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祭風師, 立夏祭雨師,立冬祭四司,長安城西南邊就設有祭壇, 上面擺着雨師座和雷神座。
妃嬪怎麼說也是內官, 祭天這等重大場合蕭蘭因肯定是要出席的。
於是她早早帶上了一身便服, 等祭祀完畢, 劫持了一位人質, 藉口省親從李治的眼皮底下麻利地溜了。
這個人質不是別人,正是魏叔瑜。畢竟自己多年沒在長安晃悠,需要一個人指路, 又不能是不熟的人,蕭蘭因就這樣毫不猶豫地把手伸向了熟人。
只是不知爲何, 上官庭芝也跟來了, 蕭蘭因頓覺空氣一下沉悶起來。好在魏叔瑜是個吵鬧性子, 路上一邊抱怨一邊陪着她和小蠻。
“我真是倒了大黴認識你,我爲何要跟你們出來?祭祀完想去哪不成, 憑什麼要給你們帶路!”魏叔瑜罵罵咧咧地發着牢騷。
小蠻指着一家道觀問道“魏郎君,那是什麼?”
“那是朝元觀,再往前就是東市。”
“那這是什麼?”
“這是高氏茶肆,東市快到了。”
“那這又是什麼?好多人啊。”
“這是東市的招牌,息奴酒肆, 這算什麼多人, 東市中心人更多。”雖然一路上罵罵咧咧, 但魏叔瑜還是非常耐心地有問必答。
“好了, 快別鬧了。”蕭蘭因催促道:“來都來了, 不如進去看看,這個酒戶我還從未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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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純粹是想喝酒而已!”
蕭蘭因陪小蠻買了許多小玩意, 叮叮噹噹進了酒肆。
“這個酒肆……”上官庭芝頓了一下,周圍大多高目深鼻,髮色棕卷的人。
“這個酒肆算不上熱鬧,招牌倒是實打實,胡人和商賈最喜歡在此處做買賣。”魏叔瑜介紹道。
“不知道有沒有九醞春。”蕭蘭因肚子裡的酒蟲又被勾了上來。
“女子不可縱酒。”上官庭芝一板一眼地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小包子,喝酒去。”蕭蘭因頻頻應聲,轉身搭在魏叔瑜肩頭,上躥下跳地向前走去。
她走得不仔細,酒肆人來人往,沒想到稍不注意就撞到了酒客,被撞的酒客也是一驚。
蕭蘭因見狀連忙將人扶起,看打扮是個女子,服飾是蕭蘭因從未見過的,那女子頭戴帷帽遮住了臉。
“無妨。”女子拒絕了蕭蘭因的賠罪,哪知蕭蘭因立刻點了一罈酒遞到女子手上。
“長安名酒,九醞春。”蕭蘭因笑道:“我聽女郎的口音好像不是大唐人,來了就是客,怎有怠慢的道理。”
帷帽下看不出女子的表情與反應,她遲疑片刻,蕭蘭因雖看不到她的雙眼卻覺得女子的目光好似在自己身上徘徊。
沉默過後,女子道了聲“多謝。”,匆匆離去。
“真是個怪人。”蕭蘭因心想。
自然,小小意外的插曲並沒有攔住蕭蘭因喝酒的興致,女子的離開正好空出了位置,魏叔瑜趁機爲他們佔了座。
蕭蘭因一刻也沒有閒着,還有幾個時辰就要回宮了,時間寶貴,可容不得她浪費。
不知喝了多久,直到小蠻和魏叔瑜都拜倒在她的酒量下,蕭蘭因只覺手中的酒罈被一道力氣奪過。
她頂着蟹紅的臉,疑惑不解地看着對方。
“宵禁將至,換衣,回宮。”上官庭芝道,把酒罈舉在蕭蘭因夠不到的地方。
蕭蘭因雖然有些掃興,但也還是照做了,找酒肆要了包間換另一身便服。
她將沾滿酒氣的衣服褪下,換上薰香過的衣裳。總算掩蓋了些酒氣,蕭蘭因拍拍胸脯。
收拾衣服之際,滿世界酒氣的衣物裡掉出一卷紙條。
“謝禮日後自當奉還。”打開紙條,蕭蘭因疑惑地念着。
莫非是在酒肆裡偶遇的那位女子?蕭蘭因的心中漸漸浮出一個帶着帷帽模糊的影子。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說什麼日後自當奉還,你不知道我是誰,怎麼可能有日後?”蕭蘭因小聲自言自語,驀地發笑,不愧是江湖人打招呼的方式,但遇上皇城的人就沒用了,深宮後苑,江湖不見,何來日後?
她不甚在意,推醒小蠻回到宮中。
長生殿內,蕭蘭因剛沐浴完就看見李治危坐在殿內,案前又是一堆奏疏。
“回來了?”李治沉聲道,眼兒甚至都沒從奏疏上離開。
“是……”蕭蘭因做賊心虛地瞅了對方一眼,故作呵欠狀,“時候不早了,九郎還是要繼續批嗎?”
“國之大事,哪有君王不事朝的道理?”
蕭蘭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正想留到牀上,背後又響起聲音:“喝了那麼多酒,這就要睡?”
男子雙指扣了扣几案:“過來,把醒酒湯喝了。”
“九郎都知道了?”蕭蘭因頓時低頭,頗有些可憐地捧起醒酒湯。
耳邊,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響。李治嘆了口氣,“你什麼時候能瞞得了朕?”
蕭蘭因想想也是,從前自己就是這樣,在他身邊買通旁人想打探他的喜好行蹤,最後都被他一一發現,自己反倒成了後知後覺的人,現在,長大的太子熬成帝王,就更不可能了。
“那你爲何不訓我?”蕭蘭因擡眉。
“阿蘭好興致,九郎怎麼敢掃。”李治說道:“若不是我還有要務,豈會容你一人出去?”
蕭蘭因沒心沒肺地趴在几案上:“那我保證,僅此一次。”
她笑了,面前的人見她不安分的小手,似乎有些苦惱。
“吳王已來到長安,不日就會去晉州。”李治道。
“那便好。”看來長孫無忌始終拗不過李治,蕭蘭因睏倦地閉上雙目。
這夜,她睡得很沉,比以往還要沉許多。翌日辰時,她才迷糊地睜眼。
自己從來沒有睡得這麼沉過,她吸吸鼻尖,爐中飄來的香若有似無。
今日怎麼味道和往常的香不一樣?蕭蘭因推測自己睡得沉應當和這香有關。換作入宮前,自己醉酒後夜裡睡不踏實,次日醒來也必會頭痛欲裂,而今日卻神清氣爽。
應該是李治特意把香爐內的香料換了。
蕭蘭因沉浸在香氣中,殿內傳來扣門的響聲。宮人送來朝饔,她稍加留意,發現沒有葷腥,取而代之的是些能藥性醒神的高點。
心滿意足地吃完一切,蕭蘭因的一天才算正式開始。
但很快,她的平靜就被打破,宮人遞給她一封信——
“謝禮已送到……”蕭蘭因讀至一半,心神巨震。
“娘娘娘娘,你快去甘露殿罷,出事了!”
“陛下可在?”蕭蘭因問道。
“在,陛下喚您速速過去。”
蕭蘭因顧不了那麼多,往甘露殿趕去。一到甘露殿,饒是她也驚掉了下頜。
殿內正中央的木籠中,關着如鴕的大鳥,一動不動正假寐。
這、這是神鳥?!蕭蘭因拿起紙條反反覆覆確認:吐火羅神鳥,如鴕,食銅鐵。
昨日的女子竟是吐火羅遣唐使?而且她竟認出了自己是淑妃。最不可思議的是,信箋最後一句話竟是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蕭蘭因盯着籠中的神鳥,怎麼看也不像小小薄禮。
“今日,吐火羅使者說朕的王妃於她有恩,”
“陛下,誤會。”蕭蘭因打斷來人。
“朕倒是很好奇,愛妃究竟是幫了她什麼大恩,竟送以神鳥。”李治不緊不慢地接上去。
“回陛下,我也很好奇。”
“……”
蕭蘭因繼續眨眨無辜的杏眼,李治轉過身去打量着神鳥,不由得把它與以往自己送給蕭蘭因的禮作了對比。嗯,比自己送的禮大,比自己送的禮稀罕,比自己送的禮更防身。
“沒想到愛妃真是受歡迎,朕一日不在又有人送禮來,難怪,朕以往的禮物倒是不足一提了。”
蕭蘭因心中咆哮,誤會啊誤會!“其實、九郎的禮物,我也很喜歡的。”
“哦,原來如此。”李治用乾巴巴的語氣表示理解,心卻不然。
大張旗鼓地送淑妃神鳥,分明是挑釁,還敢借着兩國交好的理由明目張膽地送到宮裡來?還指名道姓送給皇帝的女人?他的阿蘭怎麼就參悟不透?
“既然是給愛妃的,愛妃就收下罷,朕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孚了愛妃的意。”
她哪敢收下,順着李治的心思,一臉胸懷天下的表情說道:“吐火羅使的禮物,阿蘭不敢獨佔,大唐之寶應交於天下,要想怎麼處置,全聽陛下。”
一旁的宮人上前:“那陛下,這鳥……”
“送去昭陵,守墓。”
“是。”
總算過了一個烏龍,蕭蘭因聽見心裡石頭落地的聲音。
她居然隱約覺得李治當時看到神鳥的表情並不是生氣,而是……嫉妒?也不對,那表情就好像民間的小郎君看到情敵送了更好的東西給心上人一般,隱隱有種吃醋的感覺。
話說回來,替那個女子送禮的好像是同爲使者的另一位大漢,李治該不會——不知道送禮的其實是個女人?
蕭蘭因晚間也在腹誹着此事,滿身疑惑地推開房門,身旁的宮人先叫了起來。
她伸頭一看,滿牀亮着光的錦帛,再一看,地上幾大箱奇珍古玩,牀頭,莫名多出了好幾個陌生的首飾盒。
她心道走錯了走錯了。可又不對,匾額上明明確確寫着是自己的寢殿。確認自己並未看錯,蕭蘭因明白了一見事,九郎好像真的有些小吃醋了。
蕭蘭因兩頭受寵若驚,甚至懷疑自己昨日送的不是一壺酒,而是救人一命也不爲過了。
難道在吐火羅人眼中送人一壺酒真的是救人一命?
不不不,恐怕沒這麼簡單。
帝妃二人的想法衆人不得知。不管蕭蘭因與李治知不知曉,在滿朝文武百官眼裡,事情其實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版本——
某時某日太極宮某某殿,因蕭淑妃與吐火羅使交好,吐火羅使遂獻神鳥,上欣然遣獻於昭陵,大喜,賞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