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唯一不變的事情就是變化。”那十說,“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這件事,絕不可能!”龐柯有些激動。
他站了起來,一把扯掉了面具,丟在一旁。
“事實勝於一切。”那十衝他勾了勾手指。
龐柯大吼一聲,再度衝了上來,一腳橫掃。
這一腳又快又猛,那十應該躲不過去,但他偏偏靠着靈活的步法,如同幽靈一般向後閃去,自龐柯的攻擊範圍中退了出來。
一腳掃空,龐柯因爲用力過猛,身子隨之旋轉一週。
但他並不驚慌。
旋轉的速度極快,他藉着旋轉之力換足支撐,掃出的腿落地撐住身子,另一條腿隨身旋轉揚起,反向橫掃。
那十閃過對方的橫踢,正要向前反擊,對方另一條腿已經掃來,他急忙擡臂護頭抵擋,被這一腳踢得踉蹌數步。
龐柯腳落地,快步衝上,拳頭如雨點一般轟了過來,那十一邊抵擋一邊後退,連退了十幾步,終於擺脫了這場拳雨。
他甩甩胳膊,好一陣齜牙咧嘴:“好疼!”
“不可能!”龐柯瞪大了眼睛。
他的鐵拳毫無保留,傾全力出擊,就算是鐵管應該也會被打彎,那十的血肉之臂,怎麼可能擋得下這一串連擊!?
“被動挨打總是不好。”那十嘀咕着,突然向前。
龐柯心中一驚,情不自禁地後退,保持距離。
“怕了?”那十笑了。
龐柯面色陰沉,不想承認,但又不好反駁。
“只是謹慎而已。”他說。
“有讓二階改造人謹慎的資格……看來我真的很厲害啊。”那十自言自語。
然後突然墊步向前。
龐柯不敢輕易讓他接近自己,立時用步法拉開距離。
那十一笑,奔跑幾步突然騰空而起,一記側踢。
龐柯向一旁閃開,反手一拳打來。
但那十的拳頭也向他掃來,帶着呼嘯的風聲。
他的拳頭打在那十背側,那十的拳頭抽在他的臉上,兩人一個摔倒在地,一個踉蹌幾步,一陣發暈。
那十很快跳了起來,趁着龐柯還在甩頭的空檔衝了上去,拳頭呼嘯着砸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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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柯感官失常,只能以鐵臂護住頭臉,彎下身子硬擋。
這種龜縮式的防禦看起來極是難看,但卻可以將身子正面的要害都保護起來。
那十的拳頭立刻繞過去,攻擊他的側肋。
龐柯夾緊身子,肋部暴露處便變得極小,但那十的拳頭砸在其上,還是讓他痛徹心扉。
他慌亂的躲避,卻在躲避中被那十一腳踢在膝彎處,立時身子一晃跪倒在地。
那十一腳踢在他護頭的兩臂上,龐柯沉重的身體立時揚起,向後仰摔在地。
他喘着粗氣掙扎坐起,看到少年靜靜立在那裡,微微搖頭。
“你已經沒有能力逮捕我了。”那十說,“我們之間的事,是不是可以放一放了?”
龐柯慢慢站起,臉色十分難看。
“你是怎麼做到的?”他認真地問。
那十想了想,說:“因爲我是天才吧。”
龐柯眉頭深鎖,並沒再說什麼,轉身蹣跚而去。
那一腳踢得不輕,讓他的一條腿微微變形。
他想起那天,自己故意讓那十踢中自己的膝蓋。
那時的自己,不動如山。
才過了幾天?
這小子爲什麼……
他想不通。
那九把車開到了那十身邊,探出頭嘀咕:“他不是說過,等平了人口市場,他就把自己也送進監獄嗎?這人說話不算數啊。”
那十笑笑:“走吧。”
上了車,一路風馳電掣地回到了家裡,那十卻沒有進屋。
“怎麼?”那九問他。
“想在外面靜靜。你去睡吧。”那十坐在長椅上說。
“體味勝利的喜悅?”那九笑。
那十微笑着擺了擺手。
那九進屋後不久,老酒鬼走了出來,來到長椅上坐下。
“好像是完成了一件什麼大事?”他問。
那十點頭:“擊敗了龐柯。”
老酒鬼看着那十,問:“你的力量,是否跟你每天練的那些奇怪東西有關?”
“奇怪嗎?”那十反問。
“對我來說很是奇怪。”老酒鬼說。
“那是一種古老的……武術。”那十說,“我在很巧合的情況下得到後,就一直堅持苦練,終於成功了。”
“看來現在的你可以力敵二階改造人了。”老酒鬼說。
“不是力敵。”那十糾正,“是戰勝。”
老酒鬼笑笑:“嗯,這裡還是有很大區別的。不經過改造,便可以獲得與改造人一樣的力量,這樣的事情如果傳出去,會引起軒然大波的。你要小心。”
“嗯。”那十點頭。
他看着老酒鬼,認真地說:“所以……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殺人滅口?”
老酒鬼笑了。
那十也笑了。
“說到底,龐柯是好人。”那十說。“只是在某些方面,有些偏執。”
“誰又不是好人?”老酒鬼反問。“殺人犯回到家裡,會深情地擁抱自己的妻兒;敲詐幹商販口袋裡所有鈔票的官僚,也會爲乞討的殘疾人抹一把眼淚。你所見過的每一個惡人,都有他善的一面。單純的混賬雖然也存在,但極少。”
“您這觀點有點……”那十不知說什麼好。
老酒鬼笑笑:“每個人都是在爲自己的私利而努力奮鬥,當你的私利與他的私利對撞時,就生出了矛盾衝突。這世間無所謂善惡和好壞,只是利益的衝突對撞。”
“您有些偏激啊。”那十說。
“一個國家攻擊另一個國家,奪取其財富與資源,而它的人民卻會拍手叫好,歡呼雀躍。”老酒鬼說,“你說這些人是不是好人?”
那十一時沉默。
“可世上只有一個國家。”他說。
“你不覺得奇怪嗎?”老酒鬼問。“世界怎麼會如此統一?”
那十不知如何回答。
“您曾說過,人類進入蒸汽時代幾百年,卻一直沒有進步,這不合理。”他說。
“是的。”老酒鬼點頭,“正如人類世界只有一個帝國一樣不合理。”
“可是存在即合理啊。”那十說。
“存在就合理?”老酒鬼笑,“那只是指自然事物吧。人爲創造出的東西,憑什麼合理?”
那十覺得自己再跟他說下去,腦子會混亂。
“我不懂那麼多。”那十搖頭,“我只想努力過上好日子——就像上次您說的那樣。”
老酒鬼看着他,許久後問:“你對這個世界很滿意嗎?”
那十搖頭:“可再不滿意又能怎麼樣?”
“你有沒有想過,在這世界之外,可能還存在着另一個世界?”老酒鬼眼睛放光,如同天上的星星。
那十一時愕然。
“那纔是真正的世界。”老酒鬼望着天空,悠然神往,喃喃說着:“那裡的文明應該還在發展,還在進步,它解決掉了許多由工業帶來的問題——遮天的煙霧,有毒的空氣,如山的垃圾;還發展成了真正文明的世界——沒有腐敗的官僚與憲兵,一切在法制之下,有序運轉……”
“那樣的世界,可真理想。”那十一時心動,忍不住說。
“理想國?對,就是理想國。”老酒鬼點頭。
他看着那十說:“我一直在幻想建立這樣一個國家——由真正賢明的執政者領導,執法體系嚴格依照法律盡職,工人、農民、商人,一切普通的公民各安其位,安居樂業。這樣的國家,一定會美好……”
那十想了想,問:“我不大明白,能不能問問您?”
“請問。”老酒鬼說。
“公民爲什麼可以安居樂業?”那十問。
“因爲執法者嚴格依照法律履行職責,就不會有腐敗、勒索,以及種種壓迫。”老酒鬼答,“一切人都依照法律行事,不違規,不逾越,所以所有人都可以安居樂業。”
“掌握統治權力的執法者,又爲什麼不會腐敗?”那十再問。
“因爲他們頭上還有真正賢明的執政者統治他們。”老酒鬼說。
“真正賢明的執政者?”那十搖頭。“我不認爲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存在。”
“爲什麼不會有呢?”老酒鬼來了辯論的興趣,“我認識好多傑出的人物,他們賢明,公正,有着睿智的目光。”
“他們可掌握着大權?”那十問。
老酒鬼搖頭感嘆:“這就是我不喜歡這個世界的原因之一啊!這墮落的世界中,掌握權力的都是愚人,都是墮落者,真正有知識有能力的人卻被排擠……”
“我覺得您錯了。”那十說。
“我覺得,人是會被環境改變的。”他接着說,“那些上位者未必愚蠢,也許只是因爲他坐上了那個位子,得到了那樣的權力,於是就發生了變化。高位與大權,總會讓人變化,您所說的那些公平賢明而睿智的人,坐到那樣的位子之後,一定也會變,最終變成高位與權力的奴隸,變得與現在您所憎惡的那些人一樣。腦袋永遠是被屁股所左右的,這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
老酒鬼一時愕然。
“少年。”半晌後他搖頭一笑,“你的想法很奇特,但……”
那十站了起來。
“父母仍在人間時,我認爲坑騙和偷盜都是不對的。”那十說,“現在,我依然這樣認爲。”
他看着老酒鬼,認真地說:“但在我父母死後到我得到武道之力中間的這一時期,我不認爲它們是錯的。因爲當時只有依靠它們,我才能帶着妹妹一起活下來。我的道理,是我用血淚換來的。”
“我覺得,那天晚上您說的‘不傷害無辜地努力活着,努力活得更好’,真是精彩。前邊您說的人與人之間的衝突對撞,也極有道理。但您說的這理想國,卻真是有些天真。”他說。
然後他轉身進了屋。
丟下老酒鬼一人,在夜空之下,在長椅之上,沉思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