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王府亮起了紅色燈籠，紗帳點綴着院子，又是新的一年到來，一切是那麼地美好。
而沈筠，只能一個人坐在飯桌上，看着滿桌精心準備的飯菜，呆呆望着，彷彿世界裡只有她一人。
除夕夜，她竟然一個人看着一桌飯，而且她是有家人的，這不是很可笑？
沈筠安安靜靜坐着，倒是一旁的沐歌一臉擔憂，她從未看過沈筠這個樣子，怎麼形容呢，失魂落魄合適嗎？
“夫人，我們回房吃去吧？”她很心疼自家主子，明明人那麼好，好事卻不會常在身邊。
回房去啊，只有她們兩人，吃飯有說有笑，多好啊。不像現在，靜得讓人心慌，也讓人心疼。
沈筠身體一動，擡眸目光落在沐歌身上，“再等一會吧。”
眼淚噼裡啪啦流下來，沐歌止不住，抽噎道：“可那麼久了，要是想來早就來了！”
沈筠沒有回答，苦澀勾脣，她這個當事人還沒生氣，倒是別人替她着急。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啊。
“沐歌，去把飯菜熱一下吧。”
“不要，讓王爺吃冷的。”
沈筠微微一笑，“你不怕掉腦袋啊？”
“其實，怕的。但是，比起夫人受的傷，這不算什麼。”
沐歌此話一出，沈筠嘴角笑容消失了，但她不想讓沐歌發現，擡手推了推沐歌手臂，“去吧。”
沐歌抿脣，不甘心端起其中一樣飯菜，往門口方向走去。
這些飯菜，是沈筠吩咐廚房做的，但每一樣她都親自教過。有些人，就是沒福氣吃。沐歌想着。
沐歌低着頭走向門口，沒擡頭看前面，卻險些不小心撞上人。
“小心點。”
曾經覺得好聽的聲音，此時在沐歌耳中，難聽至極。她鼓起雙腮，轉身回到飯桌前，把菜餚放下，然後退到一旁。
沐歌的舉動，令慕容琛很不悅，撞到人不道歉還生氣，這還有規矩？他想是這麼想，擡頭看到沈筠坐在那裡的時候，這些話咽回肚子。
他已經在王府門前惹她生氣了，再來一次的話，恐怕她不會原諒他。
沈筠坐在位置上，望着門口的幾人，明依、慕容琛、安晴，他們臉上是未褪去的高興，慕容琛還扶着安晴，看起來那樣地小心翼翼，刺痛了她的眼。
她嚥下酸楚，大大方方指着旁邊的凳子，“坐。”
她覺得自己夠好脾氣的了，還能扯笑對人，可安晴不放過她啊，故意貼得慕容琛緊緊的，挑釁的眼神，毫不掩飾盯着她，她耳朵裡聽見，自己緊要牙關的聲音。
明依率先坐了下來，看着滿桌子的菜，“好豐盛啊。”
沈筠扯脣一笑，這稱讚她沒多開心，只是應付笑着。她瞥了慕容琛一眼，看見他扶着安晴坐下，自己坐下的時候看着她。
她很快把視線收回來，不想再看到傷心的情景。
明依聞着湯裡的味道，知道是當歸湯，便把碗推到安晴面前，“這湯有益，多喝點。”
沈筠看着聽着，默默喝着自己的湯。
人啊，總會對特別的人特別好。安晴懷孕而已，明依讓湯給她喝，慕容琛小心得像捧着寶。
明依似乎感覺到氛圍不對，咳了一聲，夾起一塊雞肉放到沈筠碗裡，沒說多餘的話。
沈筠苦澀笑了笑，心想：這算是同情麼？可惜啊，她不喜歡別人同情。
肉吃不下，她想吃幾口菜，拿起筷子夾菜。空氣中，‘鏘’地一聲，筷子碰觸，她看了慕容琛一眼，選擇收回了手。而他，則夾菜給安晴。
這多諷刺啊，可她能說什麼，人家肚子裡有孩子，她沒有，自己又驕傲，不想讓人同情。
“嘔……”很不適當的聲音在飯桌響起，幾個人同時看向聲源。
“這什麼菜，那麼難吃！”安晴發脾氣，把筷子給扔到桌上。
要換做平時，沈筠豈容安晴那麼囂張，而此時只能忍了，“我做的，有什麼問題。”
安晴面露不好意思，低頭道：“姐姐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你做的。可能是懷孕的關係吧，有些東西我怎麼也吃不下。”
哼，你是爲難我吧。沈筠心想，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繼續吃飯，天塌下來也不關她事。
但是，安晴刻意的話，又傷了她的心幾分。
經過安晴這麼一鬧，飯桌上更安靜了，明依如坐鍼氈，沈筠硬塞東西進口，慕容琛看似泰然自若，安晴得意洋洋。
這麼多心情同時出現在飯桌上，是一道奇觀啊。
飯後，安晴說不舒服，嚷着要慕容琛陪她回房。這是孕婦的特權，沈筠能說什麼，她甚至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筠兒，你別怪琛兒，他是男人，這時候安晴最需要他。”腳步聲漸遠，明依忍不住開口。
“額娘，我知道。”沈筠回答，心裡卻難受。
明依之前一直幫着自己，如今一個懷孕，心可就偏了。她不怪明依，只能怪自己手段不高明。
安晴一出替她擋道，博得了慕容琛同情，更揪住了他的心。她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
沈筠沒再逗留，沐歌扶着她起身，兩人往外走。她走得很快，沐歌要小跑才能跟上。
一回到後院，她就推開沐歌，蹲在湖邊吐了起來，剛纔吃什麼就吐什麼，吐得黃膽水都出來了，疼得她眼角掛淚。
沐歌蹲在她旁邊，擡手給她掃背，鼻頭髮酸，忍着不哭，因爲不希望增加沈筠的負擔。
沈筠擡手抹掉眼淚，可視線很快又模糊，冰涼不停滑落臉頰，怎麼也止不住。
‘沈筠，爲什麼你那麼沒用，不過一個男人，在現代不是被甩過一次嗎，爲什麼還不長記性！’
“夫人，我們回房吧。”沐歌哽咽道。
胃部難受，口腔發澀，沈筠覺得很難過，捂着嘴巴，不讓哭泣聲溢出，任由沐歌扶着走向房間。
“睡吧，我在隔壁，有事就大叫。”沐歌給牀上的沈筠蓋好被子，再次叮囑。
沈筠看着牀頂，沒有回答，也沒有看沐歌，好像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沐歌看得心疼，卻明白沈筠不開心的時候，喜歡一個人靜靜呆着。
關門聲響起，沈筠坐起靠在牀頭，雙目無神，眼淚情不自禁往下墜。
夜漸漸深了，窗外的風吹得燭火搖曳，沈筠就這麼坐着，不敢熄燭，她在等人，等他應允過要跟她一起守歲的話。
心慢慢冷了下來，她也逐漸絕望，因爲承諾不會被兌現，他正守着安晴。
安晴替她擋了一刀，那一刀不過傷到安晴手臂，又不會死，他卻走不了。是因爲愧疚，還是因爲安晴懷孕？
沈筠捂着頭，感覺腦袋快要炸開了，她告訴自己不要想，可那些聲音會在耳邊迴盪。最後她還感覺聲音也在房間迴盪，她狼狽跑了出去。
跑到院子，看着眼前的藥草，心情緩和了不少。她跌坐在地上，雙眼無神看着前方。
煙花在漆黑夜空綻放，爆炸聲掩蓋了她腦中的聲音，她苦澀笑了。
沈筠，你真可憐！
“那麼晚還不睡，跑院子坐着，你沒病吧？”
顧琰爽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筠趕緊捂住臉，快速擦乾臉上淚痕，“你不也沒睡，還跑我這裡來！”
他笑了笑，彎身把手伸向她，“起來吧，大冬天的，坐地上不冷嗎？”
沈筠從指縫中瞥了他一眼，把手伸向他，借他手臂的力站起，“你也睡不着嗎？”
“嗯。”他淡淡回答，聽着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
沈筠沒空去猜測他話中真假，視線不經意落在他手上，掌心手背正纏着厚厚的紗布。
她仍記得在她最危險的時候，是他伸手把劍給抓住，不然她一定不會安然無恙站在這裡。
“包得那麼難看，我給你重新弄一下吧。”她指了指他的手。
他一隻手握着受傷的手手腕，“算你懂做人。”
她狐疑掃了他一眼，“敢情你是故意出現在這裡，想讓我包紮的？”
“有什麼不對嗎？也不想想是替誰受的傷，還敢在這裡跟我大呼小叫。”他在她面前，揚了揚受傷的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沈筠認命嘆氣，進屋給他拿藥去了。顧琰則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隨後兩人坐在涼亭裡，她藉着月光給他拆紗布，一層層散開，兩條平衡直線的傷口，給手掌分開幾部分，傷口很深，裡面有血水，好像只要輕輕一動就會再次流血。
她看得心驚，他當時竟然一聲痛都沒叫，咬了咬下脣，她抖着手給他撒藥，再小心包紮好。
“果然還是大夫包紮好看。”他取笑道。
她一把拉下他手臂，“別把傷口弄得裂開了。”
他點了點頭，見她心情平復了不少，起身準備告辭。
“不走門口？”看着他的走向，她驚訝開口。想起剛纔他好像從自己身後來的，難道再來一次？
“我這麼瀟灑的身影，走門口多不合適。”他背對着她，揮手道再見。
“能帶我上屋頂嗎？”她問。
他停下腳步，轉身不解望着她，彷彿在問爲什麼。
“我想看遠處的煙火。”
他沒戳穿她蹩腳的謊言，走到她身邊，沒受傷的手換上她的腰，提起一躍，下一秒就穩穩落在屋頂上。
她不想一個人，他看出來了。其實，他剛纔在屋頂好一會，聽到了裡面的哭泣聲，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一直聽着。
“漂亮嗎？”他問坐在身邊的人。
“還不錯。”她低聲說。
其實，她只是想看安晴住的地方，是不是還亮着燭光，慕容琛是不是陪安晴一起守歲。現在她看到了，他就在安晴那，也就死心了。
“你很不甘心是不是，何不試試做以前的沈筠。”
她一怔，“你也認識以前的沈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