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雨夜情涌

大雨說來就來,劈頭蓋臉地澆下,不過轉瞬間,便將那黃泥官道衝出縱橫的溝壑來……

薛綏撕碎的裙裾,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李肇將她推入車廂的剎那,那肩膀上的雲龍紋捲起血色在電光裡一閃,晃得她眼睛生痛。

“小昭!護好你家姑娘!”

李肇沒有回頭,拔劍,轉身,身姿矯健,率東宮衛率似獵豹撲食一般壓向蒙面刺客——

他玄色錦袍,腰束着黑玉腰帶,鬼影一般,如電似光,在混戰的人羣裡若隱若現,如同一隻蟄伏的玄蛟撕開雨霧,殺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小昭看得目瞪口呆,眼睛都直了。

“太子殿下殺瘋了,姑娘,我瞧得……手麻。”

劍刃破空的銳響傳入耳朵,雨水打得簾子噼啪作響。

薛綏從小昭手裡奪過捏得死緊的腰刀。

一看,果然砍出了尾指寬的豁口。

“你的手,是殺人殺麻的。”

薛綏放下殘缺的腰刀,掀開藥箱,抓了些三七粉壓在小昭的虎口,再取出一卷乾淨的紗布,將她的手一圈圈包紮起來。

小昭滿不在乎:“久不握刀,磨破點皮,不礙事。”

薛綏:“傷口沾水化膿,留下疤痕,往後不好嫁人。”

小昭嚇得哆嗦,“求姑娘別咒——婢子寧肯守姑娘一輩子,也不要嫁個腌臢漢子!”

薛綏微微一笑,未再多言。

小昭掀起簾縫又往外瞧,仍在看李肇殺人。

那股子狠勁與凌厲的作風,讓她膽寒,也讓她佩服。

“噫,姑娘,太子殿下好似也受傷了?”

豈止受傷,那支透骨釘還帶着倒鉤呢。

薛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垂眸整理藥箱……

“讓他瘋吧。”

在東宮那個尊貴的囚籠裡,李肇不是很乖很溫馴的儲君,處處被人詬病。但實際上,他已然竭力收斂鋒芒,這時困獸出籠,不由着性子放縱,還等何時?

車外廝殺聲漸弱,東宮侍衛呈扇形向馬車靠攏。

馬匹在暴雨中受驚,發出淒厲的嘶吼。

李肇反手將長劍刺入一個蒙面人的胸膛,雨水順着他眉骨,淌入衣領。

“俞千山。”

“末將在!”

一個將領模樣的壯年男子迅速走近,抱拳行禮。

“殿下有何吩咐?”

李肇抽回長劍,豆大的雨點,也澆不滅他眼底猩紅的戾氣。

“搜身!死的就地掩埋,活的,都給孤綁回去……”

“喏!”

雨幕沉沉,戰火已熄。

這場屠戮下掩藏的秘密,卻不能被暴雨掩蓋。

“殿下——”車駕裡傳來薛綏的聲音。

李肇染血的指尖微微一頓,側臉望去,只見薛綏掀起車簾,探出一張素淨的面容。

“婉昭儀仍未甦醒,我怕她寒證發作,需即刻動身。”

李肇提着滴血的劍,緩緩走向馬車,雨水順着他鴉色的睫毛滴落,打在臉上。護衛隊的隨身宮女見狀,連忙撐起一把紙傘,卻被他輕輕拂開。

“雨大路滑,便同去西山行宮吧。”

此處距離西山行宮,比回京要近許多……

薛綏略作思索,微微點頭。

文嘉一臉感激,躬身行禮,“多謝太子搭救,我和阿孃,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皇姐客氣。”李肇瞥了一眼薛綏,神色平靜,“因果罷了。”

文嘉沒料到他會這般說,微微一怔,隨後沉默不語。

他們雖是同父異母的姐弟,地位卻天差地別,往昔相處不夠親近,以至於文嘉在李肇面前,並不敢有絲毫逾越,一舉一動都遵循着禮數。

幾個人稍作整頓,便要啓程。

陸佑安的傷口,已由匆匆趕回的太醫妥善處置。只是此刻大雨傾盆,他處境尷尬。

“悍匪已除,在下也該回去了。”

他依次向衆人行禮。

“諸位,告辭!”

文嘉指尖緊緊絞着絹帕。

眼看陸佑安去牽馬,胳膊裂了二寸長的口子,露出浸透血跡的中衣,卻渾然不顧,不由微微一顫。

“陸公子不如暫且留下,同去行宮養傷,待雨歇後再回京?”

她話音未落,便被雷鳴聲吞沒。

陸佑安的背影在泥濘中微微一頓,捂着受傷的胳膊,緩緩回頭,“多謝公主好意,只是陸某尚有要事,不便久留。”

說罷,他艱難地牽起馬,執意要走。

文嘉一時想不出挽留的理由。

卻聽李肇突然輕哼一聲,脣角勾起譏誚弧度。

“孤要在西山行宮夜審刺客,還須找陸公子求證……”

他語氣冷淡,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陸佑安回頭看了看文嘉,隱隱覺得這是李肇爲他找的藉口。可他與李肇素無往來,從前因平樂的緣故,李肇甚至從未給他好臉色,實在不必如此關照他。

於是,他想到從平樂府上偷來的解藥,心中暗自嘆息。

“既是殿下有令,陸某不敢不從,自當竭盡所能,全力襄助。”

薛綏看看衆人,適時開口。

“聽聞西山行宮後殿有溫泉眼,最宜調養身體。周太醫又購回不少藥材,正好可爲婉昭儀準備藥浴,助她恢復元氣。”

李肇看了她一眼。

“移駕西山行宮。”

-

西山行宮是皇室離上京最近的一處避暑勝地。

隊伍到時,雨下得更大了。

雷聲隆隆,碾過琉璃瓦,屋子裡燭火搖曳不停。

婉昭儀虛弱地躺在錦榻上,呼吸微弱,如同遊絲。

阿蒙拉赫佇立在榻前,蒼老的掌心覆着胸前的狼牙墜,口中唸唸有詞——

“烏蘭聖山的神鷹啊,來接引迷途的羔羊……”

“請用烏蘭山的雪水滌淨罪孽,用赤狐的尾巴掃除病厄……”

西茲古老的禱詞,混着雨聲,在房間裡悠悠迴盪。

阿蒙拉赫突然抽出彎刀,劃破自己的掌心,任由血珠墜入一旁盛着清水的碗裡,隨後這位西茲大祭司,親手用混着血的硃砂,按在婉昭儀的眉心,畫出一朵火焰般的紋樣。

“賽納公主,赤水城的雄鷹不該困在中州的牢籠!當年大祭司佔出紫星慶雲的吉相,公主命不該絕……”

文嘉掌心微攥,“薛六姑娘說,解藥服下,應當無礙。只是我阿孃身子素來孱弱,氣血虧虛,恢復起來需得些時日。”

阿力木紅着眼眶,看向文嘉,說道:“大祭司爲公主虔誠納福,祈求聖山的先祖庇佑……賽納公主定會好轉。”

文嘉忽然想起幼年時,阿孃用溫柔的聲音在她耳畔的呢喃,“音兒,可聽見烏蘭聖山的迴音了?那是先祖吹着狼骨笛,在喚回她的孩子……”

文嘉吸了吸鼻頭,忍着眼淚。

“會的,一定會的。”

阿力木憤憤道:“不曾想,蕭貴妃竟藏有西茲秘藥。她這是要置公主於死地,還要讓我西茲蒙冤……”

文嘉此前沒有理清其中利害和算計……

如今洞悉一切,恨意更甚。

蕭貴妃要殺她的阿孃,卻從未將她和阿孃當作人,不過是一隻可隨意踐踏的螻蟻,一個陷害謝皇后的工具……

“真是歹毒!”

雷雨聲裡,婉昭儀在大祭司的低低吟唱中睜開眼睛。

“音兒,這是……”

“阿力木?”

“阿蒙拉赫?”

她認出眼前的故人,淚如雨下。

文嘉連忙上前,輕聲寬慰,“阿孃,他們是專程來看您的。阿孃莫哭……薛六姑娘說了,流淚傷身。”

兩個西茲漢子齊齊向她行禮。

“賽納公主!”

婉昭儀突然探出身子,一把抓住阿力木身前的狼牙墜,那隻手顫抖着,又哭又笑。

“賽納不敢忘記,十四歲那年對着聖火立下的誓言——用我一生福澤,換西茲百姓安寧……賽納沒有做到,不配你們如此相待,不配這一聲公主……”

“公主,您已盡力了……”

婉昭儀苦笑,撫過鬢邊的白髮,淚落連珠。

“二十多年了,我阿爹和阿孃如今怎樣,身子可還安好?”

阿力木看了一眼阿蒙拉赫。

囚禁冷宮的賽納不知西茲變故,他們也不知從何說起。

二十年的光陰,太過漫長,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良久,阿蒙拉赫長嘆一聲,“大王已然故去,如今的西茲王是公主的兄長阿史那。大妃她,也於兩年前追隨大王而去了……”

婉昭儀聞言,猛地撐着榻沿,想要起身,無奈身體太過虛弱,眼前一黑,便又倒了回去。

“阿爹……阿孃……”

她顫歪歪地伸出手,低頭放在胸腔,喃喃自語地祈禱……

文嘉看着她顫抖的身子,心疼地撫着她的肩膀。

“阿孃,還有我,你還有我,還有妞妞……”

阿蒙拉赫望着臨窗劈下的驚雷,目光陰沉地望向夜空,聲音仿若詛咒。

“且等着吧,待烏蘭聖山上的神睜開雙眼,必叫那些惡人的營帳飄滿西茲的招魂幡……”

燭淚從燈臺蜿蜒而下……

瓢潑大雨,在琉璃瓦上發出碎裂的聲響。

衆人又說了會兒話。

時辰不早,阿力木和阿蒙拉赫深知不可久留。他們像來時一樣,披上斗篷蓑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雨夜裡。

文嘉扶婉昭儀躺下,仔細叮囑冬序好生照料,這才抱着藥罐出門。

剛走上回廊,擡頭便看見陸佑安站在廊下,他受傷的胳膊纏着紗布,目光與她在夜燈下交匯,眼中立刻流露出幾分擔憂。

“上京對公主本有忌憚,婉昭儀又是西茲公主……若被有心人發現,只怕要惹來大禍。”

文嘉知道以他的睿智,已然猜到了什麼。

“並無其他有心人,只有你。陸公子會將此事說出去嗎?”

陸佑安搖了搖頭。

文嘉還未等他開口,便緩緩朝他走去,陸佑安下意識地慢慢後退,一直被她逼到轉角。

“你向來好心,平樂做出那麼多傷天害理之事,你也未曾出賣她。對我,想來也不會如此狠心,對吧?”

陸佑安怔忡不語。

以往的文嘉,溫婉內斂,溫順得如同羔羊。今夜她的語氣,卻帶着從未有過的冷冽和決然——

可這一切,說到底都是他的過錯,無可辯駁。

陸佑安低下頭,向來挺直的腰身似是彎折了下來,掌心壓住受傷的胳膊,低聲說道:“是我有負於您,公主無論如何罵我怨我,都是應當的。”

文嘉沉默片刻,忽地一笑。

“方纔我聽聞一句西茲諺語,覺得十分有理,陸公子可願聽聽?”

陸佑安:“洗耳恭聽。”

文嘉接着說:“草原的兒郎若愛慕明月,縱使隔着沙海也要追到天邊!你呢——”

“陸某……不配。”陸佑安神色黯然。

檐下的雨簾在他的眼底,碎成一串串晶瑩的水珠,聲音愈發低沉。

“當年我親口拒婚,如今一事無成,還帶着一雙兒女,落魄至此,怎敢用一身泥濘,羈絆住美麗的鳳凰?”

雷聲轟然落下,震得人心顫。

文嘉凝視他許久,再次苦笑。

“我明白了。文嘉不怪,願陸公子往後大鵬展翅,當凌萬里!”

說罷,她抱着藥罐,緩緩走出月洞門。

陸佑安留在原地,對着雨水出神。

陶罐墜地的碎裂聲,驚得陸佑安猛地回頭,卻只看到文嘉提着裙角,奔入雨幕的背影……

風捲着雨絲,穿堂而過。

燭火噼啪一聲炸響——

薛綏拿着剪刀的指尖,微微頓住。

“殿下這般動來動去,是怕痛,還是怕死?”

李肇的傷口在左肩,那支透骨釘仍深深地紮在肉裡,鮮血早已浸透了衣襟。

被薛綏這般訓斥,李肇低聲一笑。

“孤瞧着這傷,與陸佑安倒有幾分相似?一個爲救美人不惜冒險偷藥,一個爲護佳人挺身而出……”

呸!

不要臉。

薛綏沉着臉,聲音清冷。

“他那透骨釘穿臂而過,無須費力取出,可比殿下輕鬆多了。”

她言罷低頭,試圖剪開他被血黏住的衣料。

剪子咬住布頭,細碎的血珠便從傷口滲了出來。

透骨釘帶着倒鉤,極難取出,衣料又與肉粘連在一起,一扯便是刺痛。

薛綏垂目:“殿下忍着些。”

李肇未作聲,肩頸的線條在燭光下緊繃,透着一股凌厲的弧度,汗珠順着他凹陷的脊線蜿蜒而下,滑進褻衣深處……

薛綏握着剪子的手,不自覺地一緊,指節泛白。

“別動——”

聲音尚在舌尖徘徊,李肇突然偏頭,用牙齒咬住那染血的布料,瞳仁裡閃爍着狼似的幽光,帶着幾分促狹,用力一拉,便扯了開來。

“捨不得下手?薛神醫,心軟了?”

薛綏看着他通紅且帶笑的黑眸,眉頭微微皺起。

“不痛嗎?”

“孤不怕……嘶……”

薛綏突然下手,用力撕裂他浸透血跡的前襟。

一滴冷汗滑落下來,如同熔化的松脂淌過玄鐵鍛造的劍脊,燭火爲他鍍上一層釉色,一塊塊肌壘分明,不是那種誇張得如同蠻牛的樣子,而是線條流暢緊緻,盡顯英挺的青年男子該有的迷人風姿。

薛綏低垂眼眸,沾着藥膏的指尖,在他傷口的周圍輕輕塗抹,動作輕柔,彷彿要將他血脈中的情絲蠱喚醒……

李肇的喉結隨着她的動作,不時滾動。

有熾熱的火苗,順着相觸的肌膚躥上來——

“薛平安。”

李肇的呼吸陡然急促,喉間逸出的聲音,竟泛起旖旎。

“你倒不如給孤來個痛快……”

薛綏眼眸一暗,突然鉗住他的肩膀,拽住那枚透骨釘,驟然發力。

“!!”李肇微微瞪眼,後仰的脖頸拉出一抹誘人的弧線。

薛綏幽幽吐出一口氣,看了看那帶着倒刺的暗器,察覺到掌心下的一絲戰慄。

然而,想象中的嘶吼並未響起,李肇的疼痛似是堵在喉頭,只見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冷汗溼透額頭,眼底如烈火熔金一般盯住她,仿若一頭即將噬人的野獸。

“好了,透骨釘取出來就好了。”

薛綏安慰着他,剛要收手,一抹混着血腥的男子氣息便撲面而來。

李肇反扣住她的腰肢,驟然拉近身前,滾燙的脣輕輕擦過她的耳垂,低聲問:

“孤不痛,只是被情絲蠱攪得難受。薛平安……你告訴孤,如何是好?”

這章長長哈……

明天見!

李肇:卡在這裡?啊?啊?不讓孤就寢是吧?

薛綏:卡得好!看我明天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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