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顏夕的左邊是應墨隱陰冷刻骨的視線,而她的右邊是應炎煦越發炙熱的目光。夾在一冷一熱之間的她早已沒有半點感覺,只有那疲憊如影隨形,讓她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
低垂的雙眼沒有焦距,漸漸的,她徹底忽略了周圍的一切。盯着那磨光的青石板不知道多久,她緩緩長出口氣,淡淡出聲。
“臣妾答應。”她說頦。
明顯察覺應墨隱握着自己的手一緊,那般大的力道幾乎讓她骨節生疼。冷冽的目光打在臉上讓古顏夕一顆心都在微微顫抖,她強忍住內心的委屈,一點一點將手抽回,重複道:“臣妾沒有任何意見。”
她的小動作自然沒能逃過應炎煦的眼,他眸底高深略過,很是讚許道:“沒想到側王妃這麼識大體,那……夥”
“臣不答應。”這時,應墨隱再一次出聲打斷了應炎煦的話。他冷冷看向應炎煦,面帶嘲諷道,“陛下,要娶親的是臣,你問她有什麼用?”
應炎煦挑眉做出一副很爲難的樣子,他聳了聳肩道;“應候王,你不要跟朕鑽牛角尖嘛!朕自然是知道你跟側王妃感情深厚,一向以她爲重所以才問的。可你看,還是側王妃識大體知道朕的意思,所以既然她都沒意見了,那這樁婚事便沒什麼問題了。”
應炎煦一口一個側王妃叫的開心,應墨隱聽着卻只覺得刺耳。強壓了數十年的怒火在這一刻幾乎就快要噴發,他眼微眯正要開口,卻見古顏夕突然起身,盈盈一拜:“多謝陛下。”
她就這麼認了?
怔怔看着古顏夕的背影,應墨隱的怒火頓時消散無形。難道她不應該纔是最在乎這件事的人嗎,爲何這時表現的卻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漠然?他們雖然在一起時間不長,可畢竟歷經萬難,他以爲自己終於在她心裡紮了根,可誰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應墨隱几乎開始懷疑古顏夕是不是想要離開所以才答應這麼荒唐的事,然而看着她那般瘦弱又堅毅的樣子,他卻問不出口。
他不想聽,也不敢聽。
就在應墨隱整個人的情緒越發起伏不定的時候,應炎煦則在一旁冷眼欣賞着,似乎只要應墨隱眉宇間的皺痕越深他便能越痛快一樣。早前受到的種種羞辱跟痛苦折磨在這時候一次性返還給了面前兩人,他高興,他痛快,可這還沒有完!
“側王妃如此懂事有禮,連朕看着都心有不忍呢!”他再度開口,眸底冷光大現,“不如這樣吧,朕許你做平妻,依舊享受王妃身份跟一品誥命夫人的稱號,不過這應候王府大小事就得讓王府正妻做主了,畢竟白二小姐出身金貴,是萬萬受不得委屈的。”
“眼下府中諸事自然還是要你做主,那婚事也該你來籌辦纔對。”越說越興奮,應炎煦的眼裡幾乎閃着亮光,“王妃你心靈手巧又很是聰慧,當天便由你來伺候新人拜堂以及洞房吧,相信你一定不會叫朕失望的。”
猛地握緊拳頭,古顏夕十指的指甲幾乎快要摳進肉裡。低垂的頭顱並沒有擡起,斂起的雙瞳略過很痛苦,少頃她低聲道:“臣妾遵命。”
那般直接,甚至連一點猶豫都沒有。
殊不知自己這樣的反應看在應墨隱眼裡卻讓他很是痛苦,眸底的色彩千變萬化,有失望有痛苦有難過,最後全都變成一汪死水,平靜無波。
之後應炎煦又說了什麼已經沒人在意,畢竟從今天一開始就是自說自話的一場大戲。即便知道在場三人沒有一個真心希望這場婚禮能成,但他既爲皇帝,只要他想,這些人就必須去做。
在定下本月二十舉行婚禮後,應炎煦這才吩咐宮人將三人送了出去。看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他滿面笑容一點點卸去,最後全都化爲陰狠。
“陛下,此事若應墨隱不肯,即便你下了旨他也不會照辦。”這時,李繼不知從何處走出,淡淡出聲道。
應炎煦冷哼一聲:“不,他一定會照辦。”
“哦?”李繼饒有興趣挑眉。
“古顏夕就是他的軟肋,在沒確定這個女人對他的心意之前,他會照辦,而且……只能照辦。”
在離開皇宮回府的路上,古顏夕跟應墨隱誰都沒有說話。他們彼此靠在馬車兩邊雙眼緊閉,雖然都做出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但那緊握的拳頭卻泄露了此刻內心的掙扎。就這樣保持沉默一直到馬車停下,應墨隱看都不看古顏夕一眼便率先下了車。
見狀,古顏夕眼神一暗,滿腔苦楚只能自己吞下。
也不知在馬車裡坐了多久,古顏夕長嘆出聲這才起身下了馬車。當她看到府中上下幾乎所有人都站在門口的時候,心中一滯,頓時猜到應炎煦已經派人過來宣了旨意。
說他雷厲風行都是委屈了他啊,這個瘋子,真是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眼見凌薇跟流若張嘴似乎要說什麼,古顏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此刻只想安靜。在衆人各色的目光中緩緩走入內院,她正想鬆口氣的時候,忽然瞥見不遠處的臥房大門敞開,幾個下人正拿着她的東西來回穿梭,而應墨隱就站在那兒,冷眼看着他們的動作,毫無反應。
“他剛一回來,就吩咐下人將你的東西全都擡去偏院。”這時,凌薇走過來,小聲說道,“宮裡也派人來過宣了旨意,阿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古顏夕在聽到凌薇第一句話的時候,滿心強硬忽然坍塌。她一動不動望着前方,看着那個自己心愛男人的後背,委屈襲上心頭,甚至逼得她有點想哭。她以爲他能懂,可最後連他也誤會了她。
你看,明明他們都口口聲聲說愛着對方,可在真正出事以後,卻只會在第一時間將曾經的一切都推翻,認定對方是不好的,認定對方是錯的。
而更可悲的,是古顏夕也是這樣的人。
想哭又想笑,古顏夕覺得她跟應墨隱或許只能這樣,他們之間不會有信任,也不會有以後。既然如此,還在一起豈不是互相折磨?
“沒什麼事,不過是咱們府裡要有喜事了。”深吸口氣壓下心頭委屈,古顏夕笑笑,聲音不大卻響徹整個院子。
“王爺要娶正妃了。”她說。
古顏夕的話讓氣氛瞬時降至零度以下的同時,也讓那邊的應墨隱終於動了動。只見他陰沉着臉慢慢轉身,目光疏離,看着古顏夕彷彿在看一個外人。然而他始終沒有說話,直到下人們將東西搬得差不多了,才淡淡開口道:“你來籌備婚禮事宜。”
“好啊。”不假思索地說着,古顏夕笑笑,“臣妾不會讓王爺失望的。”
明明是口是心非的謊話,可她說起來卻相當自然。儘管整顆心抽痛得讓她難以忍耐,可她還要故作堅強,佯裝笑意。
殊不知自己這副表情更是激怒了應墨隱,於是在強忍一天後他所有的壞情緒在這一刻悉數爆發。他冷着臉一步一步走過去,無視如驚弓之鳥般散去的府中衆人,隻眼微眯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的古顏夕。
眉黛平緩,眼波輕轉,故作的笑臉下有一種他看不明白的東西,明明那麼刺眼,他卻怎麼也不肯移開視線。她是他唯一動了心的女人,也是他卸下所有防備接受了的女人。
可她不在乎他,一想到這兒,應墨隱心裡便止不住的鬱悶。
“王爺還有什麼吩咐?”古顏夕並不知應墨隱心中的感想,只仰着小臉繼續道,“房間佈置還是當日吃食,又或是婚房擺設?只要王爺開口,臣妾一定不遺餘力去做。”
應墨隱猶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他緩緩伸出手,用盡全力捏住古顏夕的下巴。幾乎恨不能將她的骨頭都捏碎,他迎着她眸底冰涼,良久,只大力將她甩開了去。
“滾!”他說。
“好。”
古顏夕依舊答得直接,面上笑容不掩半分。她藏在袖子裡的雙手已然被摳得滿是血痕,可她卻渾然不覺,一意強撐着往門外走。身後那道陰森目光的如影隨形並未讓她的腳步有半分停頓,古顏夕走出王府走上大街走了足足有一柱香後才停下來,她緩緩靠在一邊的牆上,這才讓緊繃的情緒一點一點鬆懈下來。
垂目看向面目全非的手掌,冷風吹過,她這才意識到有多疼。凌亂的髮絲在風中搖曳,儘管穿着厚重的宮裝,卻仍舊抵不住內心的寒冷。渾身已經被冷汗浸透,略施了粉黛的臉早已佈滿蒼白,古顏夕怔怔看着前方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她開始迷茫,竟不知如此狼狽的自己能去哪兒。
直到一雙手溫柔地替她披上了大氅,而另一隻手塞進了一個手爐給她,古顏夕這纔回過神,看着出現在身邊的凌薇跟葉繁花。
一向聒噪的凌薇這時候成了啞巴,而葉繁花的冷臉也消失不見。見她們十分擔憂地看着自己,古顏夕笑笑,道:“幹嘛這副表情,我又不是去死。”
“別笑了。”哪知她剛一開口,凌薇就皺眉道,“醜死了。”
挑眉一愣,古顏夕很快道:“恩,你才知道我長得醜嗎?”
“你……”
眼見凌薇被氣得說不出話,葉繁花急忙皺眉將她拉到一旁。看着古顏夕故意做出的滿不在乎的樣子,她嘆了聲,語重心長道:“你不是會接受別人安排的人,爲什麼不跟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