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情蠱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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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小跑到檀秋院來通報時,李桓正執黑子,低眉沉吟。

“王爺,太子殿下已過儀門……”

黑子未落。

李桓擡眼望向薛綏,幽深的眼在燭火裡綻出一抹寒光。

“備茶。”他撂下棋子,輕輕一笑,與薛綏相視,“將太子殿下請入書房敘話。”

管家應聲下去。

李桓又對薛綏道:“平安屋裡的是什麼香?”

薛綏看一眼香爐,“是素心蘭香。”

“好名字。清幽淡雅,甚是宜人。”他緩緩起身,淡淡地道:“你再取些,到書房奉香吧。”

薛綏淺笑着應下,淡淡一笑。

李桓點點頭,腳步不停地離去了。

-

李肇穿過儀門,錦靴碾碎了一地殘紅。

“太子殿下,王爺在書房相候。”管家躬身引路,脊背微微滲汗。

這個時季,入夜了仍是悶熱。

李肇行至廊下時,透過茜紗窗恰見裡頭晃動着兩道人影。

他眼眸微沉,眯起眼打量那窗紙,好似要將屋內情形看穿似的。

背後忽然傳來腳步聲響。

女子清冷冷的聲音,滿是恭謹。

“給太子殿下請安。”

李肇心頭一怔,猛地轉頭。

薛綏屈膝行禮的姿勢,很是端莊優雅,手上捧着一個精緻的檀木托盤,素色衣裙被夜風捲起漣漪,素心蘭香彷彿混着一抹情絲引的氣息,朝他誘人地撲來……

“平安夫人來得倒巧。”李肇嘴角微微上揚,目光灼灼睨着她纖細的人影,心底莫名有一絲悸動。

輕哼一聲,他壓住情緒,冷冷將手負在身後,瞥一眼那透着微光的窗戶。

“來爲皇兄紅袖添香?”

薛綏垂眸,聲音浸着淡淡的笑。

“妾身來送新制的薰香。”

李肇哦的一聲,微微挑眉不說話。

薛綏也停留在原地,不敢越過他先走,只能安靜等他先請。

檐下的燈籠搖曳不定,在夜幕裡灑下一層朦朧的光影。

李肇輕咳,大步走在前面。

薛綏停頓一下才跟上去。

在邁過門檻的陰影裡,李肇腳步一頓,突然回頭,幾乎湊到她的耳根,低低道了一句,“薛平安,孤近日總夢到你。”

薛綏後退一步,看着他,睫毛顫了顫。

李肇輕笑,“怕了?”

薛綏抿脣回視他。

情絲蠱彷彿在血脈裡翻攪,李肇看見她耳後淡青的脈管,在白皙的肌膚下若隱若現,透着一種別樣的誘惑與危險,目光微暗……

書房內側的門,突然被人打開。

李桓立在書房明暗光影交界處,一身月白色的錦袍上,銀竹紋路泛着清冷的光影。

“太子造訪,想來不單是爲了看本王家眷奉香的吧?”

李肇微微一笑,幽深的目光,掠過薛綏的指尖。

“紅袖奉香,瑞腦盈室,何處不風雅?靜夜叨擾,皇兄見諒。”

他言辭之間不像真心致歉,聽上去略帶幾分戲謔和曖昧,但要說他輕薄,好似也談不上……

李桓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攤。

“太子裡面請。”

李肇拱手:“客氣。”

李桓做了個請的手勢,待李肇入內,薛綏緩慢地走過來,他才放下手,在薛綏的腰間虛扶一下,指尖堪堪擦過她的衣袖——恰好李肇回過頭來,在他的視野裡,看到的便是一副親暱溫馨的畫面。

李肇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嘲弄。

薛綏被他看得心中一顫,胳膊冷不丁撞在了雕花書櫃上,那裡有一盞琉璃燭火,差點跌落下來。

李桓伸手一扶,滾燙的蠟油便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薛綏低頭欠身,“平安粗笨,驚了殿下——”

李桓漫不經心地將手指擦了擦,蜷進廣袖,目光寵溺地看她一眼。

“確實粗笨。該好好地罰你。”

說罷又看向薛綏,“去把素心蘭焚上吧,本王要與太子說一會兒話,正好相得益彰。”

燈芯輕輕一爆,火星微濺。

李肇笑得意味深長,“皇兄好福氣。”

李桓示意他坐,自己也在左側的檀木椅坐下來。

“北境新入的雪山冷泉,太子嚐嚐?”

李肇笑了笑,捧起茶盞。

“皇兄好勤勉,這時還在處理公務?”

他眼神所及,是李桓的書案。

“不及太子辛勞。”李桓擦去案上的水漬,露出溫和謙遜的笑容,“永豐倉走水案牽涉戶部,爲兄被父皇委以重任,自當略盡綿力。”

李肇眼睛微微一眯,似笑非笑。

“江州漕船上查獲的逃犯蕭璟,供出蕭家七條漕運密線,涉案數百萬石,皇兄的卷宗裡,可也查出了七條?”

“太子慎言!”李桓將茶盞重重磕在木案上,“聽說刑部一日換了三任主審,這是審不出什麼結果來,便急着要找替罪羊了?”

李肇不置可否,“刑部薛尚書可是皇兄的岳丈。皇兄是置疑刑部,還是置疑岳丈?”

李桓:“太子殿下夜訪,是查案還是審本王?”

兩個人的目光膠着在一起,仿若要將對方看穿,有火花迸濺,又似猛獸對峙,試探着彼此的底線,拉扯碰撞,氣勢逼人。

半晌才鬆懈下來。

李桓淡然一笑。

“開個玩笑,太子殿下莫怪。”

李肇也扯了扯嘴角:“怎會?不過是兄弟閒談。”

薛綏低垂眉眼,在一旁焚香。

輕捻香料,置入香爐,很是優雅從容。

不知是誰先將目光投向香爐的,有好片刻,書房裡安靜得落針可聞,兩個男人誰也沒有出聲。

直到紫銅香爐裡升起一線嫋嫋細香,李桓打破沉默。

“喝茶,喝茶。”

“皇兄這雪山冰泉很是獨特。”李肇青瓷盞微微一傾,“看似清香醇厚,沸水一衝……”

瓷蓋輕輕叩下來,只見他舒展眉目,玩笑一樣。

“全是回甘化苦啊。”

“過獎了。”李桓神色未變,“太子近日勤於政務,肩上的傷,可大好了?”

李肇道:“也不知爲何,張懷誠開的藥物,竟是不如平安夫人。那日在行宮療傷,原是見好了,一回到宮中,卻讓那老東西越治越糟。”

李桓望着薛綏溫婉的側臉,輕輕一笑,“不如去太醫院找個傷科大夫,平安粗通藥理,到底不是正經大夫,只怕會誤了殿下病情。”

他以薛綏的丈夫自居的口吻,將親疏劃分,涇渭分明。

李肇擡眉,“醫者不分男女。皇兄是介意內眷拋頭露面,還是小覷了平安夫人?”

好一個巧舌如簧,以卒將軍。

李桓微微一笑,“平安,給太子殿下瞧瞧。免得說端王府不懂禮數,見傷不治。”

薛綏看着李肇帶着促狹的眼神,知道這人是故意讓李桓難堪的,垂下眼眸,柔順地應聲,“是。”

她越是聽李桓的話,李肇越是生氣。

李肇越生氣,笑得便越肆意。

他一笑,李桓便心下發沉,不知又耍什麼手段。

兩個男人虛與委蛇,客套周旋,直到薛綏讓人拿來藥箱,李肇才大大方方敞開衣袍,不露一絲猶豫,從容得彷彿在自己家裡。

“有勞平安夫人。”

李肇肩胛上新紮了一圈繃帶,薛綏爲他解開舊紗布時,嗅到一絲清幽淡雅的佛手柑香——這是他那天從檀秋院裡順走的。

她輕瞟一眼。

李肇神色自若地笑。

“如何?”

薛綏垂目蹙眉,“傷口恢復不佳,殿下要靜心調養纔是,不要過度操勞,牽動傷口,更不要沾水受潮……”

輕輕揭開紗布,可見傷口處的黑痂和紅腫,又新滲出來血絲,皮肉翻卷,很是觸目驚心。

“殿下當心,會有點痛。”

她聲音比藥香更淡,指尖觸上的剎那,李肇呼吸陡然一滯,好不容易纔緩過神來,恢復正常神態。

“無妨。平安夫人只管動手。”

薛綏沒有再說話,呼吸像羽毛似的拂過傷口,指尖纏繞紗布時,若有若無觸碰李肇的肩膀……療傷的過程好似穿過數載寒暑,漫長的煎熬,讓蠱毒如星火燎原,一點一點燃燒竄入血脈……

李桓握住茶盞的手,微微一緊。

“東宮的張懷誠,枉稱張仲景後人,竟不如本王的平安夫人,說出去,怕是要被天下人恥笑了……”

李肇:“回頭孤便將他貶去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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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藥的氣息染了滿室。

李桓突然嘆氣,手指撫着案上的一方素帕。“太子傷勢遲遲未愈,實在令人掛心。不如,將平安借去侍疾一月,日日盯着湯藥,也省得落下病根。”

書房內燭火跳了一跳。

李肇微微勾脣,“君子不奪人所好。更何況,平安夫人並非貨物,豈能說借就借?”

燭火不安分地搖晃,正如李肇的眼神,意有所指地糾纏在三人映在牆上的影子裡,有一種隱藏在幽寂裡的劍拔弩張。

“報——”

恰在此時,關涯的急呼打破僵局。

“稟報太子殿下,蕭璟在大牢裡……咬舌自盡。”

瓷盞的碰撞聲驚破死寂。

李桓手上的茶盞,哐當一放。

“豈有此理!刑部重地,那些人是如何看管的?”

蕭璟是李桓的親舅舅。

這不是在暗罵李肇失職嗎?

李肇笑得不以爲意,“死了嗎?”

關涯道:“仍有一口氣在,只是暫時說不了話了。”

李肇微微搖頭,看上去很是惋惜,“可惜,可惜,要當真死得纔好。他一死,蕭家也可鬆口氣了,皇兄,你說是吧?”

李桓面色難看至極。

“太子說笑了。秉公辦案,不負聖意。那纔是你我職責所在……”

李肇撫平袖口褶皺,慢慢起身。

“那孤便告辭了!”

李桓已然恢復了情緒,方纔的失態彷彿沒有存在過一般,語氣平和地道:“爲兄送你出去。”

二人並肩往外走去。

來到儀門外,纔看到焦急等待的郭雲容。

她神色緊張,微微屈膝,對二人端莊行禮,不敢直視李肇的眼睛,結結巴巴地解釋。

“臣女來找平安夫人。得知夫人在忙,便,便只好在此等候……”

李桓看她一眼,又看看李肇,似乎察覺到什麼,臉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阿吉,帶郭三姑娘去檀秋院。”

-

“姑娘,平安夫人在水榭餵魚。”

郭雲容攥緊帕子穿過端王府映月湖的九曲迴廊,一襲杏子紅的裙裾拖着夜露,在荷塘微風的吹拂下,輕輕飄動。

薛綏將魚食撒入漣漪,月華在她鬢邊流轉,那張清麗的臉,說不出的寧靜安閒。

郭雲容看着她,突然鼻子一酸。

“平安夫人……”

薛綏這才擡頭看過來。

“三姑娘這是怎麼了?你此時找我,可有急事?”

郭雲容小跑走近,就彷彿是相交很久的朋友一般,對着她哽咽出聲:“外祖父身陷牢獄,眼下家裡也是一片糟亂……雲容心急如焚,卻不知如何是好……”

薛綏將她引入水榭裡的石桌前坐下,將倒扣的茶盞取來,斟了一杯涼茶,推到她的面前。

“喝吧,靜靜心……”

郭雲容眼眶一熱。

沉默片刻,她擦了擦眼睛才擡起頭。

“我外祖父定是冤枉的,還有那個涉案的蕭家大伯,他也是個正直忠厚的好人,與祖父私交甚篤,對雲容也極好……”

這傻孩子。

此刻羅家巴不得跟蕭家撇清關係,她卻念着舊情,一心想要爲蕭家辯解。

“三姑娘可聽過火浣鼠?”薛綏嘆息一聲,慢慢擡手,也爲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南疆有一種小鼠專愛鑽進滾燙的火堆,因着在火中身體赤色,出來時卻皮毛雪白,世人皆道是神蹟。”

郭雲容擡起通紅的眼睛:“與案情有關第?”

薛綏道:“若有人剖開鼠腹,會發現裡頭盡是偷來的燈油與蜜蠟。”

見郭雲容變了臉色,她笑着用指尖點了點茶盞中的浮葉,“羅尚書若是無辜,何懼三兩日的烈火……”

從烈火中出來,便是皮毛雪白……

但肚子裡不也有偷的燈油和蜜蠟嗎?

可郭雲容對朝堂上的隱秘,一無所知,聽她這麼說,心裡恍惚得厲害,“雲容惶恐……”

她聲音未落,不知想到什麼,突然低頭捂面,“我去求了太子殿下,可殿下神情冷漠,想來是認定外祖有罪,因此也厭惡了我……”

薛綏輕笑,“不用難過。太子看誰不厭惡呢?”

郭雲容聞聲一愕。

“他對夫人也是如此嗎?”

薛綏想到李肇那張討債鬼似的臉,抿了一下嘴脣,“那是當然。鷹隼盯住獵物的時候,無不是睥睨冷漠的姿態。”

見郭雲容怔住,她微微一笑,掐斷這個不那麼令人愉快的話頭,將方纔準備的香囊塞入她的掌心。

“這香囊很是安神,三姑娘帶回去壓在枕下,想來能睡個安穩覺。羅大人的事,你先別太憂心。車到山前必有路,興許明兒就柳暗花明了呢?”

郭雲容很是感動,“多謝夫人。你我歲數相差不大。爲何夫人懂得那麼多?”

薛綏微微一笑:“吃的虧多了,便懂了。”

-

夜風輕輕拂過,傳來悠遠的更鼓聲。

薛綏睡下時,已是三更。

她輕撫枕邊的木雕小貓,闔着眼,想着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咕!”靈羽突然出聲。

窗外月光如水般傾瀉,有人影輕輕一晃。薛綏猛地睜開眼睛,屏住呼吸看過去。

李肇倚在窗邊,月光將他玄色衣袍鍍上一層銀邊,“睡着了?”

薛綏:“沒有。”

李肇忽然輕笑:“你料到孤會來?”

薛綏用了對郭雲容說過的話,“當然,鷹隼盯住了獵物,哪會放過?”

李肇哼聲,“平安這一出借刀殺人,倒是比孤想的更毒辣。”

薛綏緩緩坐起,拉開紗帳走過去將窗戶打開,就着朦朧輕柔的夜色,看着月光裡李肇挺拔的輪廓。

“殿下深夜到訪,就爲說風涼話?”

“不——”

李肇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戲謔地壞笑,輕輕翻過窗櫺,雙足落地,便伸手將她捉到身前,溫熱的氣息穿過耳膜,“孤是來討債的……”

二合一~~

李肇:哪裡合了?撒謊!

薛綏:……得罪親媽,你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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