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昔很快恢復了正常，像是沒看到顧城似的，擡手就打了蘇十月的腦袋一下。
顧城明知道他們的關係更像是長輩跟晚輩，卻還是半眯起眼睛。在他看來，這動作是他的專利。
“哎喲！”蘇十月馬上捂住腦袋，撅着嘴叫，“師傅，半年不見，一見面你就打人家腦袋，太過分了啦！”
“我還有更過分的，你要不要試試？”王昔雙臂環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實則在暗暗打量她過得好不好。
明顯長肉了，皮膚也白皙了，人也漂亮了很多，完全沒有了蘇半夏剛去世時那種半死不活的頹廢……種種跡象表明，她生活得很好矗。
蘇十月往後退一步，果斷地叫“不要”。但下一秒，她又跨前一步，抓住王昔的衣袖子。“師傅，你過得好不好？我可想你了！”
“想我就是半年了，一個電.話都不打回來，嗯？”說着，王昔又打了她一下汊。
蘇十月抱着腦袋抗議。“師傅，你別打我頭！再打就更笨了！”
“你也知道自己很笨啊？”王昔低聲朗笑，作勢要再來一下。
蘇十月趕緊就跑，然後把顧城推到前面去，從他後面畏畏縮縮地探出個頭來，小聲地說：“師傅，我結婚了，這是我老公，他叫顧城。”
顧城對蘇十月拿他做擋箭牌的做法並沒有什麼不悅，他的注意力都在王昔身上。多年不見，他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歲月似乎格外眷顧他，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的長相很斯文，但一雙眼內隱藏的精光卻讓人不敢輕視他。
王昔這纔將視線落在了顧城身上，細細打量過後，他對顧城伸出手。“你好，我叫王昔，取忘記過去的意思。算是這丫頭的叔叔吧。”
顧城伸手與他相握。“我是顧城。”
在王昔裝作不認識他的時候，顧城就知道，王昔是不打算讓蘇十月知道他的身份來歷。如今一句“取忘記過去的意思”，就是在暗示他不要說漏嘴了。
蘇十月聞言，馬上從顧城背後跳出來，抗議說：“你明明是我師傅，怎麼又算是叔叔了？”
王昔挑起劍眉，理直氣壯地反駁：“叔叔難道不比師傅親一點嗎？”
蘇十月被駁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最後只得認可。“好吧。你是我親叔叔！”
王昔讓她給逗笑了。要不是她躲得遠，他就打算再敲敲她那顆笨腦袋了。
他一笑，蘇十月的膽子就肥起來了。又湊過去，揪着王昔的衣袖晃了晃。“師傅，這是蘇思念。你看，跟我姐姐一樣，是個美人。”
王昔點點頭，伸手碰了碰蘇思念的臉，隨即手指就讓蘇思念給抓住了，拉着就往嘴巴里塞。王昔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小傢伙是不是餓了？”
蘇十月捂住臉上慘不忍睹的表情。“不可能的。她剛剛在酒店喝了奶纔出發的。小傢伙就是饞貓！”
“可能是長牙了吧。牙齦癢，逮着東西就想啃。”說着，王昔又捏了捏蘇十月的小臉蛋，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指把玩。
蘇十月驚奇地看着王昔，叫道：“師傅，你居然知道怎麼養孩子，真是太神奇了。”
王昔毫不客氣地就直接敲她的腦袋，完全無視顧城的視線。“別說得你師傅像個白癡，行嗎？”
蘇十月呵呵傻笑，又說：“師傅，我們剛安頓好就來你這裡了，現在肚子可是餓死了。你給我們做點吃的吧，我想念你的手藝了。我吃過那麼多東西，還是覺得師傅你做的菜最好吃，天下第一！”
“行了，想蹭飯就想蹭飯，再怎麼拍馬屁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蘇十月做鬼臉。
顧城看着他們兩個人的互動，即便知道王昔把笨女人當成了侄女，卻仍是覺得不舒服。大概，他內心裡就認定笨女人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不容許別人隨意觸碰吧。
心裡這麼想，顧城倒也沒表露出來。對王昔，他始終比對別人多了一份尊重，一份感恩。沒有這個人，他或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王昔從兜裡掏出錢來，遞給蘇十月。“出去買幾個愛吃的菜，回來我給你做。”
“好的，謝謝師傅！不過，錢就不用了，我有！”蘇十月挽住顧城的手臂。“走吧，咱們去買菜。師傅的手藝可好了，咱們可得多買一點。”
顧城直覺王昔是故意支開蘇十月的，所以他沒有應，更沒有動。
果然，王昔馬上斜睨着蘇十月說：“買個菜還一家子去湊熱鬧，是怕我欺負你男人是吧？自己去，快去快回。”
“我纔沒有那個意思呢。那行，顧城你在這跟師傅說說話，我去買菜。”說完，一溜煙就跑了。
王昔等她跑遠了，才用下巴示意顧城。“坐吧。”
然後又轉身去冰箱裡拿了兩罐啤酒，丟了一罐給顧城。
顧城接過來，但是因爲抱着蘇思念，不方便拉開易拉罐的蓋子。
王昔就把手裡那瓶開
了，遞給顧城。又把顧城那瓶拿過去，拉開了自己先喝一口，然後跟顧城碰了一下。“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
顧城點點頭。確實很意外，他也沒想到這人居然找了個小城鎮過些世外桃源似的隱居生活。
“還是這麼不愛說話。”王昔失笑地搖搖頭，頗爲感慨。當年那個身世飄零的男孩子，如今已經成了雄踞一方的霸主了，誰又能想得到呢？
顧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確實不愛說話，即便面前這人是他的長輩，於他有恩，他也不覺得需要很多的廢話。人和人之間的親疏，從來不是用語言來衡量的。
“你，怎麼樣？”
王昔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店鋪，面上是一抹從容淡然的笑容。“你也看到了，我就守着這家小店，做做菜，賺點生活費。儘管沒有錦衣玉食，日子倒也逍遙快活。至少到現在我爲止，我還沒有過膩這種生活。或許，未來很長一段日子甚至這輩子就這麼過下去也未可知。”
“挺好。”顧城微微勾起嘴角，真心替他高興過。只要過得開心，錦衣玉食還是粗茶淡飯都不重要。遠離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是挺好的。簡簡單單，倒也挺快樂。不過，蘇十月這個小丫頭走了，我的日子還真少了許多樂趣。她雖然笨了點，卻是個開心果。”
王昔在這裡的人緣關係很不錯，跟誰都和和氣氣的，但真正深交的也就只有蘇十月了。這小丫頭心性單純，十分對他的脾性。
“她不會回到這裡來生活。”顧城認爲很有必要說明這一點。不管笨女人是開心果還是苦心果，她都只能是他顧城的，也只能留在他身邊。
王昔也不介意，淡淡地笑了笑，說：“那倒不一定。等哪天你卸下心裡的重擔，可以考慮跟小丫頭一起回到這裡來生活。這地方雖然小了點，也落後了點，但還挺適合生活的。沒有污染，也沒有那些複雜的爭鬥，算是一片樂土。”
顧城倒也沒想到這一層。他雖然不是一個重名利的人，但也沒想過有一天要找一塊小地方過些與世無爭的生活。至少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想過。
“別急着反駁我，讓時間去證明吧。記得當年你也說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麼一個人，現在你不是等到了嗎？”
顧城頓時無話可說。他當時確實反駁過他，如今證明，他的話是對的！那麼，這一次也很有可能是對的！
王昔抽出一根菸來，正要點燃的時候，看到蘇思念撲閃的大眼睛，又放下打火機，將未點燃的煙叼在嘴裡。
“小丫頭不錯吧？雖然長得醜了點，人也笨了點，但很乾淨很單純。這樣的女孩子，在這個物慾橫流、爾虞我詐的社會，已經很難得了。”
顧城沉默了一會兒，斟酌了一番，才問：“這一切，是你安排的嗎？”
王昔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顧城啊顧城，你真以爲我是神嗎？說實話，我倒是有這樣的心思，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你們已經自己碰上了。大抵，這就是命中註定吧。也是你運氣好，合該遇上她。”
顧城其實也覺得這不太可能。他的人生要是這樣被人操縱，他會覺得非常的可怕。縱然這個人於他有大恩，他也不敢將自己的人生攤開在他面前，任由他動手去佈置。
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裡，是可怕且可悲的！
蘇思念看着王昔嘴裡的煙，一直撲騰着要去拿。
王昔見她實在可愛，便伸手把她抱過來，又從煙盒裡抽了一根菸給她當玩具。蘇思念拿在手裡捏了捏，竟然舉起那根菸，想要塞進王昔的嘴裡，逗得王昔哈哈地笑了起來。
顧城靜靜地看着他們的互動，心情有些複雜。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敢於在這裡當一個小小的廚師，過些平淡如水的日子，委實有些可惜。
“魏他——”
王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好得很，別瞎猜。”
正說着呢，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就從門口走了進來。他的塊頭很誇張，卻又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的類型。只是一張臉陰沉沒有表情，顯得有些嚇人。
他就是魏遠航，王昔的伴侶。
魏遠航見到顧城，眼內閃現一抹意外，但只是一閃而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顧城，還記得吧。”
魏遠航點點頭，又看了看王昔懷裡的小肉墩。“這小東西哪裡來的？”
王昔朗聲笑了起來，指了指顧城。“他女兒。”
魏遠航面上露出些不敢置信來，盯着顧城着實看了一會兒，好像在說：你這傢伙居然也能生出這麼個粉雕玉琢的女兒來！
顧城坦然面對他的視線，也沒有解釋蘇思念的身世。
“師傅，我回來啦！”
門外傳來蘇十月脆嫩嫩的叫聲，帶着一股掩蓋不住的雀躍。任誰聽了，都會輕易就被她
的快樂給感染了。
王昔意味深長地看了顧城一眼。
顧城眼觀鼻，鼻觀心，面上連一絲表情都看不到。只是視線接觸到門口走進來的蘇十月時，會不着痕跡地變得軟和起來。
“魏叔叔，好久不見。”蘇十月笑眯眯地跟魏遠航打招呼。對於這牛高馬大又沒有表情的男人，她還是有些害怕的。她總覺得，他跟顧城是一類人，什麼都不做就能夠震懾他人。
魏遠航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走進去給自己拿了一罐啤酒。
王昔將蘇思念塞回顧城的懷裡，對蘇十月說道：“你進來幫我幹活。遠航，你帶顧城四處走走，熟悉一下環境。”
魏遠航老大不樂意，但還是乖乖地帶着顧城出去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王昔這是有話要跟蘇十月說。
顧城也是個聰明人，所以沒有任何異議地跟在他後面。
“師傅，我怎麼覺得魏叔叔比以前更嚴肅了，好嚇人的。爲什麼師傅你一點都不怕他？”蘇十月在王昔面前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的。
王昔挑了挑劍眉，沒有回答，轉而問道：“你怕顧城嗎？”
“剛開始怕，現在不怕了。他是我老公，我要是害怕他，這日子還怎麼過啊？況且，他雖然看起來很兇，但對我還是很好的。”
顧城的兇向來都是嘴上的，從來沒有落到實處過。時間長了，蘇十月自然就不怕他了。但每當他露出很危險的表情時，她還是有點兒心驚膽戰。
“我跟你魏叔叔也是一樣。他看起來很兇，人卻不壞，對我更是好得很。”否則，他也不會爲了魏永航放棄一切。
蘇十月點點頭，覺得師傅說得對，又好像哪裡有些奇怪。只是她腦子本來就簡單，一時也想不出來到底什麼地方奇怪。
在蘇十月的概念裡是有同性戀這東西的，只是她從來沒有把它跟實際生活中的人劃上聯繫，自然也沒往那方面想過王昔跟魏遠航的關係。
“你跟顧城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蘇十月抓了抓腦袋，有些苦惱該怎麼講述她跟顧城的故事。她跟顧城的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她又不擅長講故事。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我一到青城就遇到了歹徒，他們把我塞進車子裡，拉到荒山野嶺去，把我的錢搶光了就跑了。顧城當時被壞人加害，胸口中槍，我就找草藥給他止血。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糊里糊塗就跟他扯上關係了。”
王昔也知道她腦子不聰明，講故事從來都是顛三倒四的。“剛開始，是不是顧城強迫你的？”
蘇十月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驚呼道：“師傅，你怎麼知道的？你不知道，他剛開始壞死了，非要我乖乖地聽話，否則就要拿大籠子把我關起來。更要命的是，他居然真的打造了一座大籠子，還是金色的！他家裡還有一匹大白狼，叫閃電。他說要把我跟閃電關在一起，還要不給閃電吃東西！”
“他真把你關起來了？”王昔像是聽一個歡騰的故事，興致勃勃地挖掘顧城的八卦事件。
蘇十月搖搖頭。“那倒沒有。他也就是嘴上嚇唬我而已，不會真的對我使壞。不過我那個時候不知道，被他嚇得要死。還趁着他不在家逃跑，被他抓回去，差點就真的關到籠子裡去了。”
“那後來，你們怎麼會結婚？”
“他說要我跟他結婚，否則就把蘇思念送給別人，讓我這輩子都見不到她！我一害怕，就只好答應了。”
不過，幸好她那時候答應了。否則，她怎麼會得到今天的幸福？
王昔低笑幾聲，他倒是挺喜歡顧城的做事風格的，跟魏遠航很像。都是面惡心善，都是強勢得像惡霸一樣偏偏你還沒辦法恨他。
“後悔嗎？”
蘇十月馬上搖頭，着急地道：“不後悔！爲什麼要後悔呢？他真的對我很好，對蘇思念也很好！你不知道，他對蘇思念就像對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哪怕蘇思念是——哪怕蘇思念跟他沒有一點兒血緣關係。”
蘇十月生生把到嘴邊的話給改了，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不後悔就好。只要最後是幸福的，怎麼開始並不重要。”
“嗯嗯嗯！我也是這麼認爲的！”蘇十月猛點頭，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
王昔屈指彈了一下她的腦袋。這個笨笨的女孩子，確實需要一個強勢一點的男人來照顧她。而她的單純，又可以盪滌別人心裡的的污濁。所以顧城對她來說無疑是最合適的選擇，她對顧城而言則是最好的救贖。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天意。
“師傅，你又打我的頭！真的會被打笨的！”蘇十月抱着腦袋抗議。
“有什麼打緊？反正顧城足夠聰明，你笨一點沒關係。不都說了，傻人有傻福嗎？”
王昔可以肯定，蘇十月若是一個聰明的女子，顧城是絕對不會喜歡她的。人太聰明，心眼就多了，而顧城最討厭的就是算計。跟城府太
深的人過日子，會很累，而顧城只想過簡單的生活。
“師傅，你怎麼知道顧城很聰明？還有，我纔是你徒弟耶，你怎麼可以幫着他說話？”
王昔挑挑眉，不以爲然地道：“因爲你師傅我也是聰明人，所以一眼就看出顧城很聰明，就跟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個小笨蛋一樣！”
“師傅，你變壞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因爲你以前比現在更笨，笨得我都不好意思欺負你。”
蘇十月對着他兇狠地揮了揮手拳頭，倒也沒敢真的撲上去打他。“你快點幹活啦，我餓死了！”
兩個人以前本來就是拍檔，所以合作起來那簡直就是雙劍合璧，很快一道道菜就做出來了。若不是店外“本店今天休息”的牌子，只怕客人早就魚貫而入了。
一點污漬濺到了蘇十月胸前，留下明顯的痕跡。蘇十月就拿手去擦，突然想起師傅給她的錦囊。“師傅，你給我的錦囊……”
王昔馬上轉過身來，一把捏住她的肩頭，語氣略帶一點急切地問道：“你用了？”
用了，就代表她曾經身陷危難。
“沒有沒有！我沒有用！你說過，性命攸關的時候才能用的，我雖然也遇到了一些困難，但最後都解決了，所以錦囊我一直沒有打開。師傅，裡面是什麼來的？”
王昔暗鬆一口氣，鬆開她的肩頭，摸了摸她的腦袋。“不要問。最好，你一輩子也沒有機會打開它。”
“好。我聽師傅的。”蘇十月是個聽話的乖孩子，果然就不問了。
王昔見她這樣乖巧，倒有些過意不去。但有些事情，他確實不想跟她說太多。他希望，她可以一輩子保持她的簡單。“十月，對於顧城，你瞭解多少？”
蘇十月正要回答，突然又奇怪地看向王昔，有些不確定地問：“師傅，你以前是不是認識顧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