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是一件快樂的事。
這是那十最初的想法。
他興奮地聆聽，認真地練習，用草葉製造神媒，用神媒連接種種物件，做成小小靈神。
看着靈神小人飛奔亂跑，看着靈神小人上竄下跳，那十開心得不得了。
但後來他就再快樂不起來，因爲他的學習止步於某一境界，再不能寸進。
莫阿婆說過，想學好御神術，需要一些“運算”。
那是怎樣的運算啊！複雜的公式，繁瑣的演算過程……
那十一時頭大如鬥。
他對數字不敏感，而且基本沒怎麼上過學過文化。文科的東西還好說，這種理科的東西真不是想會就能會，憑努力就可以掌握的。
莫阿婆看着那十，心裡又叫起了可惜。
這麼有天分的孩子，怎麼就對數學這麼不在行呢？
她忍不住搖頭。
這動作讓那十更感絕望。
在嘗試了許多次，最終都只是無功之後，那十徹底放棄了進一步深入學習御神術的想法。
“算了算了。”他搖頭，“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沒有什麼都能學會的人。”
“不強求也是一種能力。”莫阿婆安慰他。
那十笑笑：“我雖然造不出巨神，弄些小人小鳥什麼的倒還不在話下，也不能說沒有收穫。謝謝莫阿婆教我。”
巫馬倩在一旁看得焦急，忍不住說：“你學得很好啊，爲什麼說要止步呢？”
“數學上的問題。”那十實話實說，“我沒學過什麼高深的數學知識，簡單的計算還成，複雜的完全不行。”
“那也沒什麼難的。”巫馬倩說，“不信我來教你！”
“你數學很好？”那十好奇地問。
莫阿婆點頭微笑：“小尊主的御神術雖然很是一般……但數學確實非常好。這有些本末倒置，一直是讓我擔憂的地方。”
“我對御神術裡那些打啊殺啊構建虛擬模型啊立體結構佈局啊什麼的全不感興趣。”巫馬倩說，“我就是喜歡研究那些算來算去的數字。”
“那你應該當個數學家。”那十說。
“可家裡人都說我得學好另外那些東西，因爲它們纔是最重要的，而數學只是輔助。”巫馬倩悻悻地說。“每次我都得忍受着他們的嘮叨和教訓，很痛苦呢。”
但說着，眼圈一紅，就流下眼淚來。
“現在想讓他們嘮叨，想讓他們教訓，卻再也不可能了……”她低頭喃喃說着。
那十看着她，想起的是父母離開後的那九。感同身受，就容易生出共鳴，生出親近感。
他輕輕拍了拍巫馬倩的手背：“逝者已逝，生者還要向前。可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但人生就是一場艱難的旅程，哪有什麼容易走的路？迎難而上，纔是生命最值得讚賞的地方。”
這番話對於巫馬倩來說只是安慰，但對莫阿婆來說卻有別的意思。她從旁看着那十，暗自驚歎：這年輕人年紀不大，卻有這樣的心境，難得。
然後心裡又叫起可惜來：他怎麼就不是我族子弟呢？他怎麼就不通數學呢？
巫馬倩抹了把眼淚，又笑了起來：“不說這些，莫阿婆答應教你，就一定要教會你才行。來，我現在教你數學。”
那十雖然不大想學，但爲了讓她轉換心情不再想難過的事，就點頭答應了。
巫馬倩確實是個數學的天才，這並不僅表現在她自己對數學的掌握上，還表現在她精細入微但又簡單易懂的講解上，那十驚訝地發現，那些枯燥的公式從她嘴裡講出來，就彷彿是有了靈性、有了生命，令人着迷。
不知不覺，那十也沉浸了進去，越來越發現數學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學科。
不，那幾乎不算是個學科，而是一種遊戲，一種利用數字玩的有趣遊戲。
那像探險，也像解謎，更像是一個通向未知的旅程。
那十整天跟巫馬倩坐在一起，形影不離，無時無刻不在談論着數學。
莫阿婆反而插不上手，只好跟格拉一起去捕獵，去做飯燒菜。
格拉的廚藝無外乎燒烤，莫阿婆雖然有手藝，但苦於沒有工具。那十發現了問題所在，就幫着莫阿婆造了個廚房，直接從大地之下提取種種材料，做出了鍋碗盆盤和各種爐具，看得莫阿婆驚呼連連：“你這手法，一點也不比我們的御神術差嘛！”
那十心中一動。
御神術是借物構造靈神，而鑄造術是借物構造工具，本質上都是改變物體原來的形態結構，確實有相通之處。
那麼，除去爲靈神賦靈這一步驟，御神術和鑄造術其實不就是一個東西嗎？
御神術製造巨神，需要複雜的數學運算，是因爲需要保證各處構造都精確無比，如此巨神才能行動自如，做出種種複雜的動作。
如果把這方法用到鑄造術上，不是可以製造出極爲精密的機械？比如戰鬥機、坦克車，甚至是航天飛機那樣的東西？
那十好一陣興奮，心想：不說別的，如果能造出導彈來……
我的戰鬥力將提升多少？
這麼一想，來了勁頭，學起數學來就更加積極了。
他本來就是強大的精神能力者，現在集中精神去學習，何止是事半功倍，簡直是事半功百倍，立時學得更快更好。
巫馬倩驚喜不已，連連誇獎，跑到馬車裡找出一個計算器遞給了那十。
“這是幹什麼？”那十不解。
“人腦能力終歸有限。”巫馬倩說，“所以更復雜的運算，就要藉助計算器了。”
那十點頭接過。
巫馬倩看着那十手裡的計算器，心裡一陣開懷。
莫阿婆看着那計算器，有意無意地說：“小尊主，這不是你成年時你父親送你的成年禮物嗎？”
“是呀。”巫馬倩小臉微紅。
那十一驚，急忙小心地將計算器遞了回去：“這麼珍貴的禮物，我可不能收。”
“借你用。”巫馬倩急忙把計算器推了回去。
“其實也不一定非用它。”那十說，“手機也有計算功能……”
巫馬倩一臉不開心：“讓你用就用，怎麼這麼囉嗦？”
那十是真不好意思用這臺計算器，於是說：“那你有沒有手機？用那個也是一樣的。”
巫馬倩有些不開心地將計算器收了回來，跑到馬車裡翻出一部手機，想了想後又笑了起來，將手機塞到那十手裡：“送你了！可不許再推三阻四了！”
“好，謝謝。”那十笑着收下。
“這是我的手機。”巫馬倩小聲說，“裡面……裡面有我好多好多的照片，你……你留着……”
越說聲音越小。
那十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又惹上了一樁麻煩，但卻沒辦法推辭，只好假裝什麼也不懂，什麼也沒聽清，打開手機尋找計算器。
爲了轉換話題，嘴裡問：“我看你好像不滿十八歲吧？”
巫馬倩認真地說：“我們靈神城的算法跟外面不同，十六歲就是成年了，可以結婚了……”
那十頭大如鬥，心說我這問題問得可真是糟糕。
莫阿婆在一旁看着，一臉的遺憾，不住在心裡嘆氣：可惜，真是可惜……
但轉念一想：不是我族子弟又怎麼樣呢？
我族總不能一直死守着規矩，跟外界不相往來吧？
再者說，他學會了御神術後，就成了御神者，那不等於也是我等同族？
想到這裡，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格拉在一旁看着她表情的變化，滿心不解，心裡嘀咕：這些人族心思太複雜了，沒法理解！
那十和巫馬倩一個教，一個學，完全沉浸在數學的海洋之中，忘了時間流逝。
然後某天，那十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再這麼繼續下去，說不定等自己回到完美世界時，見到的只能是一片核戰之後的廢墟了。
他嚇了一大跳。
這樣不行，絕對不行。
但數學世界的魅力，又讓他不想離開。
怎麼辦？
“你先等等。”他打斷了巫馬倩對例題的講解，然後自己坐到一邊發呆。
“怎麼了？”巫馬倩不知所措地問。
那十擺手：“等等，等等……”
他閉上了眼睛，腦海之中，飛快地構建着圖陣。
先前學過的空間與時間的法術，以及精神力和圖陣的法術，都在他腦海之中藉着龐大的數學體系重新構建，組合排列，形成一種新的力量。
那力量不能外顯，但卻可以在他精神世界內部構建出一個奇妙無比的新世界。
一瞬即永恆的世界。
這並不容易，需要大量的計算，先前沒有掌握複雜數學知識的他，完全不能勝任這種複雜的工作，但此時掌握了數學知識的他，卻不用人教，自己就能琢磨出構建這一世界的方法。
他沉浸其中，不知多久之後，終於創造出一棵巨樹。
那樹枝葉茂盛，延展出不知幾十幾百裡，樹下自成一世界，花草芳香，四下裡散發着淡藍的幽光。
他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笑看着巫馬倩。
“怎……怎麼了？”巫馬倩疑惑地問。
那十拉住了她的手，巫馬倩小臉一時通紅，接着，就驚訝地發現周圍世界變化，莫阿婆和格拉以及那個大廚房都消失不見，自己和那十一起坐在一株巨樹下。
那樹很像是這些日子來他們一起居住的那大樹，但沒有樹洞，也比那樹更大。
四下幽光裡，花草飄香，讓巫馬倩心神跟着沉醉。
“這是怎麼回事？”她一時不能理解，“莫阿婆和格拉呢？”
“這裡是我的精神世界。”那十說，“我把你拉了進來。”
巫馬倩看着那十，許久之後心中大喜。
這不就是說——他將我裝進了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