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異樣的安靜之後,海二春緩緩睜開眼睛,瞳仁中似帶猩芒,環顧四周,視線最終落在那個催促他的人身上,嘴角誇張的一揚,露出一個與以往的他很不相稱的壞笑。郭雨搏早早拉着有些天然呆的龐倩躲到了大廳外,兩人站在門口往裡張望,郭雨搏從後面輕輕拽了一下龐倩的衣角,提醒她再向後靠一點兒,似乎一會兒會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發生,龐倩本不想理會這個自來熟的提醒,但她的佛童子卻幾乎在同時向她發出了警示,竟也是催促她儘可能遠離大廳。
說句誇張的話,對於龐倩來說,親朋好友甚至父母的話可以不聽,對自己的這個佛童子絕對是言聽計從,它給出的建議,龐倩向來不會質疑,既然佛童子也這麼說,她毫不遲疑的狠退了幾步,索性站到郭雨搏身後,後者也不沒矯情,輕笑了一下,從挎包裡翻騰出一個鎮紙模樣的黑東西,雙手一上一下將其扣在掌心中,嘴脣輕輕開合不知默唸了幾句什麼,龐倩見狀也沒興趣多問,目光越過郭雨搏的肩頭朝廳內望去。
此刻的階梯大廳內氣氛有些詭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在海二春身上,這個年輕人明明還什麼都沒做,剛剛那個催促他的副主考卻不自覺的生出一絲莫名的不安,不過,他顯然沒有更多時間去詫異,只見那姓海的年輕人瞥了他一眼,而後緩緩攤開右手掌,衆人還未看清掌中何物,就看一道紅光如煙花般怵然竄起直直向着大廳的天花板射去,就在紅光即將完全逃離海二春掌心之際,他卻以更快的速度反手一把將那道紅光的彗尾捏在手中,手腕畫圈翻動數下,將那紅光牢牢纏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細看之下,那似紅光之物正是海二春的本命法器“玄勾”。剛纔的一幕落在在場衆人眼中,皆是暗自心驚,以念力御物絕對算得上是常聽而不常見的事情。此時,紅繩一端牢牢攥在海二春手中,另一端卻似拴在一個無形的風箏上一般在半空來回搖曳,其幅度之大讓人不難想象到這股拉扯的力量是何等驚人。
事實也是如此,海二春拽住玄勾的那條手臂微微顫抖,明顯在與什麼東西較勁,但從其淡定從容的表情上來判斷,一切都還在他掌握中。此時的海二春早已借體給了通仙,一舉一動自然不是他本人的行爲,說實話,他也沒想到通仙做事會這麼由着性子,眼下,那個如風箏般拴在玄勾另一端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他們當日在和順小區收服的兇物“虛耗”。這凶神明知道自己被玄勾封印着,還是在被放出來的那刻嘗試逃脫,不過在通仙特別加持過的玄勾束縛下,逃跑絕對是種奢望。
就在海二春不知道通仙放出虛耗這一招到底有什麼用的時候,忽然驚恐的發現,通仙正逐漸減弱其加持在玄勾上的念力,而虛耗是何等人物,立馬發現了這個變化,當那股鎮壓其念力讓其無法發動任何玄術的力量減弱到一定程度時,它便在第一時間爆發了出來!
之前也提過,虛耗最大的愛好除了食人陽壽外便是吞噬人類的各種情緒,而各種情緒中,開心快樂更是虛耗的盤中美味,久違的大餐近在眼前,哪有客氣的道理,四下環顧後,這兇物大嘴一張便鯨吞起來。這一刻,在場衆人雖說肉眼無法看到虛耗,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一股極爲詭譎而懾人的精神壓力,這是念力層面的東西,無形無相,難以琢磨,卻又以最直接的方式影響着他們的心智。在虛耗貪婪的榨取下,大廳中的所有人都成了他的飲品。想象一下,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一個人的世界中只有痛苦,悲哀,憤怒,屈辱,焦慮,恐懼......沒有一絲一毫的希望,感受不到半點兒快樂,再堅強的人恐怕也只能落得精神崩潰的下場了。
海二春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卻無法出手阻止,通仙似乎完全沒有制止虛耗的打算,任由其肆意吞噬,再看大廳中的衆人,原先那個催促他的副主考此刻已經哭成淚人,蜷縮在牆邊唏唏噓噓幾乎失神。另外幾個也好不到哪去兒,大家三五成羣哭作一堆,捶胸頓足嚎啕不已。
細細分辨了一會兒,海二春察覺到,通仙不知何時又重新加持了玄勾,鎮壓虛耗的念力穩穩的維持在一個很微妙的臨界點,讓其至多隻能影響人的情緒,想更近一步卻是絕對做不到了。虛耗也早就發現了異狀,之前幾番努力想要順口吞下那些人的陽壽,結果都是白費力氣,雖然氣惱卻也使不出更多手段。
大廳外,郭雨搏和龐倩兩人此時四手相交,牢牢握着那個鎮紙樣的黑物,龐倩白皙的小臉兒上兩道淚痕隱約可見,很明顯,虛耗發動吞噬的時候,他們離得還不夠遠,郭雨搏一直手持黑物,情緒尚好,可苦了旁邊的龐倩,一個沒留神,差點兒沒哭暈過去,若不是郭雨搏眼疾手快將她的手拉過來按在黑物上,興許這會兒小姑娘尋短見的心思都有了。
“差不多行了,通仙,別真鬧出人命來。”
眼瞅着在場那些風水界的所謂老資格哭得悽慘,海二春忽然生出一絲愧疚,覺得好像有些做過頭了。
“我看還能再玩兒一會兒,喏。”
通仙拿嘴一努,海二春這才注意到,原先離自己僅一臂之遙的宋易學,不知什麼時候跳開了兩三丈遠,此刻正緊張的盯着他,盤腿而坐,兩手掐訣,口中唸唸有詞。觀其神態,雖說兩眼泛紅,但明顯保持着一定的理智,淚花噙在眼眶中愣是沒有留下一滴。顯然,在虛耗發動吞噬的一瞬間,他便憑着經驗果斷做出了反應,第一時間掐出“不動明王印”護持,這纔沒有被擊垮心智。不過也看得出來,這位宋理事長已經快到極限了,畢竟他面對的不是什麼蝦兵蟹將,而是一尊真正的重量級凶神。
“通仙,停手吧,達到目的了,萬事留一線。”其實說這句話時,海二春內心的潛臺詞是“悠着點啊,這人八成就是老子未來的大舅子啊,真得罪到底了,以後日子不好過!”
“得嘞,你是爺,別忘了,借體結束抓緊時間離開,你頂多撐五分鐘就得倒。”通仙心裡明鏡兒似得,偷笑着收了法。
“放心吧,我有數兒。”
交代完之後,通仙也不磨蹭,瞬間從海二春身體中脫離出來,海二春只覺得一股龐大的力量從自己體內宣泄而出,有種小命都被帶走了半條的空虛感,這種難以名狀的乏力就像剛剛跑完一場馬拉松,讓他幾乎站不住腳。但海二春心裡清楚,無論如何不能倒在這個地方,畢竟大家都是業內人士,他可不想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人關在某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當做怪物被研究。
趁着在場的衆人還沒回過神來,海二春強打精神,一面撥打盧午的電話讓他無論在幹嘛都速來接人,一面步調踉蹌的向着大廳外跑去。不得不說,通仙告訴他頂多撐五分鐘實在是擡舉他了,剛跑出大樓,海二春就覺得天旋地轉,腳底下如同踩着棉花一般,這深一腳淺一腳的還沒能邁出大院兒的門檻子便一頭栽了下去,在闔眼的前一秒,他瞥到兩個模糊的身影從不同方向向着他疾奔而來......
昏天黑地的一通囫圇覺,再睜眼時,已經是兩天以後了,望着紋路熟悉的天花板,海二春知道自己又住進了舒心堂,他試着動了動四肢,尚且聽使喚,這纔算是放下心來,要說他對“借體”這事兒一點兒都不擔心那是瞎扯,但形勢比人強,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很多事由不得自己。
就在他準備下牀的時候,門開了,出乎他意料的是,進來的人既不是盧午也不是宋春曉,而是與他僅有一面之緣的祖高明,祖老師見海二春醒了,先是一愣,繼而長出一口氣道:
“你可終於醒了,我這兩天一直都在琢磨要不要把你轉去市醫院呢,你那倆朋友倒是不怎麼擔心,壓根不着急,說就這麼着,讓你睡一覺就好了,我還當你交友不慎呢。”
說話的功夫,從祖高明身後傳來一聲輕咳,不知道什麼時候,宋春曉正端着一碗小米粥站在他身後的門外不遠處,祖老師訕笑了一下,跟宋春曉點了點,順勢把她讓進了屋。海二春是真餓了,顧不上別的,先接過碗來稀里嘩啦一通兒猛灌,宋春曉也沒攔着,見他吃完,遞過一張餐巾紙,這才笑盈盈地開口:
“你夠可以的啊,我哥從小到大基本上沒哭過,當年被爸媽送去日本上學,臨別時候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掉,居然被你給整哭了,海哥,那天面試的事兒給我說說細節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