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久未歸家的甘雲焰回來了,他眉眼間帶着不可言說的興奮,這讓如雲突然很想他,有一種衝動讓她出城去,那是最後一次見到他,那一仗是大齊和古茲之間最慘烈,也是傷亡最慘重的一仗,他們輸得極慘,羅將軍戰死,所有戰力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古茲人頭一次衝破了西關鎮,在城裡燒殺擄掠,整整幾天,西關的大火像是不會消散,曾經不太平卻還算安全的西關,哭聲震天哀鴻遍野……
按理說敗軍之將多少都會受到軍法處置,一道聖旨下來,甘家軍上下沒有受到實質的處罰,僅是原地休養生息戴罪立功,不過半月餘,軍營已經不是當時的模樣,到處瀰漫着焦味,刀劍無眼只有直面過死亡的人,才知道馬革裹屍還,是多麼奢侈,更多人消失得沒有姓名,沒有墳冢,曝屍荒野。
她帶着一半興奮一半忐忑想要直直走到他面前去,好好跟他說上幾句話,可左等右等結果最終得到鄭北堂戰死的消息,那幾日全家人不見笑顏,日子過得壓抑,苦悶,從此父兄他們比以往更加忙碌,後面得知鄭將軍三代從戎,滿門忠烈。到他小兒子鄭北堂那一代就剩了這一個,不久鄭將軍便告老還鄉不問世事,
如雲變了,在人前依然潑辣恣意,可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眼角總有悲慼之色,她學會了爬樹,也學會了輕功,梨花開了又落,結出了大大小小的果實,她想到自己曾經對他說,喜歡梨樹,要麼打光棍要麼和離,可少年的他都沒有機會體會到這些到。梨與離同音,是不是他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註定會分離……
她18歲,有不少人願意結親,母親不捨得,父親不願意,有一次無意間說起,如果鄭家小子還在,倒還是個良配,再後來,甘家兄弟聲名遠揚,金剛橛被她日日戴在身上,想忘記但忘不掉的人,就留下吧。橫豎沒有人敢娶她,愛過了便很好。
往事一幕幕像戲臺上的表演生動地在如雲腦海中過遍,這些酒本不足以讓她喝醉,可現在的她,有了宿醉之後的清醒,再也無法入睡。她從牀上爬起來,從窗口望去,看不見梨樹只有月光皎潔。不知怎的,趙縝的臉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他有着和他一樣好看的側臉,如出一轍的歡快笑意,那纔是她需要與之共度餘生的人。
相敬如賓不好麼?爲什麼他總在有意無意間展現一些親暱舉動,是出自本心還是習慣成自然?她不能想,更不能愛,愛上這樣的人會有好下場麼?
不會
她在還貪玩的年紀就知道,付出與回報並不能對等,善意有非但不能得到迴應甚至會受到傷害。就像有一年最熱的夏天,她看路邊的乞兒可憐,本想給予一杯茶水,結果非但不領情,反倒被刺傷,還被順走了錢袋,從此她不再一味善良。
金剛橛被她收藏在首飾盒的最裡層,她把它拿出來,那個少年穿着緊身的黑色衣衫,沒有束髮,意氣風地從月亮上跳下來,一舉一動皆是瀟灑倜儻,笑嘻嘻地問她,“如雲姑娘,你答應我了麼?”
那時的我,是真的很想很想答應你,
金剛橛被她越攥越緊,直到一陣清晰的刺痛將她萬千思緒拉回現實,尖刃刺破了她的手心,血滲出流到手腕上,她立即放下,將手帕包在手心,她目色清明,走到院子裡,安靜得好像世界上僅有她一人。二樓的書房亮着燈,她鬼使神差地她走上去,發現他伏在桌前酣睡,頭歪歪地枕在右臂上,袖子上沾染了點點墨跡,許是困極了,毛筆倒在一邊,墨跡很不幸洇地在一沓已經抄寫好的紙上,她拿起一看心道壞了,除了最下面的還能用之外,其他的都廢了。
"王爺醒醒!“叫了好幾遍他都不動,她忍不住有些急了,夜裡風涼他沒有關門窗,按向他的肩膀,輕輕地推他,不多久,他發出一聲很不滿意的哼哼聲,捂着腦袋,一臉茫然地看着她,他的頭髮已經亂如鳥窩,看得她一陣好笑,嘴裡嘟噥着,“幹什麼?打擾本……”忽然他像是想起來什麼,語氣生硬且彆扭,“不是不想理我嗎?叫我做什麼!”
“回牀上睡吧。”“本王想在哪就在哪!”“那,這些我拿走了。”如雲準備把他寫廢的佛經拿走,頓時被趙縝眼疾手快地抓住,“偷懶也沒有像你這樣的!”
“不能用了,”她指了指巨大的墨點,“王爺休息,兩遍嚴楞經,我來。”彷彿完全不能相信如雲如此溫柔,他驚疑地看看窗外,還是黑夜,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明天是不是不想做飯?”
“別鬧了行不行啊,該做的事我一樣不會少做,王爺休息吧。”說完收了佛經準備扶他起來。
“等等,”他抓住了她的手腕,還殘留着蜿蜒的血跡,“怎麼弄的?”
“不小心割傷了”
“果然笨得很!“他語氣不善,攤開了她的手,發現已經結痂的傷口,一片暗紅,“帶藥了麼?”
“不要緊”
“回話!”
“沒有”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一邊的櫃子前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小瓶藥粉,面無表情地倒在她手心,“一日兩次,別沾水。”
“謝謝”,如雲真心實意地道謝,語氣中很有莊重的意味。趙縝瞥了她一眼,向她伸出了手,“睡麻了,你拉我一下!”
語句如此耳熟,她忍住笑,用另一手拉過了他,說:“我就這點作用?”
他愣了一瞬,笑出了聲,順勢站起,低下頭看着她,雙手按在她的腰上,越靠越近,說得輕聲細語,“不然呢?其他的,你又不願意。”
她的心裡掀起了了驚濤駭浪,趁她分神之際,他輕輕地將她摟至胸前,在她脣上印了一下,有一點溫熱,還有一點…軟。
見她沒有反抗,他又來了一次,這一次用了些許力氣,帶着一點攻城略地的急促,她想要推開,拳頭砸在他肩上,反倒更激起了他的慾望,非但將她抱的更緊,還有越來越往下的趨勢,她腿一軟,和他一起滾在軟榻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像是被吸走了空氣,整間書室充斥着他倆的喘息聲,他率先鬆開了她,“有摔疼嗎?”
她搖搖頭,想要坐起來,突然一陣尖利且憤怒的貓叫從頭頂上傳過來,緊接着一個巨大的身影落下,直直砸在趙縝背上,他都來不及起身便受了這巨大的襲擊,手一鬆壓在如雲身上,發出一聲隱忍的悶哼,“啊!這……”如雲呼吸更加不暢,又被這變故弄得有些懵,反倒了抱住了趙縝的背。
又是一下,棉花糖跳到他們身側,趙縝慘叫一聲哎喲!已經被憤怒的棉花糖咬住了手臂,一點也不鬆口,同時發出了低沉的嗚咽,滿滿的警告。
“哎呀!”如雲一下子慌了,拍在棉花糖後背上,“鬆開鬆開!”
“嗚嗚!”它很不情願地鬆了口,趙縝轉過身去,一臉震驚地看着平日裡溫順的大貓,而棉花糖像是有靈性,看到如雲被欺負,而趙縝則全無內疚之情,心下很是不爽,露出爪子往他臉上來了一下。
“嘶!”趙縝倒吸了一口氣,捂着半邊臉從如雲身上起來,棉花糖放過了他,大搖大擺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