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首飾的馬王妃,其實也就是一介村婦的形象,更何況早就在一瞬間老去,整個人的精氣神兒已經被抽乾,雙手撫摸着空蕩蕩的手腕,發出一聲慘淡的笑:“呵呵——呵呵——歡兒——好狠的歡兒——”。
其實她寧願從沒有甦醒過來,還不如就在歡兒回家的那一刻迅速死去,再也不需要牽心扯肺的惦記着兒子的後路,再也不需要失望懊悔難堪和無地自容……
“嚕嚕咯咯——”,馬王爺一直在養精蓄銳,因爲那精氣實在是不夠揮霍的了,終於等到了白承光的到來,他的所有的氣力,都可以不再積攢,也積攢的再無意義了。
馬三兒轉回身膝行向白承光,一字一句都是血淚:“將軍你趕緊上前看看王爺吧,王爺真的——不行了——”。
據說人死之前是有預兆的,滿面都是死灰的顏色,大小便不能自控,眼珠子往上面翻着,喉嚨裡都是含混不清的聲音……
這就是白承光曾經渴慕過的親情,跋扈的父親無情的父親激起了他萬丈仇恨的父親,如今,衰老的、狼狽的、垂死的躺在狼藉與惡臭的土炕上,銅鈴豹眼絕望的想要搜尋到兒子的身影,一隻右手拼命的擡起,似乎,還想在臨死前抓住些什麼……
馬王妃已經率先撲到發出“嚕嚕咯咯”聲音的丈夫身邊,她眼睛看不到,即便是看到了,也不會嫌棄生命垂危的丈夫,她的雙手摸索着去碰觸丈夫的臉。寒涼的溼膩的觸感。幾乎讓她魂飛魄散。
“國濤你怎麼啦?國濤你不要嚇我啊。歡兒走了,不要我們了,你不能撒手也走啊……”,一輩子像個菟絲花攀援着丈夫的女人,終於被無情的斬斷了觸角,從現在起,你還能去攀援誰?
白承光一步一步走的艱難,事實上他的雙眼已經模糊。看不清周圍的人物和場景,聽不清每一個人發出的呼喚。
是誰把他的手送到了馬王爺的右手裡?那麼蒼老無力的一隻手,近乎失去了溫度,“嚕嚕咯咯——”的一連串絕望的音符他聽不懂,但是,老頭子擎起了他的手,探向了王妃的方向,那般劇烈的抖動着,抖動着……
跟自己,跟兒子一模一樣的銅鈴豹眼裡面。兩顆淚珠凝固的堆在眼角,就這麼保持着。遲遲,沒有落下來……
白承光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您放心,我會——照料好——王妃——”。
“嚕嚕咯咯——”,更紛亂更絕望或者說是放了心的聲音從老頭子的喉間發出,他的身子忽然像是恢復了力氣,竟然讓上半身擎起了六十度,右手也如有神助,拽着白承光的手伸向哭的抽搐的王妃,父子二人的手指,同時碰觸到王妃的手指……
“兵——書——給——光——你——好好——活——看——孫子——”……
馬王爺忽然又可以清晰的吐出語言了,儘管這還是一個字一個字迸濺的艱難……
王妃拼命的點着頭:“國濤我記下了,你寫的兵書,傳給——白承光,我——好好地活着,替你多看顧孫子們。”
老頭子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抹怪異的笑容,呼吸忽然萬分急促,銅鈴豹眼翻出了白眼珠兒,嘴巴里吐着“歡——兒——”這個字,身子重重的落了下去……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當父母的偏向哪一個孩子,往往,最不孝順的就是哪一個,到最後能盡心盡力侍候着閉眼的,往往,是平日裡最不待見的那一個……
馬三兒呆呵呵的看着馬王爺的轟然倒下,一聲哀嚎“王爺去了”……
已經沒有了呼吸的馬王爺,五指早就徹底放開了親人的羈絆,只不過,那隻右手還保持着一個努力握緊的姿勢。
爭一世搶一世算計一世,其實也逃不過兩手空空滿心遺憾的告別塵世……
王妃第一次這麼堅定沉着,對無語落淚的白承光和哭嚎的馬三兒安排道:“去燒水,給王爺沐浴更衣,讓他乾乾淨淨的走……”。
門外還有跟隨白承光的騎兵,此刻也都默默地垂首默哀,二子伴着馬三兒去竈房燒水,屋子裡,僅剩下一對母子守着髒污的屍體。
“白將軍,謝謝你肯來給——王爺送行,你去,拿來我的衣服包裹。”王妃一臉平靜,幾句話說的疏離了很多。
白承光訥訥的順着王妃手指的方向,曾經穿金戴銀豪華奢侈的貴婦人,現在,只剩下一個棉布的包裹,露出一角兒綢衣,疊的方方正正的,掂起來,沒有幾分重量。
王妃把包裹放在膝上,雙手摸索着解開,幾件綢衣,訴說着曾經的富貴……
綢衣的中間,包裹着幾本薄薄的冊子,就像是記賬的賬本子,蠅頭小楷工工整整,讓人很難想象,是出自剛剛死去的猛漢子的手筆。
“你——好好收着,學會了,將來打仗還用得着。”王妃摩挲着冊子,遞向了白承光的方向。
“不要再恨他了……”,王妃長嘆一口氣:“三個孩子,郡主照顧的都很好,現在你們一家五口又團聚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其實,孩子姓什麼又有什麼要緊的?我們在地下,知道乖孫們健康聰明的活着,就夠了……”。
白承光抱着兵書哽咽:“娘,您也別太難過了,王爺走了,還有孩兒呢,孩兒會一直照顧您,爲您養老送終,孫子們也會好好孝敬您的,等給王爺的喪事辦完,咱們就回朱陽縣,回幸福苑,回迷糊陣,一家人快快樂樂在一起……”。
王妃笑了,拍一拍白承光的頭頂:“好,你還肯叫我一聲‘娘’,娘這心裡高興,你再幫娘給王爺買副棺材,把王爺放進去,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娘帶着馬三兒把王爺送回祖墳……”。
也確實,白承光護送靈柩去馬家祖墳的話,不好解釋,孩子們和阿圓還等着回朱陽縣呢。
從始至終,孃兒倆兒沒有談起馬尋歡的名字,彷彿這個人,已經在大家心目中消失了。
溫水端上來,馬三兒和二子都搭了把手,幫着王妃給馬王爺洗淨了身子,已經自動自發的奔出去採購棺木和壽衣的騎兵趕回來了,費了不少的勁兒,才把馬王爺裝點齊全。
馬王妃保持了平靜的心態,也阻止了馬三兒和二子的哀嚎:“讓王爺走的素素靜靜的就好了。”
馬家的祖墳在東京外城,馬王妃要護送靈柩回去,勢必與白承光分道揚鑣,拉着棺柩的大馬車緩緩駛動,只留下白承光滿臉的彷徨。
除了馬三兒和二子跟隨着王妃返鄉,騎兵隊伍裡面也抽了兩個人,大家把身上的銀兩都掏空了,總要能湊夠路費安葬費和繼續護送王妃到朱陽縣的花用吧?
吳路帶着人回來了,馬尋歡溜得很快,應該是奔着邊疆的方向去的,多追也沒有多大意義,一個身子半殘的紈絝子弟,連最基本的孝道都不顧的豬狗東西,還能興起什麼風浪來?
小皇帝的密令要緊,祁陽縣的山頭上不但要容納這一百多名皇家侍衛,還要繼續招兵買馬,在最隱蔽的地方,給小皇帝訓練出一隻鐵血雄鷹隊伍。
當臣子的不需要追問主子訓練這樣的奇兵是想做啥,只需要認真履行命令就足夠了。
白承光頂着夜色返回客棧,三個孩子正圍着母親歡聲笑語,《“小老二”歷險記》被勾畫成了新的小人書,獎勵給主人公,期盼他繼續努力。
人活着就終究會有受到傷害的那一天,災難來臨時要學會冷靜,如何最大程度的保護自己就是處理問題的關鍵,英雄除了身負武藝,更主要是頭腦的應對變化。
原來對於危險的提前籌備還是太少,齊阿圓絞盡了腦汁,正在引導着孩子們思考,如何面對地震、海嘯、洪水……
當父親和丈夫的滿臉都是羞愧,誰家的妻兒要在半夜探討這樣嚴肅的問題?都是因爲自己沒盡到保護他們的責任,讓妻兒整日活在危機感裡。
“小老二”第一個發現尷尬的老爹,高聲招呼着:“光爹,你來說說,洪水來的時候要往哪一個方向跑才安全?”
“小老大”也有疑問,皺着眉頭也來求救:“光爹,爲什麼娘說在荒地荒山上遇到大火,實在跑不掉的時候,要迎着最旺的地方衝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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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小老三”最怕累着老爹了,撲上來求抱,眼睛眨巴眨巴的對兩個哥哥說了一句:“你們自己去想,等把答案做好了,告訴給我就行。”
女娃子完全有理由憊懶一些,白承光的心情一下子就感到了輕鬆,揮一揮手:“都去睡覺吧,等明兒再想。”
幾個丫鬟上前帶走各自的小主子,“小老二”扭回頭追問了老爹一句:“把那個‘光爹’,抓住了嗎?”
想要燒死自己的兇手他可忘不掉,腮幫子上的紅腫還沒有消呢!
白承光再次尷尬的羞紅了臉:“還沒——,展堂——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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