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卷二

第兩百章——在水之下

雨霖婞感到不可置信:“圍獵, 目的達到。它們都是幹皮糉子,怎麼就能那麼聰明?我看這都快要成精了。”

大概是被那些看起來無神智的東西擺了一道,她覺得丟臉, 聲音裡微有慍怒之色。

洛神道:“我倒是覺得有人在暗處操控它們,否則不至如此。”

師清漪聽到這句, 心念微動地蹙眉,一邊沿着流水的窄道繼續往裡爬, 一邊又下意識回過頭, 看了後面的窄道口子一眼。

隨着隊伍的快速爬動, 口子距離他們越來越遠, 師清漪卻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口子處聚集的那些黑甲將士, 已經越來越多了。

它們什麼也不做, 就只是森森然地蹲守在那,扒拉在口子處。

黑色頭盔一個攢着一個,乾涸的目光盯着窄道里的所有人,遠遠看過去, 好像疊起來的黑色饅頭。

“操控?”太冷了, 前面的雨霖婞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你們可曾注意到方纔開棺時的情景。”洛神示意前方隊伍不要停,同時慢慢解釋起來:“棺中之物, 時常遇活人之氣起屍,是以開棺之人需先緊閉口鼻,再緩而呼氣試探,在此期間,注意細觀棺中動靜。倘若屍體開始有細微變化, 應當迅速將棺蓋合上, 不可再動。方纔我開棺時,亦是如此做來, 棺中也並無異動。”

洛神徐徐道來,師清漪在她這種平靜如水的聲音中,回想起先前開黑棺時候的那一幕,背心竟驀地冒出寒意來。

洛神接着說:“並無異動,後來卻又起了屍,那便只能說明它們並非尋常屍體。甚至後面那些,連棺都不曾開啓,紛紛起出。不管我們當時是否開棺檢查,又是開了多少具,對結局都沒有影響,因爲它們總會盡數甦醒的。”

“我們逃不掉,皆在其算計之中。”洛神最後補充一句,涼涼的。

師清漪稍微想象了下,背心更加寒了:“也就說,將我們逼入這裡的其實不是那些糉子大軍,而是暗處的某個人?”

雨霖婞低聲罵一句:“邪了門了,什麼人能這麼厲害?”

“其實也不一定是人。”洛神輕描淡寫道:“對於這種操控術,除了人,許多擁有出色靈智的東西,都可以做到的,甚至可以做得更好。是以我們可以暫且稱呼其爲‘那種東西’。”

……那種東西。

這世上被冠以類似這種曖昧又籠統指代的事物,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聯想。

而在這漆黑寒冷的地底下,聯想在某種程度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情,因爲它會讓你過度發散思維,越是想象,越是描摹,得到的結果也就越恐怖。

“不一定是人。”前面的千芊突然附和一句:“比如說,屍體也可以的。”

她說到這,居然輕輕笑了,用一種科普的語氣說:“苗疆那邊的人過去經常會趕屍,這裡面就牽涉到許多操控屍體的學問,你得讓那些死掉的屍體往你規定方向的地方走,讓它們這樣,不讓它們那樣,難度很大,所以趕屍在苗疆那邊一直是非常灰暗又神秘的一塊領域,某些方面,它甚至比蠱術更晦澀。”

千芊說到這,停頓了下,師清漪完全猜出了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雨霖婞皺眉:“我說養蛇的,你能不能在解釋這些的時候不笑呢,看着怪瘮人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將趕屍當成家常便飯了,趕緊省省。”

“趕屍我倒是沒做過。我笑,是怕雨小姐你聽了會害怕,沒聽過笑容可以緩解恐懼的情緒麼?”

“呸。”雨霖婞啐她。

話頭開啓,邊往裡爬邊說話,流水窄道里頓時好像變得熱鬧起來。尤其是這地方窄而長,一個人在說話的時候,聲音可以傳得很遠,大家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在這種漸漸輕鬆的氛圍中,千芊接着解釋:“回到之前操控屍體的話題,大家都以爲趕屍就是‘屍體’與‘趕屍人’的人屍組合,實際上並不全是,也有‘屍體’與‘屍體’的屍屍組合。”

師清漪:“……”

真是夠了。

她猜出了大概,卻沒想到千芊嘴裡冒出了那兩個字。

雨霖婞差點笑噴,爬行時腦袋往下低,被刷下來的水流衝到長髮,險些又被灌了一嘴水。

葉臻也哈哈哈哈地笑得可誇張了。

祝錦雲在前面聽到了,爬行動作略頓,也有少許忍俊不禁,笑過後,眼中又隱有無奈之意。

師清漪臉有點紅,洛神就跟在她身後,師清漪回頭去看,洛神嘴角勾起隱約的一個弧度,朝師清漪誘哄般輕搖了下頭。

師清漪心裡羞窘,被她這麼哄了,只好憋着。

洛神語氣如常地總結:“的確,趕屍之中也有趕屍人這個角色直接由屍體充當的,這種屍體屬於上位屍,可操控其它屍體,拔尖者可爲屍王。只是即便是屍王,終究也是由更高一級的控制者所管轄。是以方纔羣屍圍獵一事,可能是人,亦可能是某些具有靈智的類似上位屍的東西直接操控,但其背後應當還有更上位者。不管是哪一種,從此刻起,大家都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莫要大意。”

大家聽到後面,大概是意識到事態可能已經達到了想象不到的嚴重性,突然又集體沉默了起來。

而這一路分析了這麼多,一行人早已沿着窄道爬了好一段距離,水流沖刷過來,將膝蓋下的窄道底子打磨得異常光滑。

兩邊的黑色牆壁開鑿時明顯大刀闊斧,被水流沖刷了這麼長久的歲月,依舊是凹凸不平,許多地方甚至還留有可以抓握的突起,只是滑溜溜的,一點也不硌手,自然也不好握。

冬天天氣寒冷,尤其是在地下,寒冷程度加倍,再加上刺骨的水流源源不斷地衝下,衆人爬到後面,凍得直打哆嗦,連多餘的一個字都不想再說了。

流逝的時間與現實的寒冷,逐漸奪走了他們的生氣。

隊伍萎靡不振,死氣沉沉的,彷彿下一秒便要被冰封在這窄道里。

“他孃的……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葉臻罵道:“其實那些糉子的目的,就是想凍死我們?”

他咕噥這麼一句,又沒力氣說了,像被困在水管子裡的老鼠,垂頭喪氣地接着爬。

師清漪嘴脣略微泛起白來,洛神緊跟在她身後,能看到她撐在冰水裡的手,正瑟瑟地抖。

洛神在淺水流裡摸了摸,找到了師清漪的手,輕輕握住。

師清漪身子頓住。

“再忍一下。”洛神輕聲說。

師清漪回頭,微微一笑:“嗯,我沒事。”

又過了十分鐘,最前面有個男人哆嗦着大叫起來:“看見了,有……有出口!嗚啊!呸!”

不知道是口子那裡水流更大了,還是他太激動,被狠狠嗆了一口水。

如同石子滑過水麪,隊伍開始有了動靜。

這通道太窄了,師清漪前面有一連串的人在爬,她的視線被擋住,只能隱約看見最前方一道裂口,黑漆漆的,水流正從那道裂口裡噴濺出來,濺得高高的,水聲嘩啦,就好像自來水的水管突然爆裂一樣。

很明顯,裂口那邊肯定有一個巨大的蓄水空間,水透過裂口順着窄道往下流,再通過那八個出口落下,這才形成了來路上的淺水道。

“前面什麼情況?說說!”雨霖婞喊道。

她手底下爬在前面的那個男人忙將所見之景描述了下。

裂口旁邊置有閥門,只要扳動閥門,阻隔水流的擋板就會移動,口子裂得更大,隊伍完全可以通過那個口子進到對面的蓄水空間裡。

當然這只是理想中的模擬,實際上操作起來難度非常大,因爲如果一旦將擋板移位,裂口開得更大,那瞬間水流噴涌,會帶來無法估計的壓強與衝擊力,如果一個不小心,人就會被這股強勁壓強的水流衝出去。

好在這條窄道是水平的,不是斜坡,不然基本上是沒有可能。

有個男人摸出了攜帶的登山索,雨霖婞讓大家將這條登山索從前往後傳,每個人用登山索在腰上繫了一圈,加上卡扣,再由最前面那個男人將登山索的鋒利索頭卡在牆壁裡,固定好。

準備工作做好,最前面那個男人喊了一聲,開始扳動閥門。

扳了半天,紋絲不動。

“出來沒吃飽飯麼?”雨霖婞急了。

男人汗顏,叫了另外一個男人上來一起使勁。只是通道太窄,兩人彆彆扭扭地擠在那,根本施展不開,更何談將那閥門擰開。

“小姐,它……它太難擰了。”幾個男人喪氣地回話道。

“這麼難擰?”這些男人都算是練家子,雨霖婞見幾個人都擺不平,頓時也沮喪起來。

“我來。”洛神見狀,道:“清漪,讓我過去一下。”

師清漪忙將自己的身子挨着牆壁,往裡縮,洛神貼着她爬過去,暈着水汽的眸子輕輕瞥了她一眼。

這地方基本上只能容納一人自由爬動,如果後面的人非要越過前者過去,必須貼得緊緊的,前面那個讓道的人甚至要儘可能地將自己往牆壁上貼靠。

洛神溼潤的長髮散下,她穿了淺色的薄風衣,裡面又是白色襯衫,被水流打溼之後,該顯現的不該顯現的,全都呼之欲出了。

師清漪眼睜睜地看着她曲線姣好,若隱若現的身子,從自己眼前溼漉漉地晃了過去。

尤其是那挺翹圓潤的……臀部。

說實話,因爲攀爬的姿態,還有角度問題,導致這還是師清漪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洛神這幅惑人的模樣,以前在房中牀上都沒有過,偏生洛神還不自知。

於是在這種險峻的環境下,師清漪居然可恥地心跳加速起來。

前面的人都往牆上貼,讓出供洛神通過的區域,經過祝錦雲的時候,祝錦雲往後縮,眼睛盯着洛神看了一眼。

洛神眸子一滑,也看着她,眸光深邃若夜。

祝錦雲薄脣動了動,露出一個無法去形容的細微表情,偏過了頭。

而那邊的師清漪看着女人過去,恍然看了半晌,心裡突然又咯噔了一下。

以前洛神衣着姿態端莊,冷漠似冰,遠遠看着倒是沒什麼,外人攝於她的冷淡,即便傾慕也不敢打她主意。現在她衣服徹底透溼,曲線畢露,尤其是那張臉清逸絕倫到勾人心魂,在她這種近距離貼靠越過每一個人的攀爬過程中,師清漪開始擔心與不悅。

果然最前面那幾個男人血氣方剛的,頓時就紅了臉,手忙腳亂地往後貼。

師清漪努力探頭往前看,看見雨霖婞手下有個男人雖然退了身,眼睛卻還是像鉤子一樣勾着她的女人,立刻大聲喊道:“眼睛都閉起來!等下水迸出來壓強太大當心瞎掉了!快閉上!”

她這一聲爆發力十足,而且是突然喊出的,乍聽之下又有那麼幾分科學依據,除了洛神以外的人,全都條件反射地閉了眼。

就在這時候,洛神已經攀爬過去,雙手扣在閥門上,猛力一旋。

厚重的擋板霎時之間往一側移動,口子越開越大,水流在那一瞬間迸出,猶如小型山洪暴發,白浪滾滾而下。

洛神就在口子邊上,抓住邊沿往深處一滑,像只躍龍門的錦鯉,逆流翻到了外圍的水裡。

左手同時攥住了登山索,跟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在深水中找了個最佳位置將自己的身子卡好,將那繩索往她所在的方位拉扯,以便將窄道里的衆人牽出來。

水流傾瀉而下,霎時天昏地暗,師清漪在最後面,完全看不清前面的情勢,只能頂着洶涌的水流往裡爬。

繩索繃得緊緊的,她現在覺得自己成了一條逆流的魚,腰上還被人拴着釣線,正往壓強最大的口子那裡擠。

好在釣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洛神。

師清漪最終逆流爬了出去,游到外圍偌大的蓄水池裡,洛神在她出來的同時,將她腰上繩索一牽,師清漪在水中的身子輕飄飄的,直接就往洛神那個方向滑了過去。

洛神扣住她,摸索到外面對應的一個閥門處,大力旋轉,擋板漸漸又回到原位,最終全面閉合。

泄洪的口子被堵住,水裡漸漸開始恢復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