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咬脣, “曾經難以對抗,但若不試一試, 怎麼知道一定做不到?你以爲你再也等不到辛婉, 最後薛少安還不是鬆了口?”
“辛婉不是我的命運。”莊子塗打斷道,“太子虔,也不是你的命運。”
“他早就不是了。”搖光眸中盈盈,“從知道他抱走我的孩子起,我心裡就不再守着這個人。”
“你的兒子, 就是你下半生的命運麼?”莊子塗循循問道,“你好不容易和薛燦相認, 他就要君臨天下, 你便是顯赫的太后貴軀, 他會孝順你, 照顧你…搖光, 你會陪着他,還有你快要出生的孫兒。”
搖光目露憧憬,想着自己快出生的小孫兒會是怎麼樣的可愛, 脣邊梨渦淺蕩, “我有手有腳,好好活了半輩子, 再苦也熬了過來, 薛燦是孝順的好兒子,但…他也不是我後半生的歸宿…”
“噢?”莊子塗眼睛一亮。
“我半生爲別人活着,從沒爲自己好好活一場, 我都過了四十歲,都還沒見識過世間繁華,薛燦他們要定都陽城,陽城那地方我都待了快十年,裡裡外外閉着眼都認得,要後半生繼續活在那裡,還不得憋死?”搖光哼了聲,“我啊,有自己的打算。”
——“說來聽聽。”
搖光舔了舔脣,忽的笑道:“不過,我是一定要等到我小孫兒出生的。等阿容生下孩子,薛燦也登基立國…我就會離開。”
——“去哪裡!?”莊子塗狹目溢出期待。
“去…”搖光笑看莊子塗,“天高地闊,如雲如燕…”
“跟我走吧。”莊子塗忽然幽聲道,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愣住,他心底有些緊張,辛搖光是古靈精怪的女子,她會不會和自己一起?
“跟你走…”搖光面頰蘊起少女的紅潤,話語爽朗,“那就,跟你走。”
莊子塗手裡的青玉簫緩緩垂落,搖光不加遲疑的應允讓他驚喜,卻也好像在他意料當中,他深深看着坦蕩直白的辛氏女兒,仰頭髮出大笑,逃不掉,就是逃不掉,自己逃過辛婉的命運,卻還是落入辛搖光的手心。
“等到薛燦陽城立國之日,你來甘泉邊找我。”莊子塗執住搖光柔軟的手,“我帶你走。”
搖光掩脣一笑,“有什麼信物沒有?”
莊子塗摸出懷裡的墨石墜子,晃了晃道:“當年我把墨石墜贈給辛婉,你是一定不會要的。除了這墜子,也就這支玉蕭…”
“我纔不稀罕。送給旁人過的東西,我不要。”搖光撇過身,“算了算了,看你也拿不出什麼,信你一諾千金,立國之日,甘泉邊見。”
——“立國之日,甘泉邊見。”
莊子塗笑望搖光,驀得躍上竹林,閃進茂密的竹葉之間,“搖光,你我甘泉邊見。”
搖光追出去幾步,仰望若隱若現的明月,臉上露出久違的快樂。
兩月過去,櫟容在紫金府平安誕下一子,因是清晨出生,薛燦便給兒子起名一個辰字,喚作——姜辰。
此時的陽城,已經大變模樣。
楊越和謝君桓浩浩蕩蕩從鷹都運去治國所需的典籍法錄,楊越遊歷過大半天下,替薛燦蒐羅來大批能工巧匠,不過三月就在陽城選了出寶地,蓋起立國所需的廟宇宮殿。薛燦傳令,國之初立,百姓困苦,登基立國都須一切從簡。楊越便命人從基本所需着手,大家萬衆一心,雖是簡樸,但也是像模像樣。
天下有識之士都盡歸陽城,聚集起生機勃勃的旭日之勢,等着薛燦登基後大幹一場。
薛燦擬定九月初八爲立國之日,聽聞陽城萬事俱備,也到了衆人奔赴陽城的時候。楊牧大功在身是一定要去受封的,薛瑩是薛家唯一骨血,姜國受紫金府大恩,薛瑩也需親赴立國大典。但辛婉,卻已經不願意邁出紫金府半步。
她目送着浩蕩的馬隊,由顏嬤攙扶着送到府門外,斑白的髮絲盤做圓髻,除了頸脖上的碧玉佛墜,再無多餘的飾物,她披着黑色的長袍,腰綴點點白花,薛少安臨死前叮囑辛婉無須爲自己受大喪,但辛婉還是心甘情願爲他守足七載,或者說是,守盡餘生。
辛婉抱過櫟容懷裡的孩子,逗弄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臉,“好辰兒,一路上要乖乖聽話啊,去了陽城,可就是宮裡的小皇子了。”
——“夫人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麼?”櫟容握住辛婉的手,“姜土就在陽城外不遠,您也不想去看看?”
“嫁到薛家,就沒有故土了。”辛婉把辰兒放回櫟容懷裡,“我也習慣了這裡,哪兒都不想去了。走的太遠,就感覺不到侯爺,侯爺也會擔心的。往後,就由你在燦兒身邊,替我好好照顧他。”
櫟容眼眶驟紅,對辛婉屈膝行禮,抱着辰兒走上馬車。
——“長姐。”搖光掀開車簾,“保重。”
“保重。”辛婉衝搖光揮了揮手,姐妹頸脖前的碧玉佛墜交相輝映。
薛燦與辛婉對視良久,這對姨侄慣是寡言,雖然沒有太多話語,但一切早已經在不言中。薛燦調轉赤鬃,揚起馬鞭發出脆聲,“駕!”
——“走嘍!走嘍!”楊牧歡喜的駕着馬車,不時扭頭去看車裡坐着的寶貝夫人,“瑩兒,你還沒出過遠門吧,我帶你去遊山玩水,吃好多湘南沒有的美味,陽城可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那裡是櫟姐姐的家鄉,小殿下就是在那裡啊,遇上櫟姐姐的!”
“楊牧,你的話,太多了!”馬車裡,櫟容掀開車簾叫道,“是不是要把你櫟姐姐的事兒說個乾淨才閉嘴啊。”
“早就說乾淨了。”楊牧得意的颳了刮鼻子,“好多事兒可有意思,轟隆一聲,煙火變爆竹那次…”
——“楊牧!”櫟容急的要跳腳,“你再敢說一個字試試!”
薛燦駛近馬車,溫聲喚道:“辰兒睡了沒?”
櫟容揚起朝霞般明媚的臉,薛燦伸手撫去,黑目滿是愛意。
“你兒子好帶的很,吃了便睡,要不,你進車裡抱抱?”
薛燦點住櫟容半張的紅脣,“回去陽城,我一定要日日抱着辰兒。”
“心裡就只有兒子了?”櫟容蹙眉惱道。
“哈哈哈哈。”薛燦低聲笑着,“我還指望阿容給我生個女兒呢,兒子肩上擔子不輕,若得個女兒,便能寵在手心裡。”
“那心裡就更沒我了…”櫟容撇過臉去。
“阿容是我心裡至寶,永遠最寶貝的那個。”薛燦溫溫說着,臉上也沒個臊意。
馬車裡,搖光陰陽怪氣咳了聲,“又是兒子女兒,又是寶貝阿容…等了半天就是沒個老孃的名字,世風日下噢…”
楊牧噗嗤大笑,薛瑩也忍不住掩面笑出了聲,馬隊一路歡聲,朝着帝都陽城而去。
帝都陽城,楊越窮其半生所學,又招用漂泊多年所識的能人異士,短短數月,便在陽城建起立國所需的宗廟宮邸,宮邸不算恢弘,卻自帶一份無法撼動的莊嚴,立國所需浩大,藏有不盡寶物的甘泉就在陽城外,但楊越和謝君桓都不曾惦記過半分。
薛燦走時交代,他匡扶的姜國,不會建造在雍華之上。
櫟容誕下皇子,陽城人人沸騰。楊越記得櫟容和莊子塗的賭局,莊子塗賭局已輸,他一諾千金,該是不會來帶走自己,但…楊越舉目望月,莊子塗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要他孤獨到老,毫無承繼…自己受人恩惠,又怎麼能如此斷了義氣。
眼見一切安排妥當,薛燦一衆也在回陽城的路上,最牽掛的弟弟也已經娶妻,楊越似乎看見不久的將來,姜國在薛燦的治理下欣欣向榮,那時不論自己在哪裡,又會不會和大家再重聚,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吧。
暮色下,宮邸沉鬱的凝在月光下,等待着即將到來的君王,等待着即將書寫的光輝歷史。
九月初八,薛燦在陽城稱帝,立國爲姜,啓用本名姜未,姜國被滅八載,在皇孫姜未手裡得以匡扶。
櫟容被冊立爲皇后,長子姜辰立爲太子。。傾力扶持姜人的紫金侯薛少安被追封爲鎮南王,辛氏後人辛婉加封爲一品夫人,薛瑩封做昭陽郡主,邊陲湘南保下姜人星星之火,姜未在此蓄力,姜人從這裡揮師北上。登基之時,新帝姜未遙望湘南方向,拂開龍袍鄭重跪地,道:“無湘南,無薛燦,姜國存一日,就會牢記湘南的恩惠,姜氏子孫世代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