勸說學生們來參加這個“重要的儀式”。
無數人心頭在滴血。
但是,校長和老師們做到了,或許是源於姆斯藍文化對權威的服從和認可,又或許是校長和老師們的威信使然,總之,他們做到了。
所以,布爾汗大伯卡對此十分滿意,認爲尼赫爾大學的表現堪稱楷模,指名要求伊本哈勒敦校長髮言。
沒想到,兜頭一盆冷水!
伊本哈勒敦校長雙手輕按,示意大家安靜。臺下的學生們齊聲高喝,瞬間把亂哄哄的雜音壓制下去。
“布爾汗大伯卡,您作爲現在城市碩果僅存的高階伯卡,對聖教的《通天經》必然是倒背如流。那麼請問,至高至上的聖主卡拉,在經書裡,對末日的描述,第一條,是什麼?”
布爾汗大怒,該死的老東西,你在調侃我嗎?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律條,我他女馬能不知道?
確實,這問題太簡單。不用布爾汗回答,全場一起高呼:“人們將遠離祈禱!”
伊本哈勒敦平靜地問道:“我們,今晚,祈禱了嗎?”
全場突然鴉雀無聲。
有人突然驚恐地跳起來:“聖主啊,聖主饒恕我,我光顧着搬書,忘記祈禱了,我忘記祈禱了!”
一旁後知後覺的護教聖軍趕緊給布爾汗接通傳訊法陣。
布爾汗怒吼:“是的,但這是不同的!《通天經》裡同樣說了,姆斯藍戰士在戰鬥的時候,是可以不必祈禱的,現在,我們是在與異端戰鬥,當然不必祈禱!”
臺下的民衆們傻眼了,看着大伯卡和校長在高臺上對轟。
數名年輕力壯的學生交換一下眼色,悄悄退出人羣,向通訊控制室摸去。
伊本哈勒敦的語氣裡沒了怒氣:“是哪個版本的《通天經》說的?”
布爾汗怒極反笑:“哪個版本?《通天經》有幾個版本?”話音未落,他臉色突然一僵。
自法魯格時代開始,尼赫爾的《通天經》只有一個版本,那就是法魯格修訂過的善本,三百年來沒有任何改變,在基本教條方面高度一致,這成爲尼赫爾一個無與倫比的優勢。
但是現在不同了!
現在多了一個版本,是他下令編纂的新版本!
難道我真把那麼重要的一句話給漏掉了?不可能啊!
糟糕了,最近精力全放在奪權上,教務方面沒怎麼管。編出來的新書已經刊印下發,但誰知道下邊人會不會鬧出脫印錯印的烏龍來。
老傢伙向來溫順老實,如此冷靜地唱反調,一定是拿住了什麼把柄。
麻煩了。
伊本哈勒敦沒有窮追不捨:“全知全能的唯有聖主卡拉,即便是先賢馬哈馬德也不敢說自己沒犯過錯誤。更何況是鴻篇鉅製的經典,總要細細勘定,多方比對纔好定稿。”
布爾汗順坡下驢:“對對對,哈勒敦先生不愧是我們的大學問家,見識不凡,要不是您,我幾乎要被誤會爲說謊者了。”
“呵,您別理解錯了,沒有誤會,您本來就是。”
布爾汗差點沒給一口氣憋死。
臺下響起不知死活的學生的口哨和叫好。
“‘謊言將成爲一種藝術,將被尊重爲真理,將是一種法律和財富’——您別生氣,這句關於末日的箴言出自布爾汗大伯卡版的《通天經》,跟法魯格陛下的善本並無二致,我可以以人格擔保。”
腦門上青筋暴突的布爾汗只好第二次坐下。
該死的老傢伙!
老傢伙的講話在繼續:“讓我們從復仇天使降臨之夜說起,那些可憐的女孩確實存在,這是您親口對所有市民說的,對嗎?”
布爾汗咬牙切齒:“對。”
“那麼,既然復仇天使是爲了維護正義、掃蕩污濁而降臨,爲何您要嚴令護教聖軍封鎖事發地點,阻止市政廳的搜救隊調查,甚至那些可憐女孩的家屬,都被禁止前往?還有,凡當夜在事發地點出沒的人員,全部神秘失蹤,您能解釋一下嗎?”
下邊有學生憤怒地叫喊:“他是魔鬼的幫兇!是真兇的走……”一個“走狗”沒有喊完,被旁邊的同學堵住嘴。
布爾汗決定不能被老傢伙牽着鼻子走,他憤然立起:“你作爲一個校長,誰給你權力干涉伯卡的職務?這種事,有必要向你解釋嗎?年紀一大把,這點規矩都不懂?”
臺下響起一片整齊的噓聲。
伊本哈勒敦絲毫沒有生氣:“教育當然不能凌駕於伯卡職權之上,但是,尊敬的大伯卡,我們是否要教學生撒謊?”
“不。我會解釋,但,”布爾汗直勾勾地瞪着對面的老傢伙,像是要一口把他吞下去,“絕不是現在。”
說完,布爾汗一屁股坐在椅子裡,眼睛一閉,擺出一副“你說什麼我都不搭理你”的樣子。
先緩一緩,把眼前的事對付過去,然後,老子要親手把這老不死拴在馬後拖死!
“當然。還有什麼比救人更重要的事?”
臺下驚呼聲響成一片,布爾汗的決心剛下了不到二十秒就自己推翻了:“救人?救什麼人?”
“我有兩個學生,賽娜和亞斯米妮,是1643屆建築系的學生,大約在二十天前,在回家的路上,被聖真寺宣教所人員帶走,理由是公開散播危險思想。但是根據同學和當時任課教師的證言,她們只是討論了阿拉孛傳統建築穹頂樣式,認爲那不該是球形。”
“我有充足的證據表明,她們加入了異端組織光明之眼!”
“第一,光明之眼只是政見不同者,並非異端;第二,您說的這一點我並不清楚,但是我有充足的證據表明,她們現在在宣教所地下的黑牢裡,仍然活着。”
全場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