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恩知道她母親的決定後, 大吃一驚,也是不能置信。這跟她預想的不一樣。明顯朝另外一個方向發展了。不用想,卓風華一定很生氣。她嘗試電話他, 依舊無人接聽, 想來已對他的來電避之不接了。她想着是不是應該勸一下她母親, 暫且不要這樣做。但一頭是卓風華冷淡, 一頭又聽見他已取消了出國之行後, 便默默聽從了她母親的安排。也許那不失爲一個好建議。卓風華也許認爲是她攛掇她母親做如此決定,她也不想去解釋了。反正他已經把她怨上了,反正如今跟他的情況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了。以後能朝夕相對卻總是好的。
接下來便是着手婚禮的相關事宜了。婚期定在臘月裡, 離過年沒有幾天了。蓮姨仔細查過黃曆,確定爲那是一個宜出嫁的好日子。沐青促成這件事後, 就不大管了, 她依舊忙她的公事, 家裡的事都丟給蓮姨。蓮姨忙的幾乎腳不沾地。婚期畢竟太趕了。雖說不預備高調鋪張,但該有的排場流程也還是得有。預定酒店, 定製婚紗,宴請賓客等大小事宜似乎一個都馬虎不得。
即便沐青公司裡有人來幫忙,蓮姨在準備的過程中,卻總是有一種手忙腳亂的感覺,主要還是心裡惶惶的, 提心吊膽的生怕再出點什麼亂子。她忙亂中想了想, 囑咐加恩婚前儘量不要與卓風華見面, 舊時習俗有說那樣不吉利。她實際是怕加恩不停跑去找卓風華, 造成什麼不良刺激, 出什麼差錯。加恩自然不大信這一套,但也應承下來。她自己也有一點那心理。
卓風華那邊則像一個甩手掌櫃般, 更是諸事不理。蓮姨兩頭奔走。卓風華依舊照常上班,似乎比從前更忙碌。蓮姨便抽着空子帶人上門去給他量婚服等。卓風華倒還不至於對她擺上過分的臉色。反倒蓮姨在他面前總有點惴惴之感。
這一天下午,蓮姨帶着一對戒指去找卓風華。她提前問過他,知道他今日休息,上午大概要補覺,下午便有空閒時間了。戒指要專門去定製實在來不及,就在一家珠寶店裡選的現成款式,她跟加恩一起看中一對,因爲不知道卓風華手指的尺寸,只好付下定金,送過來給他量一量。當時店員還笑着建議說本人到店中來量是最好的,免得有誤差。蓮姨只笑笑,沒有搭話。她覺得還是自己多跑幾趟更好。
卓風華把戒指戴到手上,隨便看了看,便取下了。蓮姨還沒仔細看清楚,只好問:“大小合適嗎?”卓風華點點頭:“可以。”蓮姨便又笑着問:“樣式喜不喜歡?如果不中意的話,可以換。我帶了些圖冊過來,你看一看。”卓風華搖搖頭:“不必了。這個就行。”蓮姨又勸他再看看,他卻笑一笑:“不都一樣,不過是副鐐銬而已。”蓮姨吶吶道:“你不要這樣想。風華,事到如今,與其怨怪下去,不如……”她感到詞窮,說了半截便停嘴了。
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狗吠聲。今天蓮姨順道把黑黑白白帶到寵物院裡去修建毛髮,想着只在屋裡待一會兒,便把它們栓在門口,門開着,好隨時可以看見它們。它們一向很安靜,除非見到生人。那門口正站着一個陌生的女人,也不知來了多久,朝屋裡望着。
是卓風華的朋友。他已經站起來了,有些驚訝:“你怎麼來了?”那人正是宣靜。
宣靜在門口道:“你有客人啊。”她身上還穿着白大褂,好像是剛下班就過來了。蓮姨從未見過宣靜,幾乎不知曉她的存在,只以爲是卓風華的同事,當下就馬上站起來,說着:“我也該走了。你們有事你們聊。”她把桌子上的戒指盒子和圖冊收一收,對宣靜禮貌性的打了個招呼,牽着黑黑白白匆匆離開了。
卓風華把宣靜讓進屋裡來。他朝她身上望了一眼,說:“正在上班?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宣靜微笑道:“”正換班呢。剛突然從劉大夫那裡聽到你要結婚了,嚇了我一跳。正好到這附近吃飯,看你車停在外面,就上來看看你,當面對你說句恭喜。”
她剛剛纔得知他的婚訊,確實嚇了一大跳。明明前陣子一點音訊都沒有?怎麼突然就要結婚了。太突然了,突然的蹊蹺。她不由想起那一天撞見加恩時,他臉上那種表情,當時沒有仔細看,但現在想想,卻一點不像高興的樣子,倒有幾分迷濛。後來他也是不願意提起加恩,還以爲是在她面前避諱的原因,仔細一思量,似乎也不大對。前一刻在門口親耳聽到了幾句話,雖然只有三言兩語,但其中暗含之意卻不能不讓人起i疑心。她對他說恭喜,也是爲試探。
卓風華聽了,脣角勉強浮起一抹笑,雖然沒有說什麼,但這笑容已經告訴她很多東西了。
宣靜一向在這方面敏感,她稍微那麼一想,腦海裡把這幾樣蛛絲馬跡一結合,就勾勒出一副真相了。她斟酌着,半開玩笑的說:“怎麼,看你笑的這麼勉強,難道並不是自願,被逼的不成?”
出乎意料的,既沒有得到否定的答案,也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卓風華敷衍着一句:“你想多了。”事實上,他這樣的態度已相當是默認了
宣靜對卓風華畢竟瞭解的。宣靜很愕然。兩人一時都靜默無聲。
卓風華也知曉瞞不過宣靜。當下也不去解釋。只想着,以前他的父母也曾用雷同的方式使得宣靜離開,現在他們的兒子也遇到了同樣的遭遇,真是世事難料,因果輪迴。不曉得宣靜心中是否也有這種想法。他沒有去看她臉上的表情。並不知道宣靜此時臉上神情變了幾變。
宣靜心頭短暫的快感飄過,又油然而生一股愁緒。他就要結婚了,跟她看來是真的沒有什麼可能了。她原先所計劃的一切也隨之泡湯了。相對沉默一陣後,她不由憤懣一句:“我真替你覺得冤屈。你就這樣妥協了。”
她這話在卓風華耳裡聽來不免帶有責備之意,似乎是認爲他沒有什麼骨氣,但本質上來說也是爲他不平。迄今爲止,竟唯有她站在他這一邊的。
卓風華心裡百感交集,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便岔開了,“你考慮好去哪個國家沒有。”宣靜愣了一愣,過一陣方說道:“想是想好了。但我看還是算了。你現在只怕也難做。”卓風華說:“沒有什麼難的。是之前就已經答應你的事,不會不算數。至少要把這件事幫你辦成,否則……”
他這樣堅持,宣靜便說了自己考慮的結果,還是決定到美國去。她自己也查了一些資料,把相應的東西都準備了準備。卓風華便叫她安心等着,會找人幫她辦理好,過後會有人跟她聯繫,她只管去就好了。相應的手續和費用他都會打理好。
兩人又說了一陣,天色漸漸暗下來,宣靜得走了。直到她走,卓風華也沒有提起婚禮之事,當然也不會邀她前去。她恐怕也不會去的。
一晃便到了婚期。那天是個大晴天。是租了一家五星級酒店。分室內室外活動。來的人不少。因爲臨近年底了,很多人已在享受年假,以輕鬆的心態來參加婚禮,使得婚禮現場一派祥和,其樂融融。
加恩那天打扮的非常漂亮。禮服從國外定製的,時間當然緊迫,好歹在婚禮前一夜空運過來了。她第一次將它完整的穿在身上,很妥帖,鏡中的人看起來完美無瑕,引起一疊聲讚歎。
替她做妝容的女孩子打趣道:“待會新郎看見這麼美的新娘,不知會不會暈過去?”化妝間裡都是女孩子,有幾個是化妝師,還有幾個是從加恩母親公司裡過來幫忙的,也兼做伴娘。都在那裡附和着,笑融融一團。
加恩看着那場景,心裡很高興。
公司裡的女孩子們從沒有見過加恩,對她很好奇,對她好奇過後,又對新郎好奇起來。不知是什麼樣的人物。其中一個笑道:“我姐姐去年結婚,換了衣服化好妝後走出去,姐夫居然沒認出來,站在臺上傻愣愣的看着,引得鬨堂大笑,姐姐也是又好氣又好笑。”另一個道:“你姐夫也是沉得住氣,就沒事先去你姐姐那裡瞅一瞅。”那個便笑說他們那裡有習俗,又遭主持人整蠱什麼的,總之成爲笑談了。便有人接口道:“今天的新郎官也不來看看,小心也鬧笑話。”
正說着,卻聽見有人敲門。有人過去開了,一看那打扮,便笑了:“說曹操曹操到。新郎官來了,大家讓他進門嗎?”她們這樣開着玩笑,門外的新郎臉上卻一點笑容都沒有。他走進來,平淡又禮貌對着她們:“我有點事想單獨與她談談。”她們還有人想取鬧一番,但也看出氣氛有點不大對勁,便互相拉一拉,一起出去了。
加恩基本已全部裝飾好了,只剩下頭飾沒有戴上。她盤着頭髮,頭頂一隻細細的珍珠髮圈,耳朵上點綴兩隻鑽石耳釘,穿着潔白無暇的曳地長裙緩緩站起來,亭亭玉立,面對着卓風華,臉上露出又驚喜又有點羞澀的表情。
她這個樣子,卓風華也是第一次見,不由怔了一怔。女人,永遠是做新娘時最美,做母親時最柔。她的眼睛跟鑽石一樣灼灼生輝,熱切的等待着他一句讚美。他當然知道她一直是個漂亮的女孩,但無論什麼時候,都沒有今天漂亮。她不是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了,不知不覺中成熟了,成熟的又美麗又可怕。
卓風華把目光收回來,平靜的開口:“加恩,這是最後的機會了。現在你後悔還來得及。”
加恩有一點失望,他彷彿沒有看見她的妝容。她還是笑着:“婚禮馬上就要進行了。我纔不後悔。”
正因爲這婚禮近在眼前,纔有這最後的心亂如麻,卓風華聽她那口吻,就冷下臉來,他不該對她抱期望的。他冷冷道:“好,但願如此。以後你不要怨我沒給你機會。”他忍了一忍,還是忍不住刻薄一句:“提醒你一句,婚姻是墳墓,你不過在走進一座墳墓而已,還是一座活死人墓,就別妄想着幸福了。”說完,看也沒看加恩一眼,便出去了。
雖然兩人之間並不愉快,但在外面的席間卻都表現的很和諧。卓風華心裡不管怎樣的情緒,也知道來者是客,況且多半都是認識的同事同仁,人家並不清楚這場婚姻背後的故事,是真心實意來祝福,總不能對着他們擺着一副屈辱而冷硬的面孔。
卓風華打起精神,在客人們中間極力含笑應酬。在這過程中,自然少不了關於對一對新人的起鬨,每當這時,他總是極力的避開,實在避不開時,也只得與加恩勉強互動着敷衍過去。在周圍的鬨笑聲裡,又有些不勝酒力,醉眼朦朧的看一切都仿若在夢中般,非常不真實的夢。心裡百味集雜,覺得深深的惘然。
同覺惘然的還有宣靜。她還是忍不住過來了。她沒有進到餐廳裡去,只在門口遠遠的望了一眼。那時卓風華和加恩正被簇擁在中間,被賓客們起鬨。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看起來竟然很相配,像一對璧人。她沒有想到自己內心會有這麼大的波動,手指甲無意識的掐進手心裡了。有一瞬間,真想衝過去揭穿他們,把醜陋的真相公之於衆,看加恩是否還能笑的出來。她終於還是剋制住了。她明天就要出國了。
一想到這裡,就不由看向卓風華。當年她看人的眼光沒有錯。卓風華便是這樣一個好人,善良,溫和,重情。從他現在自己這樣的處境裡還盡力幫她的事情裡更可以看出他的責任心與情義感,跟他這樣的人組成家庭,不用說,一定會過的很舒心。
她跟他差點就走到那一步了,終究還是差了一步。她清楚的意識到她恐怕再難以遇到他那樣的男人了——他對她畢竟還有以前的情分在。這都是因爲加恩。她兩次截斷了她與卓風華的緣分,一次爲她姐姐,一次爲她自己。非常的討厭。但也沒有辦法。也許她跟卓風華就是有緣無分。宣靜怨念的朝加恩遠遠看去一眼,卻瞧見卓風華不懂聲色避開加恩的攙扶,她不由的心裡平衡了一些。她想着,他們不會幸福的。有人出來了,她便大步走開了。
酒席到接近傍晚時才散。醫院和公司裡的一幫年輕人跟着車到新房去,又鬧了一陣,方纔嘻嘻哈哈離開。沐青跟蓮姨已直接回去了。
新房裡便只有一對新人了。人一走,卓風華便進浴室去洗澡了。加恩早已換上另一套禮服,是比較便於行動的裙子。她坐在鏡前卸妝,那髮式編的很繁瑣,她慢慢的拆着,慢慢的梳理,花了近半個小時,終於梳通了。卓風華出來了,徑直往牀上一倒,睡下了,
加恩等了等,問道:“你要不要吃什麼,我看你在席上只喝酒了,都沒吃什麼東西。”沒有人回答。她努努嘴,沒有介意,也去洗了澡。
洗過澡後,方覺得一陣輕鬆。加恩穿着嶄新的睡衣,在新裝修的房子裡走了一遍。到處都很新,很凌亂。鬧騰的人們鬧過就走了,也沒人幫忙收拾,地上瓜果糖紙一片狼藉,但加恩看着,仍有一種喜悅之感。這裡以後就是她的家了。另一個新家。
她走進臥室去,坐到牀邊。卓風華面朝裡睡着,後腦勺對着外面,露出整潔濃密的黑髮。她不禁想起他今天穿着禮服的樣子。真好看。她當時就想擁抱他。現在終於可以抱一抱了。她挨近他,輕輕抱住他。
卓風華沒有動,他今天放任自己喝酒,幾乎來者不拒,一直硬撐着,其實已爛醉如泥了。也許還殘存一點意識,也是模模糊糊的。他掙了一下,嘟囔了一句什麼,輕輕打起呼嚕來。加恩不禁笑了。
他們就這樣結婚了。就這樣在一起了。剩下的便是守候了。
外面突然有人驚呼,接着有更多人驚呼起來。加恩一點睡意也沒有,到窗前一看,竟然天空中悄無聲息的下起了大雪。一絲風都沒有,大朵大朵的雪花憑空靜謐而盡情的飄落,天女散花般。白天還是大晴天,一點徵兆都沒有,誰想得到晚上卻下起雪來。這還是今年的初雪。來的雖然晚了些,卻如此美麗。
加恩感到很欣喜,認爲這是一個好兆頭。
她看了一陣飄雪,便取來一個筆記本,坐到桌前,在第一頁上認真寫着:金石爲開,苦盡甘來,恩愛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