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蘿搖搖頭,澀聲道:“邵妃娘娘來了,陛下命奴婢斟茶。”
宮女冷冷撇她一眼,面上全是說不出的複雜神色,就因爲她將邵妃推下了伊水閣她才被廢后位,貶斥承巧宮,這會見了韶妃,豈不是冤家對頭了?
宮女無聲將茶泡好,擱在托盤中遞給她,沈嘉蘿躬身端了托盤退出門口,小步踩在金磚上,方纔的痠麻還未去除,這會仍有些不穩。慢慢走到邵秀妍面前,轉身小心將茶盞往邵秀妍身旁的茶案上擱去。
邵秀妍進殿瞧見沈嘉蘿在場就是一陣怒意,不過若不是沈嘉蘿將她推下水,她也不會將沈嘉蘿扳倒,成了這璟宮中最尊貴的娘娘。這會看見宿敵被貶斥爲宮女,當是心頭大快。只是,就這麼讓她安安穩穩的當個小宮女整日伺候龍翊,她不肯甘心。她心思一轉,眉目嫣然含笑趁着龍翊不注意,伸腿擋在了沈嘉蘿面前。
沈嘉蘿躬身卻未低頭,正將托盤上的茶小心遞到她身旁的茶案,不曾注意腳下邵秀妍突然伸來的腿,往前一步立刻跌倒,手中的茶盞飛快往前摔去,盡數潑在邵秀妍的胸前以及肚子上。
沈嘉蘿驚慌失措,邵秀妍已經大喊大叫起來,一面嚷一面哭道:“陛下……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茶盞連着盞中茶水全數摔在邵秀妍身上,邵秀妍捧着肚子,面容艱辛道:“臣妾肚子疼……嗚嗚嗚……陛下……救我……”
沈嘉蘿瞪大眼睛盯着邵秀妍皺眉的美目,水眸中一片慌亂,手忙腳亂得掏出絲帕替邵秀妍擦着身上水漬,解釋道:“我……我……我不是有意的……你沒事吧?”
邵秀妍哭着一把推開她,哭道:“你就是故意的!你看不得本宮懷了小皇子!你見不得本宮受寵!你就是故意想要害死本宮的皇兒!你走開!你別碰我!”
沈嘉蘿被她責罵,低頭委屈道:“我……是娘娘的腿伸長了絆了奴婢一跤……”
邵秀妍聞言大怒,捂着肚子不悅道:“你是說本宮故意的了?本宮怎麼會故意害自己?本宮怎麼會故意害皇兒!你這個瘋女人,你就是想害死本宮的皇兒……嗚嗚嗚……陛下……臣妾肚子好痛,一定是皇兒經不得她的滾茶燙開始鬧騰了……嗚嗚嗚……”
邵秀妍哭鬧不停,龍翊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瞧見沈嘉蘿低頭不言的樣子,又看看邵秀妍捂着肚子哭泣喊疼的樣子,惱怒道:“你故意燙邵妃,是何居心?你謀刺朕不成,就轉頭謀刺朕的皇兒?你可真是歹毒!”
“陛下……她就是故意的!她恨臣妾讓她丟了皇后的寶座,她恨臣妾懷了您的龍子,她這是一心想要害死臣妾和皇兒呀……嗚嗚嗚……陛下……您一定要爲臣妾做主呀……”邵秀妍哭鬧不休,捂着肚子擰着眉頭一副難受的模樣,伸手抓住龍翊的一隻袖擺,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樣子可憐之極。
沈嘉蘿躬身
低頭,聽聞這一句,飛快的擡起頭來,委屈辯解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真的沒有……”她見邵秀妍目中全是恨意,只得轉頭瞧着龍翊,希望龍翊能理解她的苦楚。
龍翊這幾日一直壓着隱隱的怒火,每時每刻其實都是矛盾糾結的,沈嘉蘿不做他的皇后,將皇后冠丟在伊水閣的地板上,她不想做他的皇后,拔了頭上的金步搖毫不猶豫的將釵子刺向自己,她被人欺負傷了手腕,他問及她卻支吾不肯告訴他,她不願意看見他與邵秀妍恩愛,不想看見邵秀妍懷孕爲他生皇子,竟然故意用滾茶潑邵秀妍,這一切的一切還有什麼不能解釋清楚的?還有什麼不能瞭解的?這一切統統都是沈嘉蘿的不願意,不肯!龍翊冷麪盯着沈嘉蘿,怒道:“你還狡辯!”順手抄起摔在邵秀妍身上的茶盞,狠狠砸向低頭立在邵秀妍面前失措的沈嘉蘿。
茶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沈嘉蘿,沈嘉蘿本是低頭恭敬聽着他們二人訓斥,陡然感覺到飛來一樣東西,擡眼一看,正是方纔被她摔出去的茶盞,她驚呼一聲:“啊……”水眸一瞪身子飛快閃向一邊,只可惜任她躲閃的多迅速,怎敵得過龍翊這高手的力道,閃身不及,被空中飛來的茶盞狠狠砸中額頭。
沈嘉蘿疼的一滯,捂住額頭,水眸滾下一串清淚,淚眼瞧着龍翊,忘了開口。額頭的傷口被茶盞一砸,立時流出一條血痕,沿着額頭、眼梢、臉頰,緩緩淌了下來,染紅了她的半邊粉嫩的小臉。
沈嘉蘿呆呆的站着,腦中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傻傻的盯着龍翊,忘了躬身低頭,忘了告罪求饒,忘了自家的九等宮婢身份,忘了邵秀妍哭鬧不止的嬌貴娘娘樣子,忘了殿中所有人驚駭的神情,忘了劉四喜訝異的面色,忘了身在這璟國最最尊貴最最神聖的養心殿中,她只是捂住流血不止的額頭,任由血水咕咕的流淌,忘了喊疼,忘了哭泣,就那麼傻愣愣的仰頭望着一襲龍袍的龍翊。如此近的距離卻猶如隔着萬水千山,如此近的相對,卻彷彿隔着重重帷幕,他不再是從前的他,她也不再是往日的她!
那個說不要江山只要沈嘉蘿一人的翊哥哥,不再了!那個說今生今世只你一人的翊哥哥,不再了!那個說過要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傷害的翊哥哥,不再了!那個明媚春光裡,一襲雪白絲袍,翩然走來的冷麪公子,不再了!那個不顧自己安危,毅然抱着她滾下懸崖的白衣少年,不再了!那個掏出銀色匕首,一劍斬殺巨蟒,揹着她艱難爬上懸崖的貼心少年,不再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整個璟國的皇帝!是這天下難得一見文武雙全的帝王!是普天之下所有人尊敬仰慕的一國之君!也是坐在她面前,捂着肚子悲傷哀泣的邵妃娘娘的夫君!
這個人,再不是她的!這個名叫龍翊的人,與她再無瓜葛了!自此後,一個千古明君,一個深宮賤婢,還有什麼好問的呢?
龍翊被她瞧着,心頭的怒火愈發高漲,想着她的壞,她的漠不關心,她的雲淡風輕,她的冷漠眼色,她的決絕釵頭,她的低頭不言,心頭怒意有增無減,冷冷直視着沈嘉蘿,不肯讓步。
邵秀妍的目的達到,既然已經成功挑撥了他與她的關係,最重要的只剩下收服他的心,可不能再讓沈嘉蘿佔據了去。前幾月被沈嘉蘿比下去的陰霾恨意,前幾月被龍翊的不在乎不關心,在看到沈嘉蘿額頭的血痕的一刻都煙消雲散了,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歡喜。她流着淚,捂着肚子哭道:“陛下……臣妾難受……臣妾要傳太醫……臣妾怕皇兒不保啊……陛下……”
龍翊聽見她哭哭啼啼,轉頭瞧着她失魂落魄的驚惶模樣,伸手扶住她,寬慰道:“沒事的,不怕……有朕在,皇兒不會有事的!”
邵秀妍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抱住龍翊的腰,哭道:“陛下……臣妾怕……嗚嗚嗚……”
龍翊被她哭得心亂,揚聲道:“四喜!”
劉四喜被她們這一齣戲已經嚇了半傻,聽得龍翊喚他,這才醒過神來,恭敬道:“陛下,可是要傳太醫?”
龍翊小心拍着邵秀妍肩背,搖頭道:“你快準備龍輦!朕要親自送邵妃過去!”
“是!”劉四喜慌忙答應,飛快出了殿門,殿中垂首侍立的宮女們皆是驚懼,躬身低頭大氣不敢出。
沈嘉蘿捂着額頭,見了龍翊關切邵秀妍神情,終於低下了頭,躬身退到一旁立着,未再瞧他們夫妻一眼。
劉四喜很快回來,立在殿門口恭敬道:“陛下,龍輦準備好了!”
小順子立在門口,方纔已經從他師父口中打聽到殿中發生的事情,恭恭敬敬立在門口,腦袋也不敢探一下,生怕招怒了聖顏。
邵秀妍捂着肚子,哭個不停,時不時暗暗瞟一眼躬身低頭的沈嘉蘿,目中全是得意。龍翊扶着她起身,溫和道:“來……朕送你回宮!”
邵秀妍坐在軟椅上,擰着秀眉,哭道:“臣妾……嗚嗚嗚……臣妾走不動……臣妾起不來……陛下……”
她扶着軟椅顫巍巍站起身來,復又栽了回去,龍翊一見,沉聲道:“你別動!”小心翼翼低下頭,打橫抱起邵秀妍,溫聲道:“沒事的!”轉過頭衝劉四喜道:“太醫傳了沒?”
劉四喜忙躬身道:“啓稟陛下,奴才方纔已經尋了個奴才往太醫局去了,估摸着咱們到了沐陽宮,太醫已經等着了!”
龍翊點點頭,邵秀妍嬌怯怯的圈住他的脖頸,腦袋柔柔靠在龍翊的胸膛,抽抽搭搭還未停止哭聲。龍翊邁步出了殿門,走時不忘回頭看了沈嘉蘿一眼,他眼中神色沈嘉蘿沒看見,邵秀妍也沒看見,不過她卻是實實在在的瞪了沈嘉蘿一眼,配着她嬌怯的臉面,十分詭異。所幸,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殿中宮女們都是低着頭躬着身,也都沒瞧見她這被害的娘娘是何神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