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有女萬事足

月牙兒和蘇芸走後, 青風堂重開,只是坐堂大夫換了阿巧,秋霜抓藥, 青艾又派了兩個小丫鬟做些雜事兼跑腿, 青艾得空就過去看着阿巧, 阿巧開頭看傷風感冒都不敢開方, 在青艾鼓勵下, 治好幾例後漸漸有了信心,只是碰上疑難雜症,就派小丫鬟飛速回去請青艾過來。

青風堂一切妥當後, 青艾只在家中安心陪着凌薇,凌薇如今半歲, 已能穩穩坐着, 眉眼象宿風肌膚象青艾, 粉□□白的眉目如畫,臉頰上胎記就更加顯眼, 烏雲遮月一般,青艾和宿風並不在意,老太君也越來越喜歡,老夫人卻每每瞧見凌薇就嘆氣,青艾想着滿月宴上女賓們惋惜的神情, 看來只無視不行, 還是要爲女兒做些什麼。

她在後園種了各色草藥, 趁機將所有梔子花拔除, 潛心研製祛斑藥膏, 製成後先在手臂上試驗,無礙後在自己臉上試驗, 然後小心給凌薇抹些,她知道凌薇的胎記不可能去掉,只希望顏色能淡些,並且不要再擴大。

這日午後趁着暑氣消散,抱了凌薇來到花亭玩耍,滿池荷花亭亭玉立,青艾蹲在池塘邊,捉着凌薇小手去撩水花,一邊撩一邊說:“凌薇可知道這荷花池底什麼樣子嗎?娘知道,娘在荷花池淤泥中呆了好幾個月,總有小魚啄我的眼睛,不疼,但是很癢……這是奇妙的經歷對不對?跟你爹說,他總不信,凌薇會信孃的,對不對?”

凌薇晶亮的眼眸瞧着自己的孃親,咧嘴笑起來,笑着笑着兩腿一蹬,嘎啊一聲笑出聲來,笑聲清脆響亮,這是凌薇第一次笑出聲音,青艾笑着將凌薇舉過頭頂,凌薇又嘎啊嘎啊連聲笑起來,青艾將她舉起拋下,凌薇手舞足蹈不停發出笑聲,聽到自己的笑聲,凌薇很興奮,用足全身力氣發出更大的聲音,直笑得打起嗝來。

青艾忙放下拍扶她的後背,凌薇笑累了,靠在青艾身上,下巴抵着她肩頭,小臉不時蹭着青艾的臉,奶孃拿水過來,喂凌薇喝幾口笑說道:“夫人,凌姐兒的笑聲洪亮,是活潑達觀的性子。”

青艾瞧着女兒笑道:“豁達樂觀,凌薇一定能做到,對不對?”

凌薇又笑起來,這時有小丫鬟腳步匆匆而來,說是安王側妃來訪,問青艾見不見,時玉?青艾想了想笑道:“來者即是客,有請。”

過一會兒小丫鬟帶了時玉進來,這是青艾頭一回見到時玉,長眉秀眼落落大方眉宇間舒朗開闊,和宿槿有幾分神似,青艾迎了過去,時玉瞧着她懷中的凌薇伸出手來,對青艾笑道:“能抱抱嗎?”

青艾笑說自然,將凌薇遞了過去,時玉小心抱在懷中,瞧着凌薇笑道:“好可愛的孩子,若我的孩子安然,如今該是滿地跑了。”

青艾笑道:“玉側妃正值青春年華,又與王爺恩愛,會再有孕的。”

時玉笑道:“借國夫人吉言。”

低頭瞧着凌薇,柔聲和凌薇說話,握着她小手逗弄一會兒,一臉不捨還給了青艾,青艾喚來奶孃抱凌薇回去,請時玉屋中敘話,時玉搖頭:“此處甚好。”

二人在花亭中坐下,小丫鬟端來茶點瓜果,時玉喝口茶,從袖筒中拿出一個瓷瓶來,瞧着青艾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就直說了,我與那郎歆不睦,這些日子她突然與我親密起來,我也就將計就計,瞧瞧她又耍什麼花招,她見我沒有提防,就送了我這個,國夫人精通醫術,煩請幫我看看,有什麼名堂。”

青艾打開一嗅,一股清幽的蘭花香氣,令人精神爲之一振,大概正是褚文鴛賜予郎歆的香料,郎歆如今有了防備,又不好拒絕褚文鴛賞賜,轉而給了時玉。青艾琢磨着對時玉笑道:“我留着仔細瞧瞧,有了結果定告訴玉側妃。”

時玉知道宿風與安王在朝堂上勢同水火,今日過來只是一試,不想青艾如此痛快,當下詫異道:“國夫人肯幫我?”

青艾點點頭:“如果是害人的東西,我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

時玉嘆口氣:“早知如此,該早日來求國夫人才是,有一次郎歆得意炫耀,說國夫人曾是她在衛國王宮中的貼身醫官,可有此事?”

青艾說確實如此,時玉猶豫一下問道:“那,敢問國夫人,郎歆有何隱疾?”

青艾搖頭:“事關病患私隱,我乃醫者,卻不便說,玉側妃見諒。”

時玉笑笑:“理當如是。有一樁事說於國夫人,近日王爺正聯絡大臣,要在朝堂上彈劾英國公非詔出兵,此次聲勢浩大,只怕不扳倒英國公,不會罷休。”

青艾狐疑瞧着時玉:“玉側妃該向着安王爺纔是。”

時玉嘆口氣:“先皇后乃是我的堂姐,撇開長輩間的恩怨不提,堂姐待我很好,她性情仁糯,在閨中本有喜歡的人,卻被迫入宮爲後,姑母派人監視先皇,先皇都把帳算在堂姐頭上,說是她告密,常常對她冷言冷語,初一十五宿在她宮中,卻瞧也不瞧她一眼,她面上短暫風光,到頭來卻瘋癲而死。王爺本性仁和,只因放不下自己母妃和先皇之事,纔想要奪取帝位,一出胸中惡氣,我不想他和堂姐同樣下場,能阻攔王爺的,只有英國公。”

青艾心中一嘆,時玉笑着站起身:“我該走了。”

青艾說聲不忙,請時玉坐下,手搭上她的脈搏,發澀而不穩,笑說道:“我爲玉側妃開一張藥方,清心安神,日後任何有香氣的提神的能牽制情緒的東西都不要碰,王爺也是一樣,假以時日,玉側妃還會有孕。”

時玉大喜,福身謝過,拿着藥方離去,青艾送去門外,瞧着她的轎子遠去,爲其癡心感慨不已,安王今非昔比,她卻永遠能看到他的本性,珍惜着他的初心,是以容忍他做的一切。

正要轉身回府,遠遠聽到街角的馬蹄聲,笑着駐足等候,不一會兒宿風來到眼前,下了馬上了石階,青艾瞧他面色倦怠神情不愉,笑問道:“怎麼?開始彈劾你了?”

宿風搖頭:“回家了,就不提這些厭煩的事了。”

並肩進了府門,青艾陪着宿風見過老太君和老婦人,二人回了屋中,青艾道:“這只是開頭,日後只怕來勢洶洶沒完沒了。”

宿風瞧她一眼,青艾說起時玉來訪之事,宿風手撫着她雙肩:“這些我都有預料,青艾不用憂心。”

青艾搖頭:“發兵攻打成王,是不是魯莽了?”

宿風坐了下來,青艾站到他身後爲他揉捏肩背,靜謐了很久,宿風道:“成王,非打不可,有人動了我的夫人,我若忍了,會招來更多的禍患,如今我有了青艾有了女兒,我必須告訴天下人,誰招惹了我的人,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青艾從身後摟住他:“如今呢?”

宿風靠着她:“大不了丟官棄爵,那樣也好,能給你們更大的安穩。”

青艾笑道:“你儘管去做,我和女兒會永遠陪着你。”

宿風捏捏她手,青艾笑道:“對了,凌薇今日能笑出聲了。”

宿風站起身牽起她手:“走,瞧瞧女兒去。”

過去時,凌薇正睡得香甜,睡夢中小嘴一咧,咯咯咯笑了起來,宿風手指刮過女兒小臉,仔細瞧着翹了脣笑,輕聲說道:“有些羨慕青艾,能整日陪着女兒。”

青艾靠着他小聲說道:“我們隱居避世吧,我開家醫堂養着你們父女兩個,你在家陪着女兒。”

宿風笑說行。

朝堂之上,以胡式邧打頭,開始了對宿風曠日持久的彈劾,搬出大雍律例,每一條每一款,直指宿風目無法紀藐視皇上,沒有聖旨沒有虎符私自出兵,安西到江南民衆受到驚擾,苦難深重,彈劾的大臣們有大哭的有大罵的有以頭撞柱冒死直諫的,小皇帝尉遲攸瞧着熱鬧十分鎮靜,下了朝問白先生:“宿太傅不會有事吧?”

白先生笑道:“皇上放心吧,不會有大事。”

尉遲攸皺眉道:“那個胡式邧,在朝堂上大鬧不說,還總到宮裡來,瞧見他就厭惡。”

白先生道:“皇上如今年紀小,不可輕易耍帝王威風,要耐心等待。”

尉遲攸點頭:“朕知道,朕眼下專心讀書刻苦練武,長大後才能耍威風。”

白先生點頭,尉遲攸又道:“朕瞧着太傅十分不耐煩,太傅會不會一惱之下再不上朝?只有太傅在朝堂之上,朕心中才安穩。”

白先生道:“若太傅不來,皇上就稱病不去,由着他們鬧騰就是。”

尉遲攸嗯了一聲:“褚相頭髮都白了,是不是該告老了?”

門外一個威嚴的聲音道:“褚相乃是朝廷柱石,我朝不能沒有褚相。”

尉遲攸起身恭敬行禮:“見過母后,可是,褚相已經耳背,上朝的時候常常打盹,母后,我瞧着外公實在辛苦。”

褚文鴛擰眉道:“活着一日,就爲國盡忠一日。”

白先生心中嘆息,本想去安西接吟歌回來,可太后跋扈霸道,就怕她把皇上教壞了,只能耐下性子等待時機。

夏去秋來,天氣轉冷的時候,有一日英國公稱病未來上朝,說是犯了嗽疾,又過幾日,說是嗽疾加重咯血不止,向皇上告病離京前往鄉下養病,聞訊者或憂心或歡喜的時候,英國公一家已離京而去。

皇上再不上朝,一年後褚相在上朝時跌倒再未醒來,太后憂心之餘,暗恨父親爲防朋堂之爭,堅持天下爲公,沒有聽她吩咐,在朝堂培植勢力,害她今日勢單力孤,竟是一滴眼淚不流。

朝堂上安王獨大,卻因新任相國和六部尚書牽制,不能爲所欲爲。只暗地裡剋扣安西和渭城糧草軍餉,設法排擠鄒仝俞噲。

兩年後郎歆生下一子,衛國大王遣使來賀,慶賀的隊伍綿延十里蔚爲壯觀,雍朝上下深信,幾十年內再不會有刀兵之禍,只鄒仝和俞噲奉宿風之命苦苦堅守,竭力鼓舞士氣,卻擋不住軍中厭戰情緒悄悄蔓延。

這日御書房中,八歲的皇帝瞧着疆域圖,對白先生道:“先生,既然這都是朕的疆域,朕應該到處瞧瞧去,只在書房中瞧地圖實在沒意思。”

白先生搖頭,皇帝又道:“常言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朕連京城都沒出去過,實在算不得好學生。”

白先生福至心靈,笑說道:“我帶着皇上去一趟安西,如何?”

皇帝舉起大拇指:“先生好主意,正值母后去了行宮避暑,不在宮中,我們明日就出發,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