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寺的雨勢愈發急促,古舊經幡在風中發出急促的獵響,山風好似鬼魅的低泣,吹得寺內草木簌簌發抖,一片肅殺。
瑞和郡主攥着裙裾疾步穿過迴廊,素白襦裙被雨水打溼大半,鬢邊的白玉簪搖搖欲墜。
她身後跟着幾個丫頭婆子,戰戰兢兢。
寺裡混入了西茲細作的消息早已傳遍……
雜役們停下手中活計,在廊下交頭接耳,躲雨的香客也面露驚惶,議論不休……
瑞和風風火火穿行而過,停在東側的禪房外,目光如刀般剜向緊閉的木門。
“平安夫人可在裡頭?”
小昭一身素衣抱臂而立,眉目清冷。
“在。”
瑞和沒等她話音落下便上前推門。
“郡主留步。”小昭橫在她身前,“護國公主與平安夫人正在爲太后抄經祈福。閒雜人等不得擅闖!”
“閒雜人等?”瑞和喉間溢出一聲冷笑,指尖掐着絹帕指着小昭,“狗仗人勢的東西,看清楚本郡主是誰了嗎?憑你也敢阻攔本郡主?”
小昭翻了個白眼。
原想讓她嚐嚐“迴風掌”的味道,到底還是爲了姑娘,嚥下那口惡氣,福了福身。
“婢子不敢。還請郡主移步小坐,待護國公主和夫人抄經完畢,定會通報於你……否則……”
她頓了頓,似笑非笑的挑眉一笑。
“誤了太后差事,郡主只怕也吃不了兜着走吧。”
瑞和向來以太后最疼愛的姑娘自居,近日太后寵愛文嘉,本就令她心生妒意,聽到小昭不屑的語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看你是在故意刁難……”
說着,她鼻翼裡發出一聲冷哼,垂眸撫摸腕間玉鐲,聲音輕得彷彿被雨聲壓住。
“茯苓,掌嘴。”
爲首的丫頭衝上前去,手臂剛剛擡起……
只聽得“啪”的一聲,那丫頭的臉頰瞬間紅腫,可以看到巴掌印清晰地烙在臉上。
呆愣片刻,她才低頭吐出一隻帶血的碎牙,然後哇的一聲痛哭。
“郡主……”
瑞和沒有想到小昭出手這麼快,這麼狠……
好半晌,她才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斥喝。
“你……賤婢,你敢動手?”
小昭往門中間站了站,一言不發。
“我看你是反了!”瑞和說着便要往裡衝。
“瑞和,你是要大鬧佛門嗎?”文嘉清冷的聲音,透過窗扉飄來。
瑞和一聽便覺氣悶,眼裡滿是怒火,但沒有即刻發作,而是停下來,望向半開的窗扉。
“見過文嘉公主……”她福了福身,“我今兒來普濟寺上香,遇上急雨,便尋了間偏殿暫避,得聞有西茲細作鬧事,想到你和平安夫人在廟裡抄經,便來探望。”
文嘉道:“我這裡沒有什麼細作,郡主莫要輕信謠言,請回吧……”
瑞和挑眉,看到文嘉蒼白的臉,提了提溼潤的裙襬。
“你看我被這急雨澆得不成樣子,可否讓我入內小歇片刻,尋個地方烘乾衣物,也好避避風寒……”
“禪房狹小,不便招待。還請郡主移步他處。”文嘉伸手去關窗,面無表情。
“文嘉公主!”
瑞和皺着眉,咄咄逼人。
“你這麼急着趕我離開,莫不是西茲細作就躲在裡屋?”
文嘉手臂一頓,挺直脊背看着她。
“郡主若有懷疑,也該請巡防禁軍或是官府差役前來搜查,而不是信口開河……”
她聲色溫和卻毫不退讓,犀利得好似換了個人,惹得瑞和很是不悅。
從前的文嘉身爲公主,卻只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可憐。而她被太后寵着,自覺高人一等,何時需要給文嘉面子?
“你不肯讓我進去,便是心裡有鬼。哼,今日我偏要看看,屋裡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瑞和朝同來的丫頭使了個眼色,伸手便去推那扇門……
不料手還沒有碰上,身子便好似斷線風箏一般,被人猛然拽住,來不及反應,便飛了出去。
啊!
一聲痛呼,她整個人砸在石階上,重重摔地。
溼透的裙裾染上泥污,狼狽不堪,密密麻麻的雨無情地抽打在身上,她如同一隻鬥敗的落湯雞……
“誰?誰幹的?”
愣神片刻,她才發現這裡並無男子。
出手的人,只有小昭。
她怒目圓睜,“是你?”
小昭攤開雙手,無辜地反問:“郡主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連路都走不好?”
瑞和尖叫:“是你摔我?”
小昭:“我沒有啊?我一個弱女子,如何摔得動您?”
“你!”瑞和惱羞成怒,欲發作卻又有些害怕。小昭方纔速度太快,大家都沒有瞧清楚。
剛猛霸道的力氣,卻讓她心有餘悸,不敢再貿然上前。
“你等着!右翊衛已在路上,很快便會趕到,到時候看你們還如何狡辯……”
她聲音未落,便聽到一聲沉喝。
“來人,送郡主回京。”
李桓自廊下陰影中緩步走出,親王蟒袍襯得他高大挺拔,矜貴不凡,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在雨幕中泛着森然刺骨的冷光。
“二哥哥!”瑞和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去,臉上流露出幾分驚喜。
“你可算是來了,文嘉她好生無禮,不僅不讓我進屋,還縱容下人把我摔倒在地……”
她急不可耐地告狀。
然而,李桓目光掃過她的臉,淡淡地落在緊閉的門扉上,語氣裡辨不出喜怒。
“讓開。”
瑞和轉身,指着小昭,“聽見沒有,叫你讓開!”
李桓:“叫你!來人,把郡主請出禪院。”
兩名侍衛走過來,“郡主,請。”
瑞和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視着李桓,委屈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連喚兩聲“二哥哥”,見他不爲所動,這才咬了咬嘴脣,滿臉憤憤地轉身而去。
李桓繼續往前走,一派溫潤。
“開門。”
這是對小昭說的……
小昭紋絲不動,面不改色地行了個禮。
“回王爺的話,夫人吩咐過,抄經期間,不可驚擾。王爺身份尊貴,可小昭是夫人的婢女,得聽夫人的話。”
李桓見他寸步不讓的架勢,冷哼一聲。
“好奴才!”
他剛要伸手,窗口傳來文嘉急切的聲音。
“皇兄,抄經祈福需心無旁騖。男女有別,不可擅闖。”
“本王是平安的夫君,是你的兄長。何來避嫌之理?”
李桓擰緊眉頭打量她一眼,慢慢擡手,示意兩個侍衛上前拉開小昭——
小昭暗暗握拳,卻見一名灰衣僧人匆匆奔來,氣喘吁吁。
“不好了,王爺……藏經閣裡,發現一具屍體,說是,說是太醫院的首座……傅太醫。他渾身是血,似乎是被尖銳利器所傷,都傳有西茲細作潛入,整個寺院人心惶惶……方丈請王爺過去,主持大局。”
李桓瞳孔一縮,手指骨節泛白。
他望一眼雨霧中靜寂的禪房,示意侍衛看牢,自己轉身大步離去。
一個素有賢名的王爺,督辦上京事務,遇上這等離奇的命案,是不能撒手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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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松橫屍於藏經閣內,致命的傷口在胸前。
鮮血染紅了大片地面,觸目驚心。
李桓走近,圍觀的人羣從兩側分散開來……
他面色冷峻的走近,緩緩蹲下身子,察看屍身。
身旁,一個小廝正泣不成聲。
“傅大夫差小的去取香燭,小的回來時,傅大夫就不見了。小的找了好久,沒成想,竟是遭了歹人的毒手……”
李桓沒有回答,目光鎖定傅青松胸前那柄沒入大半的匕首。
慢慢的,擺動一下,再血淋淋的抽出來。
刀刃的鮮血,順着刀尖滴落下來。
李桓凝重地眯起眼,喃喃一聲。
“西茲死士?”
傅青松平日裡爲人極爲低調,甚少與人結仇。
西茲死士爲什麼要殺傅青松?
佛門重地,染上命案,衆僧口唸法號,臉上無不悲慟。
整個藏經閣,空氣仿若凝固一般。
李桓眉頭緊蹙,沉聲道:“仔細搜查,一個角落都不許放過!”
左翊衛立刻領命,四散而去。
李桓沉臉思忖片刻,目光望向了文嘉和薛綏所在的禪房。
他深吸一口氣,腳步沉重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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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平安……”
李桓的聲音越來越近。
帶着幾分焦灼,彷彿一把重錘,一下下敲擊在人心上。
走廊盡頭——
雜物堆砌的破舊木門後,有一個狹窄的空間。
薛綏和李肇匆忙藏於其後,將兩個身體擠在陰暗潮溼的角落裡,聽着雨聲和李桓的腳步慢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