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沐青何嘗不討厭自己。當姑娘時的驕傲與意氣風華都被生活磨礪的變了色。她從未這樣低聲下氣過。
小虎是連鎖超市張老闆的兒子。沐青在超市裡工作,工資不錯,又免費提供一間小閣樓給她們母女住,還供一頓中餐,這樣的待遇真正難求。沐青十分珍惜,然而一段時日後,她便時常撞見張老闆那雙狹小而腫脹的眼睛,眼睛裡含着的光總讓她渾身不舒服。尤其在晚上她值夜班的時候,就更怕看見那雙眼睛。
這些年,她鮮少打扮自己,但五官與身段卻依舊難掩風色,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壞事。尤其對於一個獨身的女人來說。好在張老闆有一個剽悍的妻子,整日將他看的死死的,倒不敢做出什麼真正出格的舉動來。只不過也因此對沐青沒什麼好臉色,除了工作上的頤指氣使外,有時還要忍受語言上的含沙射影。那種滋味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切實體會到。沐青除了忍耐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她心裡也落下許多委屈。
這樣的委屈卻無法對加恩述說。
她只希冀早一點存到一筆錢,早點脫離這個環境。因此更加努力工作。常常半夜纔回來,晨曦微現便已出門。這樣一來,母女兩個便變成真正的朝夕相見了,還常常是在睡夢中。
加恩沒有再對沐青展示傷痕,倒是附近幾個女人曾拉着自家孩子找沐青理論,集體討伐加恩。沐青賠禮道歉後,想跟加恩講講道理,她卻一臉不屑:“打不過就找家長,有家長護着了不起麼。沒出息!”沐青就講不出什麼了。
這樣過了些時日,有一天中午正熱,太陽毒辣辣的在天空中照着,樹葉和人都打了焉兒,店裡沒什麼生意。沐青伏在櫃檯上覈對賬目,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吵鬧。似乎有加恩的聲音,她就透過門上的透明掛簾看出去。
加恩剛從學校回來,到這裡來找沐青。在路口的時候碰上小虎幾個人。他們一人買了一根雪糕,伸出舌頭吧啦吧啦的舔着,看到她,就問她:“你吃不吃?”另一個就在一旁說:“她又沒有錢,怎麼吃得起?”又有人問:“爲啥沒有錢?”小虎就嘻嘻的笑着說:“因爲沒有爸爸唄。”不知誰先說了句:“叫我一聲爸爸,我買給你吃。”
都說小孩子童言無忌,但他們傷害起人來,卻因爲這種無忌而顯得更惡毒更令人髮指。一羣孩子跟在加恩身後,你一句我一句的叫嚷:“叫我爸爸叫我爸爸。”加恩把書包甩在身後,指着領頭的小虎冷冷道:“死胖子,你再說一句!”
這時已經到超市一角了。小虎雖然平常有些怵她,但因爲沐青在他家店裡工作的緣故,故而不如別人那樣膽怯,又到了家門口,膽子更壯一些,於是又回了一句嘴。加恩就撲了上去。
小虎的那些夥伴先是在一旁看,後來聽到小虎呼喊,就一起加入了戰爭。拉的拉,扯的扯,把加恩圍在中間,糾成一團。沐青看見這一幕,不由心驚。加恩一個人怎麼打得過那些男孩子呢?
超市外面有一條走廊,張老闆爲了賺錢,搭了個獨立的小空間出來,專賣冰淇淋,裡面的冷氣開的比超市裡還要足,他平常就自己在裡面守着。今天也是。他趴在吧檯上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但沐青知道他肯定醒了,這麼大的動靜,還有他兒子的聲音,他不可能沒聽見沒看見。可他就是閉緊雙目,充耳不聞。
換做以前,他倒不至於這樣。但最近他對沐青幾次私下示好和暗示,都被沐青裝聾作啞的敷衍了過去,他大概覺得沒有面子,也失去耐心,所以開始故意怠慢她。沐青也怕有朝一日他徹底失去耐性強行怎樣,所以早在思忖新的出路。她想着至少在找到新工作和住處之前,務必極力忍耐着。
這卻忍耐不住了。
沐青看見加恩被一個男孩子扯住頭髮,拽的脖子長長的伸着,就丟掉賬本,奔到店外去。她也不敢傷了別人家的孩子,只是拉開他們,說:“你們不要打架。”
加恩辮子鬆鬆散散的搭在肩膀上,書包帶子被扯斷了,灰撲撲的躺在地上。她去撿起來,這時小虎不甘心的叫道:“你媽來了又怎樣,還是個沒爸爸的小野種。”加恩手裡的書包就迎面飛了過去。
小虎嗷的一聲,又與加恩滾成一團。沐青去阻攔,不知道怎麼的,沒有平衡好,小虎跟加恩都跌倒在地。小虎驚天動地的嚎起來:“爸媽,有人打我。”
即便他不吼這麼一嗓子,張老闆也要走出來了。他出來就是一句大吼:“誰他媽打我兒子?”然後像纔看見沐青似的,問她:“這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跑出來了。”小虎跑站到張老闆身邊,叫道:“就是她打我。”
沐青剛剛聽了小虎的那句話,也十分生氣,臉上不大好看,勉強和聲解釋是沒把握好力道,並沒有打小虎。張老闆卻趁機拉住她的手腕,嘴裡說着:“你給我演示演示,讓我看看到底怎麼回事?”他汗津津的手心貼在沐青的皮膚上,像一條蛇,小手指還偷偷的那麼一摳。
沐青馬上甩開他,冷聲道:“張老闆,請你自重。”加恩也同時叫道:“放開我媽媽。”小虎突然伸腿踢過來,沐青護着加恩,一時躲避不及,生生捱了一下。張老闆嘴裡哎喲着,“被踢到了?我看看怎麼樣了?”說着就要去巴拉沐青的褲腳。
沐青急的用雙手阻推着,哪裡是膀大腰圓的張老闆的對手?到底還是被他逮到機會摸住了胸口。她從沒被這樣猥瑣過,頭腦一熱,便給了張老闆重重一耳光。
張老闆哎喲一聲,突然他老婆衝出來,劈頭對着沐青就是一巴掌,嘴裡罵道:“打我兒子又打我老公,你不得了了。平常一臉□□樣的勾引我老公,你以爲我不知道?現在又來欺負我兒子,當我死了嗎?”她不過是爲了發泄平日裡的怨氣和嫉恨罷了,事實真相已經不重要了。
沐青氣的發抖,“你不要血口噴人。”張老闆妻子呸了一聲:“你別以爲我不曉得,你根本沒結過婚。”她指指加恩:“她從哪裡來的?總歸是你搞出來的小野種。現在又來勾引我男人,你這個□□!”加恩尖叫一聲,一頭撞過去,然後被摜在地上。沐青也衝上去,與她廝打起來。
張老闆站在一旁,他從那一巴掌以及沐青眼裡一閃而過的恨意意識到恐怕無法得到這個女人了,因此就收起憐香惜玉的心思,把她做一個陌生人看了。他倒沒有參戰,只裝作勸架的樣子,嘴裡說着別打了,手上卻制住沐青,便於他老婆毫無阻礙的拳打腳踢。
路人和附近商鋪的人遠遠看着,夾雜着竊笑與指點。有幾個看不過去,想走過去幫幫那兩個明顯處於下風的母女,被張老闆拿兇狠的目光一瞪,也就縮了回去。最後還是一個老街坊出面勸道:“再打下去,可別出人命了,這大熱天的。”
沐青跟加恩躺在地上,聽到那個女人吐唾沫的聲音:“你們馬上收拾東西,給我滾。”
沐青跟加恩攙扶着回到家中,兩人都渾身傷痕狼狽不堪。都耗費盡氣力似的,彼此默默無言。
後來沐青打來水,幫加恩清洗傷口,加恩突然輕聲問:“陳沐青,我是野種嗎?”
沐青許久沒有說話,屋裡只聽得見桌上的一隻鬧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把毛巾一摜,狠狠的對加恩說:“我帶你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