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哥哥跟王爺的!”
周暖小小的身體裡不知哪來的力量,那把明明看起來比她還要重上許多的長劍竟被她穩穩地握在手裡。她聲音尖利,明亮的眸子此刻迸射出的全是冷光,她不周衆人阻攔就這樣直直衝了過來,頗有要將古顏夕碎屍萬段的架勢。
古顏夕看着,並沒有閃躲,她想這是她應該付出的代價紱。
電石火光間,範御熙飛身而上。他強忍身體不適,兩指夾住長劍就此折斷,只聽“咔嚓”一聲,斷劍飛了出去。他一隻手按住周暖的肩膀將她推向葉繁花,另一隻手則奪下她手中殘劍然後旋身擋在了古顏夕面前逼。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殺了她,我要給哥哥他們報仇!”
周暖依舊在喊着,瘋癲的模樣已然看不出往昔溫和。
“阿暖,周念是爲了救她才慘死的,如果你殺了她,你哥哥的犧牲豈不是白白浪費?”良久,範御熙嘆道。
“我知道你很痛苦很難過,但這是你哥哥的選擇,你應當尊重他。”
“你現在很恨顏夕,但相信我,她心裡的難過不會比你少,你痛,她只會比你更痛。”
隨着範御熙最後一語落下,周暖終於沒了聲音,只有眼淚無聲的落下,一滴滴將心都粉碎了。古顏夕撥開範御熙衝着他搖了搖頭,她緩步上前,俯身望着周暖,然後將自己貼身的短刀遞了過去。
“阿暖,是我欠你,所以……你想怎麼做都可以。”她說着,將刀放在了周暖手上。
周暖怔怔望着她,清透的眸子裡充滿了猶豫跟複雜。少頃她“哇”的一聲大哭,卻是扔掉了短刀,撲進了古顏夕的懷裡。
“哥哥死了……哥哥他死了啊……我一個人以後要怎麼辦……”
古顏夕心裡一疼,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一下又一下撫着阿暖的後背,眼眶發酸,卻只緩緩擡頭將眼淚硬生生憋了回去。就這樣一直抱着周暖直到她筋疲力盡地睡去,古顏夕纔將她交給了葉繁花,自己則轉身望着應墨隱發呆。
相比周暖的衝動,梨香這一次表現得相當平靜,說是平靜,其實已經到了無視的地步。她拒絕跟古顏夕有關的人再碰應墨隱一下,只與流若和王府暗衛慢慢將應墨隱擡進了屋中,再由流若替應墨隱看病。
很快,周圍衆人都散開了去,畢竟他們這樣大張旗鼓衝進詠化城並不是什麼好事。雖然已經用錢堵住了一些人的嘴,但難保不會有人泄露他們的行蹤,所以只能更加小心行事。
古顏夕依舊站在原地,直到天黑了都不曾挪動過半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想要說些什麼,又想要做些什麼,到最後卻是一點主意都沒有。
範御熙靜靜站在她身邊,儘管葉繁花已經來了好幾次示意他進屋,他卻都只搖頭拒絕了。他想,就算古顏夕不喜歡自己,自己也不能放着她不管,畢竟那每一次的告白,每一句的“表哥不會不管你”都是他發自內心說出來的。
很久很久,夜風拂動,周邊楊柳輕晃,暖夏的甜味逐漸滲出,將那空氣中的血腥氣衝散了。
“表哥,你說這世上真的有註定的事嗎?”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總覺得人不能總是看天命,我不信命,但也不想反抗天。可這一次我終於發現,其實很多事早就是命中註定好的,只是來得早晚的問題。該你承擔的,你怎麼都跑不掉,就算遍體鱗傷,老天也不會心疼半分。”
“顏夕啊……”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自暴自棄,畢竟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要治好阿驍,我要給周念報仇,我要讓那些傷害我們的人血債血償……”
古顏夕說着,整個人終於支撐不住就此倒了下去。範御熙急忙將她拉住帶入懷中,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拂過她的發。
月色朦朧,月影成雙,他一向平靜無波的心突然在這一刻有絲絲混亂。他在想,如果應墨隱永遠都醒不過來有多好,那樣他就可以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總有一天,她的眼裡也會出現自己。
這頭古顏夕被範御熙強硬帶下去休息,那頭的流若跟梨香還依舊守在應墨隱身邊頭疼不已。
應墨隱的情況實在太過糟糕,全身大半數的骨頭已經碎裂,筋脈盡斷,五臟受損,還被人下了蠱。再加上他胸口受了
一劍,雖說偏離了心臟,但畢竟傷及了根本。用一句很簡單的話來形容,就是出氣多進氣少,必死無疑了。
流若跟應墨隱認識了很多年,每每對方受傷都是他來治療,卻從沒有一次遇到過如此棘手的情況。他足足用了兩個時辰纔將應墨隱的部分骨頭接起來,血倒是止住了,但因之前失血過多,他的臉色看起來依舊蒼白。
“王爺他……會死嗎?”少頃,就聽梨香帶着哭腔問道。
流若心裡一緊,搖頭:“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應墨隱的情況太糟糕,他即便拼勁一身醫術,也只能保他不死而已。但是對應墨隱來說,他之前是戰風赫赫的鬼王,是衆人眼裡無所不能的應候王,若是後半生讓他像一個廢物般躺在牀上什麼都做不了,他想那還不如讓他死掉的好。
左右爲難,流若從沒有這般沮喪過。
想了想他讓梨香先回去休息,卻見對方停在身邊一動不動,咬着下脣道:“還有辦法嗎……”
“總會有的,這裡靠近周明山,我聽說裡面奇花異草很多,難保不會有對症的。
”
“那我現在就去……”
“你不懂這些,還是先好好休息,後幾天還要靠你照周他。”說着,流若重新看回應墨隱,“對王妃……你也不要太過責怪,我相信在所有人裡面,她其實是最痛苦的。”
梨香死死咬着嘴脣,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然而始終對流若的話沒有異言,她只道了句“知道了”,便轉身離開。
子時已過,整個詠化城都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很快,就見梨香轉道而上,向着周明山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齊宣的國都珉合城,卻是一片狼藉之象。
儘管黑衣男人制造出來的裂縫在關鍵時刻被封旭楠阻斷了,但早前造成的影響還在,地面依舊坑窪,甚至還有平民掉進去不知所蹤。豔紅的鮮血在乾涸後變成了暗紅色,於是在如此暖陽的照射下,大片大片的血跡灑在地面、牆壁、宮門乃至皇宮大道,只叫人看着便覺得觸目驚心。
明明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天氣,但卻因爲這場異變而變成了人間煉獄。
宮外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只以爲是觸犯天神遭到了報復,所以瘋了一樣想要舉家遷徙離開這裡。可是肖洛凡他們早已斷了衆人後路,齊宣的近況很快會被其他三國所知,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只能將他們死死困在這裡,依舊裝作祥和安樂的畫面。
宮裡的人更是驚慌,畢竟上一刻還在爲新帝的登基大典高興,下一刻便經歷瞭如此異常的惡戰。那滿地堆積的屍體很快腐爛發臭,他們沒日沒夜地清理,直到自己的膽汁都快吐出來,卻仍舊沒個盡頭。
而最叫衆人心驚的,是他們的新帝已經被人打成了重傷,被囚在宮殿,不知死活。
眼下,齊宣掌權的,是肖洛凡以及他背後不知名的黑衣人。
碩大的皇帝寢宮,綿延的龍涎香氣味充斥滿屋,彷彿只要聞着,便可消除身心疲憊。帝王一向喜歡享樂,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然而他們不知香料是這世上最神秘的東西,能救人亦能害人,所以高明者從不會用。
此刻黑衣男人高坐於龍椅,一身黑衣與周圍景象格格不入,渾身散發的陰邪之氣更是與四邊盤柱隱約散出的陽剛之氣形成巨大反比,他單手拖頭,斜睨着下方靜跪着的幾人。
“廢物。”良久,他淡淡道。
下首跪着的是肖洛凡、李繼還有趙銘清三人,原本白暮璇跟古佔言也應該在此,但因爲之前在古顏夕那兒受了傷,是以眼下還在休養。
面對黑衣男人如此陰冷的表態他們不敢有任何異言,只低着頭不敢聲張。
“主上……接下來要怎麼辦?”最後還是趙銘清耐不住性子,率先出聲問道。
哪知他剛問完就被黑衣男人當頭砸下了一個茶杯,他當即捂着頭愣在原地,就聽黑衣男人冷冷道:“你若是有範御熙三分之一的腦子,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了。”
範御熙無疑是趙銘清的死穴,此刻被當衆羞辱,他眸底雜色滾滾翻涌。然而黑衣男人卻理都不理他,停了會兒才復又道:“他們帶着傷員跑不了太遠,以凰圖之女的性子一定會想方設法先救活自己的心上人。只可惜啊……”
黑衣男人沒有說完,口中咂舌像是在回味些
什麼。這時候肖洛凡緩緩擡頭望了過去,臉色蒼白道:“主上的意思是……”
“做事一定要趕盡殺絕才能以絕後患,本尊要的是凰圖之女,所以你說什麼意思?”
心中一緊,肖洛凡咬牙:“可是我……”
“肖洛凡,不要再妄想凰圖之女了,她不可能再分給你半點溫柔。”
黑衣男人打斷肖洛凡的話,整個人“嗖”一下從龍椅移到了肖洛凡的面前。他細長的手指托起肖洛凡的下巴,然後拍了拍他的臉,嘲諷道:“你將她逼入絕境,殺了她的朋友,害了她的男人,若不是宣帝及時阻止了她開啓凰圖,你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那不關我的事,那是你們……”
只可惜這一次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黑衣男人手一揮就將他丟出去砸在了牆壁上。
“是本尊逼的,但動手的是你呀。
你做了那麼多讓她寒心的事,難道還想回頭?”居高臨下望着吐血的肖洛凡,黑衣男人眼神冰冷,“最後一次機會,去詠化,把凰圖之女抓回來。”
“到時候只要她乖乖開啓凰圖,之後本尊就將她賞給你隨你處置。”
“肖洛凡,這是你唯一能再得到她的機會了。”
肖洛凡迷茫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明,他深吸口氣,一句話沒說,只俯身在地衝黑衣男人一禮。
新的一天開始,有人歡喜,有人哀愁。
因着古顏夕他們前一晚的到來,整個詠化城都被驚動了。索性府尹拿了錢辦了事將前來圍觀的人都攔了回去,這纔沒讓他們的身份暴露。可是他們帶來的片片血痕卻仍舊引起了衆人注意,於是聯想到道聽途說的珉合城的情況,百姓們一致認爲他們是從宮裡來的。
在這種看的好不如躲得遠的情況下,古顏夕他們想要一些必備的生活跟療傷物品,變得難上加難。
最後無奈之下,衆人只能發揮不要臉的態度——明搶。儘管事後仍舊留下了銀兩補償,但他們囂張的行爲仍舊給當地百姓留下了心裡陰影。
“再這樣下去,沒幾天咱們就要引起民憤了。”葉繁花坐在屋中嘆道。
“引起民憤倒還算小事,就怕他們鬧得厲害,會走漏風聲。”元勃提醒道。
“你以爲咱們還有什麼行蹤不能泄露嗎?那個男人不是普通人,一定已經猜到了咱們的位置,眼下他還沒攻來估計是在養精蓄銳,但之後真來了……”
“你就不能說點好的嗎?”元勃不高興的打斷凌薇的話,事實上在知道了她是肖洛凡的人以後,衆人對她的態度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凌薇自知自己不討喜,她尷尬地低下頭,起身就走。
卻是範御熙摺扇一點將她按住,他看着她,道:“你先坐,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看着凌薇低頭坐回原地,範御熙斂眸沉思片刻,道:“第一個問題,你是肖洛凡的人?”
心中一滯,凌薇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那麼第二個問題,爲什麼還要回來?”
這算是個難題,範御熙問完之後很久都不見凌薇有所反應。直到元勃不耐煩地咳嗽了兩聲,她才擡起頭道:“因爲……我想彌補阿墨……”
元勃一聽這話就動了氣,只覺得凌薇這話太過可笑。範御熙急忙讓葉繁花將他攔住免得出事,他自己則一瞬不瞬望着面前的女子。
身爲一個細作,她表現得相當完美,畢竟這麼多年連他都被瞞在鼓裡沒有發現她的異樣。但正因如此她同樣也是失敗的,細作不能有心,尤其還是對朋友的憐憫之心。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你可知那個黑衣人找上肖洛凡的原因?”
範御熙沒有問那個黑衣人是誰,沒有問他有什麼目的有什麼想法,他只問那個人是如何找上肖洛凡的,畢竟在他們看來如果沒有類似於凌薇這樣特殊的身份,其他人是很難知道肖洛凡還活着這件事的。
好歹是個賊,又是得了應炎煦授意的賊,其重要程度可見一斑。
再加上以肖洛凡的性子,不會短時間內就這樣任由一個人擺佈,那麼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很早便與那黑衣人見過,他們雖然沒有達成協議,但絕對早有關聯。
果然問完就
見凌薇臉色大變,她有些爲難地看了看範御熙,然後低下頭手指絞在一起。
“我其實……也不是太清楚箇中緣由,只記得當日還在容召的時候,這個黑衣人曾找過肖洛凡好幾次。”
“所爲何事?”
“好像是……關於鳳圖。”
“你這人,要說就說清楚,什麼大概啊好像啊,有意思嗎?口口聲聲說要補償,補償有什麼用,早知道你別幹那齷齪事兒啊!”哪知凌薇話音剛落就見元勃跳了起來,一臉憤怒道。
凌薇被他說得一張臉通紅,隱約快要哭出來。範御熙見狀倒也沒想着勸,只稍一沉吟後又道:“那關於鳳圖,你知道的內容又是什麼?”
“我也是偶然有一次碰到了,聽他二人說只要凰圖跟鳳圖合併,便可造成天下異動。”
天下異動?範御熙微微皺眉,頗感不妙。
“醒了,醒了!”正在這時,就聽流若突然在院中喊道。
古顏夕原本一直靜坐窗前發呆,關於範御熙他們對話的內容,她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
她一早醒來便想去照周應墨隱,誰料卻被流若安排的人擋在了門外。她知道流若是不想讓她勞神傷心,也是不想讓梨香藉此挑事兒,但因爲見不到應墨隱,古顏夕整個人都安定不下,一顆心焦慮到不行。
此刻聽流若這麼一喊,她立馬起身衝了出去。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她已然推開房門撲到了牀榻邊。滿身衝動下意識便收斂起來,古顏夕小心地俯下身,望着牀榻上的應墨隱慢慢睜開眼,她緊咬下脣,強忍了好久的眼淚終於噴涌而出。
那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在了應墨隱手上,就見他渾身一顫,嘴脣哆嗦着想要說什麼,卻是連擡起胳膊的力氣都沒有。
古顏夕眼淚越掉越多,她跪在牀前,慢慢托起應墨隱的手掌。
“我不哭,我不哭……我知道你喜歡看我笑,我笑給你看好不好?”
應墨隱望着古顏夕,混沌的眸子逐漸清明。內裡的溫柔幾乎要將人溺死在裡面,可古顏夕甘之如飴,託着他的手掌放在了脣邊。
此情此景,讓聚在門外的人看着,有的人鬆了口氣,有的人卻更是難過。
“你是用了什麼藥?”少頃,就聽範御熙站在門外問道。
流若此時正看着門邊發呆,聞言稍一愣,隨即皺眉道:“說實話嗎,我還什麼藥都沒用,只是將他的斷骨接起來了。”
“那他怎麼……”
眼見範御熙面露憂色,流若原本安定的心又不由提了起來:“會不會是……是老天開眼了?”
這種無厘頭的理由莫說別人,就連流若自己都不會相信。畢竟應墨隱受傷太重,就算他吃了仙丹也不可能這麼快就醒過來。退一萬步講,就當是有仙丹吧,但那種從死亡邊緣爬回來的人短期內是沒有意識的,又怎麼會像他現在這般清醒?
“梨香呢?”
很快範御熙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只因那個在衆人看來把應墨隱看得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人竟然不在,應墨隱醒過來了,對方的反應應當跟古顏夕差不多才對,可眼下竟是連人都找不到。
“她……她清早的時候來過一趟,沒多會兒就出去了,說是晚上沒睡着要去休息。”
“她有碰過應墨隱嗎?”
“好像……沒有?”流若自己也不確定,越說越心虛,“梨香不會做什麼的吧,阿驍對她那麼重要……”
就擔心是好心辦了壞事,範御熙眼微眯,衝着葉繁花一點下巴。後者心領神會轉身去臥房那邊,很快就見她回來,搖了搖頭,顯然是沒找到人。
這下子流若終於慌了神,只因在範御熙的提醒下,梨香的舉動看起來太過奇怪。尤其她明明說了要去休息,但是竟然沒了蹤影,心下一沉,流若也周不得其他急忙入門,然後將應墨隱的手從古顏夕手中拽了出來。
他修長的手指搭上應墨隱的手腕,偏着頭輕探,卻不見任何異樣。早前微弱的脈象依舊微弱,氣血不足,內裡虧空的情況也仍然存在,要說唯一不同的就是應墨隱的身體似乎在某種程度上正慢慢癒合,那種自己恢復的能力還真是嚇了他一跳。
“怎麼?”古顏夕一見也不由擔心起來,她直接將應墨隱的胳膊拉過來,卻是跟流若發現的一樣
。
“你以前替他治病的時候,有過這種情況嗎?”最後緩緩放下應墨隱的胳膊,古顏夕問道。
流若搖頭表示沒有,停了會兒才道:“不過他因爲從小習武,身子骨本身就比其他人要壯,所以也總是好得快些。”
然而這樣的理由不足以證明應墨隱連那樣重的傷都能夠自我化解了,古顏夕重新側目看回他,就見應墨隱依舊一瞬不瞬盯着自己,那晶亮的眸子此刻卻讓她看得微微有些心驚。
由於探不出個大概,再加上找不到梨香的人,古顏夕他們只能作罷。她與流若重新替應墨隱擬了方子,熬藥喂藥又是替他擦身換洗衣服,如此忙活到了大半夜,這才總算能歇一歇了。
流若已經忙活了好幾日,鬍子邋遢滿身臭汗再也沒有往昔翩翩公子的風流形象。古顏夕看着便讓他今夜回去休息,由自己來守夜,流若聞言倒也沒跟她客氣,只說如果梨香回來,一定要派人去告訴他。
這纔將人送走,古顏夕站在門外望着那皎潔月色,心情越發沉重。眼下他們一羣人傷的傷病的病,如果黑衣人再追過來,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抵擋。她因爲前幾次的猛烈攻擊身體也越來越差,疲乏無力,嗜睡胸悶,也不知是怎麼搞的。而如今應墨隱又是這幅樣子,她真擔心繼續下去事情會發展到不可預估的地步。
古顏夕莫名嘆了一聲,緩緩關上房門轉身。誰料轉瞬之間就見一個黑影停在了自己面前,透亮的燭火在那一刻被熄滅,昏暗的場景中,對方俯下身慢慢靠近自己,一雙眸子紅得詭異。
古顏夕被那猩紅瞳眸所懾,當即愣在了原地。隨着對方越發靠近,炙熱的呼吸打在了她的臉上,讓她莫名汗毛倒立。少頃古顏夕回神,擡手便被打了過去,誰料對方很輕鬆地將她的手架住,然後將她死死按在門上,繼續壓了過來。
那一刻,混合着木蘭花香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讓古顏夕原本運轉的大腦倏地變成了空白。她感受着對方越發靠近,感受着他冰冷的脣瓣劃過側臉,最後停在了脖頸處的位置。她似乎聽到了一聲詭異的笑,接着,劇痛傳來。
是應墨隱,他尖利的牙齒貼在了那兒,稍一用力,便將皮膚刺破。他慢慢深入用力,一點點戳破了她的血管,在血液涌出的那一刻,他暢快地鬆了一口氣,將整張嘴按了上去,瘋狂地吮吸那豔紅的色彩。
古顏夕渾身僵直,良久,她才緩緩擡起胳膊,貼在了應墨隱的胸前。
“阿驍……你怎麼了……”
她的聲音低弱,語氣似乎在發抖。感受着自己身體的血液在逐漸流失,感覺到對方越發瘋狂的氣勢,她緊咬下脣,沒有感覺到痛,只感覺一顆心沉入了谷底。
“阿驍……阿驍……”她接連不斷地呼喊着,手臂稍稍用力想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誰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動作,應墨隱卻像是被幹擾了似的渾身一個激靈,他突然伸手狠狠捏住了她的脖子,一邊繼續吮吸血液,一邊咬牙切齒道:“給我血……我要血……”
古顏夕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在應墨隱的禁錮下她完全動彈不能。若是別人,她或許可以反抗或許可以殺了對方,可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夫君,是她最深愛的男子,她如何能夠反抗,如何能夠拒絕?
整個人彷彿已經絕望,古顏夕任由應墨隱越發兇狠地吮吸鮮血,一股寒氣從腳底慢慢上涌。
她就那樣立在原地,隨着血液的流失,她渾身越發無力,周身越發冰冷。她想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屬於他的懷抱竟也會這般叫人滿心哀涼,可即便如此,她卻依舊無法抵抗。
就在古顏夕越發無力幾乎快要昏厥的時候,一道腳步聲自屋外響起,接着便是流若高揚的呼聲:“王妃,梨香她……”
誰料他話音未落,應墨隱卻因氣氛被人打擾而猛地擡起頭。他掌心忽然聚起一股力就拍上了門板,在如此大力的攻擊作用下,木門“咔嚓”一聲被分解,無數碎片像是活過來了一般,齊齊飛向流若。
流若當即一驚,轉身閃躲間已然襯着月色看清了屋內情景。當他看到古顏夕正被應墨隱圈在懷中奄奄一息的畫面時,他眼睛突然一亮,立馬看到了那齒尖挨着皮膚吮吸的畫面。
“推開他!”流若當即怒吼,響聲震徹整間院子。
索性他這一聲怒吼還招來了其他人,隨聲而來的範御熙一眼便望到了屋內情景,同樣不假思索就衝了過去,摺扇一揮,卻是擊向應墨隱受傷的胸口。
就見應墨隱一邊抱着古顏夕一邊旋身躲過,但如此一來便牽動了他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只聽他悶哼一聲像是痛極了一般,也因此脣瓣微微離開了古顏夕的脖頸,那頭的流若跟範御熙一看便知機會來了,二人想都沒想齊齊飛身竄進屋內,流若灌注全力將應墨隱雙臂拉開,而範御熙則伸手提住古顏夕的衣領,奮力將她從應墨隱懷裡扯了出來。
隨着那一抹溫熱的蘭花香逐漸消失,古顏夕意識渙散,癱坐在了地上。
她怔怔望着屋內三人互打的情景,應墨隱雖然滿身是傷,但不知是吃了藥還是吸了血的原因,竟在範御熙跟流若的聯手攻擊下仍舊不敗下風。往昔雖然算不上和睦但也絕對不會對立的三人這時早已沒了理智,隨着他們越發激烈的動作,整間房子似乎都在夜風的拂動下微微顫動。
這時,葉繁花跟元勃等人也隨即趕到。
元勃在聽到裡面的動靜後一皺眉便也飛身上前支援,明明是很容易取勝的三對一局勢,卻因應墨隱莫名而來的怪力顯得那般艱難。
古顏夕看着裡面的情景只覺得一顆心絞痛,但因失血過多,她一點忙都幫不上。再加上此刻對敵的人換成了應墨隱,她更是萬萬下不去手的,她緊咬下脣,就着葉繁花的手慢慢站起身,虛弱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還是問問她吧!”這時,古青怡跟古鉦也走了過來,而在他們身後,是被暗衛押着的梨香。
古顏夕眼睛一亮,她不周身體虛弱推開葉繁花就徑直走了過去,她攫住梨香的下巴,死死瞪着她道:“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梨香原本還清明的眸子在看到屋內情景後立馬變得慌亂,看着應墨隱如此反常的陰邪模樣,她瞳孔收縮,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古顏夕見狀便知是她搗的鬼,她深吸口氣忽然擡手就是一巴掌打了下去,嘶聲力竭道:“回答我!”
“我……我沒有做什麼啊……我只是、我只是去了周明山給王爺找藥,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找藥?”古顏夕倒吸一口冷氣,“你找什麼藥,你連他的病狀都不知道,如何知道給他吃什麼藥!”
“我……我……是一個老人告訴我的,他說周明山裡有一味暖霧草,是仙草,可治百病,我以爲……我以爲……”梨香越發慌亂,驚慌道。
然而再多的她以爲也改變不了應墨隱此刻被變得癲狂的模樣,古顏夕聞言突然就沒了力氣,她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一般,搖着頭吼道:“暖霧草……你知道暖霧草是什麼東西嗎,那是劇毒啊!”
應墨隱服食劇毒沒有身亡的主要原因,可能是由於之前中過蠱毒,他身體的某些機能已經退化,所以纔沒能導致毒素很快進入五臟六腑。古顏夕曾聽聞服用了暖霧草的人會感覺渾身燒灼劇痛難忍,而這時唯一能緩解此症狀的就只有利用極陰之血來壓制,難怪應墨隱自打醒來見到她以後就如此激動,那完全不是劫後逢生的喜悅,而是嗜血的衝動!
古顏夕搖搖欲墜的身子被葉繁花扶着纔沒能倒下,此時此刻,她已經不知該怎麼辦了。
暖霧草啊……那東西根本沒有辦法能解!
“轟隆!”,這時一道巨響響徹整個詠化城的上空,古顏夕他們匆忙回眸,就見那木屋終於在裡面的強力攻擊下再也支撐不住,就此坍塌下去。
漫天塵土飛揚,一股焦灼味瀰漫在空氣中。霧濛濛一片根本看不清裡面,古顏夕幾人大驚,急忙上前就見在那堆廢墟中,似有人影在動。
幾個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卻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聽着裡面木板“咔嚓咔嚓”的響動,很快,就見有人走出。領頭的是範御熙,他絹白的長袍此刻已經被染成了一片花,既有血跡又有灰土,看起來好不狼狽。流若跟元勃跟在他身後,二人的情況看起來並沒好多少,他們雙雙協力將已經昏過去的應墨隱夾在中間拖了出來,相比之下,應墨隱倒是看起來最乾淨的那一個。
古顏夕急急衝過去,越過範御熙然後蹲在了應墨隱面前。抽過他的手腕細細探脈,古顏夕眉頭越擰越深,最後,頹然放下了手。
“沒用了……以他現在的情況又服食了暖霧草……最後恐怕只能……”
“別說了。”古顏夕打斷流若,慢慢起身,“暖霧草的毒還沒有蔓延至五臟六腑,只要控制住不讓毒素蔓延,他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可就算那樣,一旦他渾身燒灼依舊是頂不住的啊!”
“那就讓
他喝我的血。”
“不行!”
卻是幾乎所有人都立即否定,古顏夕一怔,就見範御熙走過來將她的肩膀扳過去,用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看着讓她道:“古顏夕,你醒醒好嗎?”
“你看看清楚他是誰,他是應墨隱,是容召國的應候王,是征戰沙場戰無不勝的鬼王!他那樣一個驕傲的人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一個廢物,一個瘋子,就算用你的血養着他,你能養他一輩子嗎!你願意讓他一輩子都是這個樣子嗎!”
“可他……也是我的夫君啊!難道我要看着他死嗎!”
古顏夕緊握拳頭大聲吼着,兩世,活了兩世,她從來沒有如此絕望過!
隨着古顏夕撕心裂肺的一吼,現場重新歸於平靜。
除了那坍塌的木屋不斷髮出聲響外,其餘人都只看着她,眼裡滿是擔憂。
她知道,他們以爲她瘋了。可他們不知,她就是不想真的發瘋,所以才決定就算一輩子這樣用血養着他又能如何,只要……只要他沒事,只要他不死,讓她做什麼都願意。
再也呆不下去,古顏夕轉頭就跑。不想面對這些目光,不想再見這些人,滿心哀痛無處訴說。他們其實是不懂的,難過是一回事,心痛卻是另一回事。她每每看着應墨隱都只覺得心口有一把鈍刀在那裡磨啊磨,明明疼得要死,可是一句痛都說不出。
就這樣一口氣跑到了河邊,古顏夕因爲之前失血過多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地。望着那滾滾河水,明晃晃的太陽將那波光照耀得閃爍,卻刺得她眼睛發酸。緩緩閉起雙眼,感覺到有水漬出現在臉上,然而她連擡起胳膊擦一擦的力氣都沒有。
她想,真正該死的人是自己纔對。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腳步聲,古顏夕沒有回頭,只感覺到對方站在那兒嘆了口氣,這才徐徐走來。她慢慢睜開眼,就見一雙略顯蒼老的手握着一塊帕子緩緩伸到了面前,古顏夕一怔擡頭望去,發現是古鉦站在那兒,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孩子,苦了你了。”
明明說好了不再軟弱不再哭,可爲着這一句,古顏夕心中一緊,仍是流下淚來。
古鉦再度嘆了一聲,握着帕子細細幫古顏夕將眼淚擦掉。然而那淚水越來越多,他這個老父親手忙腳亂地都擦不掉,最後只能頹然地搖了搖頭,盤膝坐在了古顏夕身邊。
“顏夕啊,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太多事,有好有壞,皆是命中註定。
但你要記住,我們不能因爲那些好事而變得自負,更不能因爲那些壞事去否定自我,人活着,總要有所得有所出,這樣才能維持一個平衡。”
古顏夕似懂非懂,少頃怔怔道:“可……若是所出的是最愛之人的性命呢?”
古鉦一愣,很快搖頭:“除非你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否則別無他法。這就是命,是我們應該遵守的法則。”
古顏夕收回視線,她呆呆望着河邊,良久才道:“父親,我其實一向是信命的,可這一次我總想着要做點什麼,反抗命運,拒絕安排。但是這何嘗容易,對我來說,死比活着要難多了。”
古鉦像是聽不太懂古顏夕所說,他皺着眉看她,頓了頓道:“孩子,人是勝不了天的。”
“可萬一呢?凡事總有萬一不是嗎?”
古鉦心裡莫名有些不安,看着古顏夕這幅樣子,他總覺得她好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過了很久他也想不到還能再說什麼,只重新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顏夕,日子再艱難也會過去,但是你不能一直垂頭喪氣。我們,總要找到辦法解決這一切。”
是啊,總要找到辦法解決這一切,而她,似乎已經有辦法了。
隨着古鉦回去的時候,古顏夕才見他們已經重新將應墨隱擡進了另一個房間。只是與之前不同,此刻的他渾身上下都被繩子捆着,以防他再度暴走,傷害自己又傷害他人。應墨隱猶如野獸般的嚎叫一直迴響不休,古顏夕聽得心裡面難受,想要過去又沒有勇氣,最後只能匆匆回了房,將自己關在了裡面。
這一關就是一天,直到夜深人靜沒有丁點聲響的時候,她纔將房門打開,往應墨隱的臥房走去。
誰料她剛剛站在門口就見原本該是閉合的房門竟然開了一條小縫,她心下一驚急忙衝了過去,推開房門的剎那就見一個人影正偷偷摸摸地站在應墨隱面前,將捆着他的
繩子解開,然後丟在了地上。
對方手裡握着一把匕首,正衝着自己的手腕準備戳下去。然而由於古顏夕的出現而延緩了動作,對方下意識回身,在看到來者是古顏夕的時候,眼裡是掩不住的慌亂。
見此,古顏夕深吸口氣慢慢平復心情,但口氣卻強硬道:“梨香,你在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