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叔是高家的老僕,一直忠心耿耿,當初高家遭難,多虧全叔照顧我們兄妹三人,所以我一向對他敬重有加。因我常年駐守邊關,家中尚無妻妾,全叔爲此常憂心匆匆,總是惦記着此事。一日,忽然傳來消息,全叔竟然做主去接了周家小姐周文英給我爲妾。
其實周家與我高家原是訂過婚的,按理應當娶周小姐爲妻。只是當初高家逢難的時候,周家不敢相助,這婚事自然不了了之。想來周家也是大富之家,誰會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與他人爲妾,必是全叔忍不下當初的一口氣,強逼着周家將女兒嫁來。
全叔這樣到有些過了。幸好我並不在府中,周小姐尚是清白之身,她若是不願意留下來,待我回到府中,再替她重新找戶好人家,正經爲妻。
我正在駐守邊關,突然接到府中全叔傳來的信息,王家二公子上門探望定雲的時候,竟然輕薄了她,一時之間京城之內流言蜚語,從小就柔弱純真的定雲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打擊。我恨不得插翅飛回府中,好照顧定雲。但是如今百淵對我大月虎視眈眈,我根本不敢離開邊關。
王家老二平日裡看起來並非輕浮之人,想不到如此無禮。不過他們二人已經訂過婚,早早把婚事辦了,謠言自然會平息。
結果消息又連番傳來,定山已經趕回府中,做主替定雲退婚,然後又帶着定雲外出散心。定山辦事一向穩妥,對定雲又是疼愛有加,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沒有幾天,居然從府中送貨物的車上抓下了一名女子,自稱是周文英。她楚楚可憐的跪在地上告訴我,她是因爲在府中受到虐待,不得不逃離出來。
軍中是不能留女子的,莫青是我的心腹謀士,他主張立刻殺掉她,以免落下口實,大月的軍權在我手中,本來就容易遭人猜忌,隨意違反軍法非常不妥。
不過她的一句“千里尋夫”,讓我實在沒有忍心殺掉她。此事的起因到底是全叔,她也算是無辜的很。我見她扮男裝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是女人,幸好知道她是女人的只有我和莫青,莫青是絕對不會出賣我的。所以讓他扮作家丁,留了下來。她隨意給自己起了名字,叫小四。
爲了避免她被別人識破,我把她留宿在我的營帳之中,看她也還算順眼,如果她自己不反對的話,將來把她留在府中,替我延續香火,也不錯。
我在的時候她話並不多,老老實實得待着,但是我離開的時候,她好像很活躍,跟我周圍的親兵都混熟了,甚至還學着當地人說話,她無論走路還是動作,都跟男孩子一樣,看起來年紀又小,周圍沒有人懷疑她的女子身份。
她每天清洗我的衣物,但是洗得並不乾淨,打掃房間也是馬馬虎虎,不過我常年駐紮軍營,對這些並不在意。她吃飯也是吃得又多又快,要不是我見過她睡着後,穿的很單薄的時候掀開被子的樣子,真的忍不住要懷疑她並非女子。
雖然我很疑惑周家的千金小姐爲何如此不淑雅,但是仔細觀察,她並不探聽軍情,況且過幾日府中來人就要送她離開,我也不想追究了。這樣粗放的女子也許才真的適合我,不論扔到哪裡,都可以生根發芽。我是不會有耐心和嬌滴滴的千金小姐相處的。
沒有想到局勢變化很快,百淵已經不讓男子通行,百淵的情報無法運送出來,我和莫青不約而同想到了周文英。
她先是不想答應,後來迫於我們的壓力,不得不去了。她一向有些不待見莫青,甚至還小小的頂撞了他一下。
她離開以後,我非常焦急,她一個弱女子,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到底會如何。
幸好天黑之前,她出現了,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但是她把情報交給我的時候,說了幾句奇怪的話,到底她是有心還是無心,我和莫青都不由得懷疑這個情報是假的,當然不敢相信。
七八天之後,京宿衛竟然帶來密旨,欲用莫須有的罪名陣前斬殺我。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快,我當然不會束手待斃,我死只能死在戰場上,怎麼能這樣窩囊的死去。
衝出京宿衛的包圍,我的親衛很快圍過來,我順利離開。離開的時候我順手拉上了周文英,如果把她留在這裡,女子身份已經暴露,她是必死無疑,我實在不忍心看她這樣死掉。
帶着她來到山林,沒有想到她一點驚慌失措的樣子都沒有,居然想跟我分開獨行。馬上就要入夜,一個弱女子在山林獨行,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我不得不說,帶上她是爲了讓她做個證,於是她聽話的留下來了。
沒有想到趁我打獵的時候,她居然拿出了鳥蛋、野菜、野菌,我不由得對她真正的身份更加起疑。她見我質問她,並不慌張,而是老老實實交待了她的來歷,原來她只不過是一個乞丐,被周家拉來頂替周文英的。難怪叫她小四的時候,她很開心。
接着她又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定山並不是帶定雲散心,而是私奔了。全叔居然不告訴我實情。可見所謂王二公子輕薄定雲的事情一定是他們弄出來的藉口,我非常生氣。私奔這樣的罪名對一個女子是多麼嚴重,將來定雲如何擡頭做人?終身都會被別人恥笑。定山與定雲又是兄妹關係,如此亂來,真是讓高家蒙羞。我簡直怒不可遏。
沒想到她這時卻說“難道那些虛名比不上他們快快活活的過日子?”“幸好他們避開這一禍事,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冷靜下來我覺得她也說得不錯,真的是陰錯陽差、因禍得福,他們才避開此劫。
看到她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下也能熟睡,真是很慶幸,她曾經是一個乞丐,否則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受不了的。
事出突然,離開時並沒有帶錢財。離開山林以後,就沒有食物可找,她又流露出想去乞討的想法,被我斷然拒絕,我堂堂男子漢,怎麼能發生這樣的事情。
幸好她對謀生很有經驗,臨時爲我找了搬運的活,看着她也試圖上前幫忙,被我攔住,這種事情不該一個女人來幹。
看着她香甜的吃着饅頭,我竟然有點安心,她的飯量大,決定多留給她吃一點。聽說她以前常幹這樣的活,我忍不住承諾到以後會好好安排她。
沒有想到我的一句話竟然引出她又交代了在百淵發生的事實,我真的很生氣,她到底有多少事情瞞着我。
她見我生氣,趕緊發下毒誓,那些狠辣的字眼,讓我有些聽不下去,打斷她走開。她安分的跟着我,不一會又主動送上饅頭,看着她狗腿的樣子,我實在生氣不起來了。
聽着她總是將軍大人的稱呼我,爲了防止暴露身份,讓她稱我爲大哥。她喊了我大哥之後,我們的關係好像有些不同了,她不在那麼諂媚的對我笑,而是多了一分真誠。
靠她的經驗我們順利入住破廟,她還想把鋪好草的位置讓給我,地下寒氣溼重,她一個女子睡了不好,我命她睡到草上。她居然沒有象往常一樣呼呼入睡,而是跟我說起話來。這夜我對她說了許多心底的話。
一路之上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顧她,以後也不要讓她再吃那麼多的苦。
她居然還很會做生意,輕易就賣掉了我打獵得來的狐狸皮。既然有錢,我想帶她去住客棧,免得風餐露宿太辛苦了,我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現在有了她,當然要儘量住好一點。
沒有想到住宿客棧竟然招來伏擊。若是我一個人還有把握逃掉,但是身邊還有一個半點武功都沒有的小四,我沒有任何把握。但是我從來沒有動過把她扔下的念頭,要逃就帶着她一起逃。
小四很鎮定,並沒有發出尖叫聲影響我,但是這次的殺手實在武功太好,我勉強殺掉一人,還是中了兩刀,兩刀劈在胸前,很痛,但是我還能堅持。如果不從這裡逃出去,我無論如何是沒有辦法殺掉剩下的四個人的。
我拼着捱了肩頭一刀,拉着小四跳窗而逃。這一刀因爲沒有閃避,砍得很深,我覺得胳膊都已經快擡不起來了。血不停的往外流,我還帶着小四,漸漸氣息越來越不穩,我拼盡全力的奔跑,希望至少能把小四送到安全的地方。
到河邊的時候,我實在是無力再跑,聽小四說過她會游泳,希望她可以從水中離開,所以毫不猶豫的帶着她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意外的是小四居然還給了我一根蘆葦管。這樣可以把管尖伸出水面呼吸,我們一直潛在水下往前遊。追殺的人就會失去我們的蹤跡。
傷口浸入水中,血流失的更快,開始還靠着刺骨的痛保持着清醒,漸漸我的意識已經開始不清晰,只憑着求生的本能往前遊動,慢慢我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我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四,正試圖給我喂野菜湯喝。這一刻我覺得真的太好了,我和她都還活着,還在一起。
我聽她講了昨夜後來的情形,我沒有說謝謝,因爲這兩個字完全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情。這世上居然還有小四這樣聰明、堅強、勇敢的女子,可以讓我遇到,幸甚至哉!欠下她的我會用一生慢慢還給她。
她強撐着已經透支的身體照顧我,並且找到了農家。然後她再也支撐不住,病倒在我身旁。我想親手照顧她,她卻擔心我的傷勢。我很擔心她沒有武功,卻在冬天的冷水裡泡了那麼久,會不會落下病根,但是眼下沒有辦法,只有以後再爲她好好治療。
我們離開農家後,被定山的人找到,於是才徹底安全了。
定山、定雲見到我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生氣了,定雲是我最心疼的小妹,怎能任別人詬罵。小四看到我不肯諒解他們,岔開話題,讓他們爲我的傷勢擔憂。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了。
讓定山找郎中給小四也看了病,果然她落下了病根,只有以後慢慢調養了。聽說會影響到以後懷孕,我很擔心她。我很想對她說將來不管她是否能有孩子,我都會永遠照顧她的。但是看到她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有些開不了口。
本來我想將小四留在定山那裡,但是她堅持要跟我一起走。想到路上有定山打點,大月那邊子軒他們也得到了我的消息,應該路途很安全,我還是決定帶上她。因爲我也不想同她分開。何況此事了結之後,我還要去邊關,不知道何時才能與她見面。
走前我叮囑了定山,萬一我出了什麼事情,一定要把小四照顧好,定山鄭重的答應了。
回到大月,先頭一切都很順利,可是在見到皇上講明一切的時候,他卻提出要把小四留下做人質。爲了大月,我不得不答應。我與皇上籤下協議,如果此次退敵成功,我就主動辭去一切官職,帶小四走。如果沒有守住大月邊關,我以身殉國,也請放小四自由。皇上在意的並不是小四,所以答應了我的要求。
見到小四的時候,她孤零零的跪在大殿遠處,我忍了又忍,纔沒有回頭看她。離別的時候,一向笑得很開心的小四,卻笑得那樣勉強,比哭還難看。雖然不放心,我還是向太子託付了她。
邊關戰事緊急,百淵兵強馬壯,我軍艱難的守着城池。所有的軍隊都已經調至邊關,兵士們輪番上陣,傷亡很大,也疲憊不堪,我心憂如焚。我已經請求皇上派人到風川求援,但是風川那邊遲遲沒有任何消息。
忽然收到小四的來信,字寫得七歪八扭,內容勉強通順,從來沒有見過她寫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親筆,內容寫得我並不相信,我的小四怎麼會是這樣的人。我也無心無力理會這封信,依舊全身心投入戰鬥中。
忽然一天,驚聞傳報,小四來了。我飛奔而出,遠遠看見她跑來,我迎了上去。她撲到我懷中,我用力緊緊抱住她,能最後見到她,我就是真的戰死在這裡,也無遺憾了。我從來沒有感到過象此刻一樣的心潮澎湃,如驚濤駭浪捲起,想永遠的包圍她,永不分離。
她居然告訴我她是風川的公主,要爲我去求得援軍,我不允許。風川外戚掌權,皇后狠辣,她孤身一人,又豈能是對手。定山在風川不過是商賈身份,如果碰到宮廷鬥爭,根本就幫不上她的忙啊!
然而當我擋住這一波百淵的攻勢,終於疲憊的回到營帳,才知道她已經悄然離去。原來她不顧一切的從數千裡之外趕來,就只是爲了這樣看我一眼,同我說幾句話。她走了也好,那樣血流成河、支離破碎的場面如何忍心讓她看到。
我明明希望她早點離開這危險的地方,但是她真的走了,我卻無比思念。我很想留住她,很想和她一起離開這殘酷的戰場,但是我的身後是無數人家園,無數人的父母、妻子、兒女,所以我一步也不能離開。一想到她不顧安危爲我去風川,我又心憂如焚,唯一能爲她做的就是堅持到最後一刻。
敵人的攻勢一波又一波,後無援軍,邊城的男丁已經全部臨時編入了軍隊,但是數量還是遠遠不夠,將士們都開始陷入絕望,我已經做好了與城池共存亡的準備。但是我的心底還隱隱有一分希望,風川的援軍也許就快來了。
終於好消息傳來,風川與大月結盟,出兵三十萬相助,我的小四永遠是無所不能。但是從風川傳來的消息,不是多了一位公主,而是風川的皇上認回了四海皇子,賜封爲海親王。原來小四叫做金四海,我既爲惱恨她的隨性而爲,又不由得爲她擔心萬一被識破了怎麼辦,不知道小四會不會碰到危險。
將士們重新士氣高漲,力拒強敵。大月終於有了希望,百淵有部分兵力開始調往風川邊境。我又開始擔憂任性妄爲的小四會不會隨軍去了風川邊境,打仗可不是兒戲,隨時都會喪命,希望她能乖乖的留在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