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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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探得他的妻就是杜仲子,千落心中那幾是要死去的結竟似打開來,畢竟,心曲相通的驚喜,撫琴之人怎能不懂?

想那“少年”驚才風逸,翩翩如鴻,若是換了女兒衣裙該是如何模樣?十六歲的琴曲大家,已是爲世人所嘆,更況是個精靈般的女孩兒?又偏偏地,遮了蓋頭坐上了他的花轎。上天真是獨愛他,萬事都賜給他極致……

此望已絕,她卻是輸得心服口服,不如遠走,山林小築,與水與仙,了此一生。誰曾想,探得杜仲子,也探得了另一樁,那女孩兒,不久於世……

果然,天妒英才,這精靈般的人物本就不該是凡間所有。造化弄人,那絕望已然吞沒的心又掙扎着重合,她要留下,待到他身心俱傷,待到他萬般寵愛的杜仲子化做一抔黃土,化成那土上一支飄渺的曲子,他終究還要過人間的日子。陪着他,哪怕就是隻做他耳中的琴音,解他一時之憂,也是她今生惟願……

不得已說那頑疾,千落的語聲很輕,怕她自憐傷心,更怕她惱羞成怒,卻不曾想到,眼前的女孩兒只是睜大了眼睛,清凌凌的眸中掠過一絲驚訝,便住了,隨後……莞爾一笑……

笑靨如花,清清的小荷,那麼嬌,那麼嫩,比她這還有漫漫前路的人更覺生機靈動,千落一時竟恍惚,疑惑自己這千萬確鑿的消息是否真切……

“我是疼他還是傷他,關起門來是我夫妻兩個的事。你說呢?”

“……夫人,我並非想鳩佔鵲巢,更不敢奢望能取你代之。這世上只有一個杜仲子,一個他。只是,待這一切遠去,他該怎麼活?何不……爲他留下一個說話的地方,待那傷心之時,也能……”

“千落姑娘,”她輕輕搖搖頭,“多謝姑娘於他體念,只是,解鈴終須繫鈴人,我留給他的傷,旁人,如何療得?”

“……果然,”千落蒼白的臉頰微微露笑,“你與他是一樣的人,不留後路……”

莞初聞言,輕輕地吁了口氣,“人生在世都有自己的路,誰也替誰走不得。我不能從勸,亦不夠身份來指點你。可於他,倒還略知一二。喜怒哀樂,人生自在,他從無約束。千落姑娘,他若想找你,天下太小;他若想見你,無人可攔。何須你,等他?”

“夫人……”

“人死,如燈滅。身後之事,也與我,無干。”

……

丫頭安置去了小花廳,想着那裡掩了門倒還清靜,齊天睿的眉頭這才舒展,席上好好兒地應了兩圈酒令,這才起身告辭。千落並未上席,韓榮德從柳眉處也聽得這二人像是恩斷義絕,遂齊天睿席上一直是一個人,看着周圍都是成雙成對也是無趣,提前離席,實屬情理之中。韓榮德十分殷勤地又挽留了幾句,見他果然要走,也罷了。原要親自送出門去,齊天睿笑着擺擺手,說還要往園子裡去接那位杜公子,韓榮德便吩咐了一聲家人,隨他去了。

齊天睿匆匆往小花廳來,一把推開門,見丫頭趴在窗戶上,正嘟着嘴逗着外頭樹枝上的兩隻雀兒。一顆心落地,他笑了,走過去,從身後環了她,咬在耳邊道,“想我了沒?”

“嗯。”

齊天睿一愣,樹上那嘰嘰喳喳的聲兒吵得他沒敢聽真切,懷裡人倒趁着他這一愣神,轉過來身。脣邊含笑,清凌凌的眸映着明媚的日頭,裡頭山山水水,多少故事;小渦兒圓圓的,盛滿了蜜,一張小臉,帶着那兩條被他糟蹋了的粗眉毛,依然是珠玉嫩滑,嬌嬌可人……

他正看得出神,她竟是踮起腳尖,環上了他的脖頸,小臉親親地貼了他,甜甜的小聲兒道,“想你呢。”

也不知是他每次都要得太急,還是每次都是他求着,任是他問,任是他逼,從未在丫頭口中得過這麼明明白白的情話,總是臊得慌,總是罵他不知羞,紅着小臉躲得緊,惹得他越追越想欺負她!可這一時的,她竟是把這膩人的話說得這麼安安生生的,比他平日的信口拈來一樣還要順嘴,他的把握全部沒了倚靠,就這麼……被丫頭調//戲了!

“相公,相公……”

大開着窗,她還不安生,蹭來蹭去,蹭得他的心像是小貓抓撓,癢得實在難忍,齊天睿不覺咬牙,“好丫頭,你是想着在人家家裡,又是這一身男人衣裳,我不敢碰你是吧?”

“沒有啊……”

她嘟了嘴巴,應得好是無辜,大男人的志氣怎可就此折在她懷中?一個小嫩丫頭,還能比我無恥了不成?雙臂箍緊了懷中,細嫩嬌嬌的腰身,輕輕一提,她就離了地。

“呀!”小聲兒輕輕地叫,不待她再開口,他低頭,狠狠地啄住那小東西。原本想先好好咬她兩口,教訓一下,誰知,他還不及張嘴,那嫩嫩的小脣竟是張開來,她探了進來,顫顫巍巍,癢癢的,滑滑的,繞在他舌下,纏了他,香甜蝕//骨……

只覺丹田一股熱騰地躥起來,他手臂一顫,險些就丟了懷中。最恨沒把握,即便就是鴛鴦被下,也要由了自己的性子去才能得着那最極致的好處,可這一回,一不當心就被她把握,比上一回端端等着她來“哄”還要難耐,心已然軟成了水,身子都有些站不住,臉面這一事麼,就……罷了吧……

原本,親親就好了……誰知她要放了,他竟是不肯了。見他閉了眼睛,眉頭輕蹙,鼻息再不勻稱,這模樣好熟悉,莞初知道,這是沒完沒了了……起先自己還能睜着眼睛,醒着耳朵,外頭風吹樹梢的聲音都要捕捉一下,生怕外頭來人。後來……也屏不住,一時隨着他糾纏竟是腦子都發昏,心一軟熱,耳中竟是聽到了腳步聲,嚇得一個激靈!

“嗯,嗯,嗯……嗯!”

她拼命掙,他總算離了她的脣,耐不得的喘//息,那眉頭竟是放不開,不待她再掙,他竟是雙臂一舉,將她架了起來。男人衣袍下是外褲,被他這麼一支撐,她竟是端端坐在了他腰間,手臂卡着,一丁點都再動不得。

“哎呀!”這一架,他只管仰頭端詳,她高了好多,一眼瞧見那窗外果然有人影走過,急得小臉通紅,“哎呀!真給人瞧見了!”小拳頭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

“哈哈哈……”

見她總算是露了那慌張的小兔子本色,齊天睿得意,笑得肆無忌憚,就是不肯放她下來!瞧吧,誰愛瞧誰瞧,頂多明兒傳出去,七爺又好男色了,多熱鬧……

……

午後的日頭正豔,只是這梅雨季一淡,溼熱的夏已然露了端倪。攏着懷中人騎在馬上,齊天睿不覺就有些冒汗,低頭看看,那小臉細白如玉,清清淨淨,他輕輕嚥了一口,“丫頭,”

“嗯,”

“時候還早,咱們往私宅去如何?”

“不去。我餓了呢。你只管自己吃,也不說給我包兩塊點心出來。”

“那席上能有什麼好的,我也沒吃好。回私宅,咱們好好兒吃,啊?”

“不要,回素芳苑,小廚房好着呢。”

“丫頭!”

莞初噗嗤笑了,回頭看着他,“到底爲何要回私宅去?”

看着那淺淺的琥珀好清涼,齊天睿才知心思藏不住,呵在她耳邊道,“回私宅咱們到池子裡洗洗,天太熱。”

“你少哄我!”莞初噘嘴,“那是熱泉,洗了更熱。”

“看看你懂什麼!旁邊有涼水,你試試,先熱,後涼。能把汗毛孔都炸開,舒服着呢。”

“我不會水,怕。”

“有我呢,不怕。”一想起那日池子裡,頭一次兩人貼得那麼近,齊天睿只覺心熱,語聲不覺就膩,“相公抱着,啊?”

“哎呀,不……”

“爺!”

兩人正是在馬上膩纏,就見石忠兒遠遠地迎了過來,來到近前,跳下馬,齊天睿問道,“怎的了?”

“莫掌櫃有請!讓您即刻就去!”

“哦?”齊天睿驚訝,莫向南雖說向來行蹤不定,可要見他也會提前一兩日給他傳信兒,這是怎麼了這麼急?因問,“可說是爲的什麼?”

“說是有位貴客要見,正擺午宴呢。”

齊天睿這才定下心來,正要攬了繮繩轉方向,懷中人道,“相公,你去吧,讓石忠兒先送我回府。”

“一道去,正好也引你見見莫大哥。”

“怎麼見?”莞初嘟囔,“你看看你把我打扮的。”

齊天睿低頭端詳,“好看着呢。走,莫大哥那兒的廚子手藝也不錯,咱們討他的好吃的去。”

……

莫向南在金陵沒有家宅,獨來獨往,一旦住下就是伊清莊的後院。往常齊天睿進來,都不需什麼人引着,熟門熟路,只管進就是。這一回,竟是莫向南貼身的小廝親自候在外頭引他。那小廝瞧了一眼他身後,猶豫道,“二爺,這位是……”

“我娘子。”

那小廝略一怔,趕緊彎腰施禮,“夫人。”

三人往裡去,齊天睿才見今日伊清莊也與往日大不同,裡裡外外都清靜,連那套院裡總是人來人往點貨之處都沒了聲響,似是特意清了場,屋檐底下、來往穿廊門口還多了幾個眉目冷淡的陌生人,一眼瞧過來讓人寒意頓生。齊天睿納悶兒,“今兒這是誰啊?”

小廝輕聲回道,“爺見了就知道了,貴客。”

來到正房外,莫向南正在臺階上候着,三人引見,莫大哥十分熱絡又不失禮數,與這頭一次見面的弟妹竟是這副打扮未見絲毫異樣,莞初卻是應得十分不自在。都是至親,齊天睿哪裡還顧得,只管牽了她跟着莫向南往裡去。

進了門,才見將將擺了午宴,一大桌子山珍美味,齊天睿左右環顧,問道,“大哥,貴客在哪兒?”

“嫌南邊兒天氣悶熱,在裡頭換衣裳呢。”

“七叔!”

正說着,應着朗朗的語聲,內室的簾子打起。少年郎,寬肩束腰,足有七尺的個頭,褪去了外袍,套了一件薄綢衫,隱隱現出那底下鐵疙瘩似的臂膀。劍眉星目,高鼻薄脣,本是十分英俊的模樣,卻不知爲何,眉目間有種與他年紀十分不相合的味道。齊天睿一眼望過去,不覺蹙了眉,這少年,款款而來,任是這熱絡的一聲喚依然掩不住那通身狠絕之氣,似是從骨頭裡透了出來,寒氣逼人,恍惚轉瞬之間,就是金戈鐵馬、殺氣騰騰!目光亦邪亦正,讓人琢磨不透,更不敢琢磨,人未近前,氣勢逼人!

“這就是齊二叔?”

少年看着齊天睿,齊天睿拱手道,“在下齊天睿,見過肅王爺。”

少年微微一笑,“七叔說你眼睛毒,還真是的。”說着他看向齊天睿身邊的人,那原本只淡淡含在脣邊的笑,一時就暈進了眼睛裡,走過來,低頭看着莞初,“喲,你是個女孩兒吧?”

齊天睿立刻要往身後攬,被莫向南一把握住,“景同!這是天睿的娘子,按輩分……”

“你的眼睛真好看!”小王爺只管饒有興味地端詳着,近近地,似是要探進那淺淺如水的眸中,“怎麼是這麼淺的顏色?可曾有外族血統?”

莞初輕輕搖頭,“回王爺的話,不曾。”

“你不用這麼跟我回話。”他笑了,面色好是柔和,“我問你答就是,爹孃都是中原人?”

“嗯。”

“那真是難得。你多大了?十五,十六?”

“十六。”

“你的聲兒也這麼好聽!”他越發起興致,“我也十六,我是冬天生人,你呢?”

“就是這個月。”

“哦?那你是姐姐了。”

眼看着齊天睿的臉色黑了下來,莫向南也覺有些把握不住,忙道,“景同!”

“姐姐,來,坐。”

說着就招呼她入席,莞初有些不知所措,看向齊天睿和莫向南,豈止不待二人應,那小王爺又回了身,拉起她的手就往桌邊去,“姐姐,來,咱倆一道坐。”

齊天睿眼看着那倚小賣小的東西,那仗勢欺人的小霸王,雙臂一疊放在桌上,只管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丫頭,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完全不見了棱角,口中姐姐長,姐姐短,哄得丫頭的小臉也綻了笑。那副恬不知恥的模樣,從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到無恥小兒,幾乎就是一瞬間,齊天睿只覺頭有些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