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樂公主府佛堂裡,鎏金佛像拈花微笑,慈眉善目。
周嬤嬤跪在地上,盯着滿地狼藉的碎瓷,卻一聲也不敢吭。
“好個李扶音!”平樂抓起案上的手抄佛經,撕得粉碎,“裝得跟貞潔烈婦似的,勾引完陸家小的,轉頭就去攛掇老的!陸經那個老匹夫,自詡清流名士,竟聽她一個婦人擺佈!還有那個薛六——”
她來回踱步,越說越生氣,一時面目猙獰,咬牙切齒。
“身處地牢,還能勾着太子和端王爲她反目,小時候愣是沒有看出來,竟然是一個狐狸精轉世!”
顧介立在佛堂角落的陰影裡,看着平樂猩紅的眼角,咀嚼着平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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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六小時候瘦骨伶仃,總被同齡孩子欺負,他沒有看出是個狐狸精,卻能看出來,她品性純善、遇事沉着,眼神裡始終藏着一把火……
非池中物!
只是那時候他年歲尚小,被薛月盈迷了心竅,神魂顛倒,錯把魚目當明珠……污了一世清譽,毀了似錦前程。
“顧大人在想什麼?”平樂突然轉身朝他走來,水蔥似的指尖纏着一縷青絲,託着他的下頜,微微用力。
“魏王爲何還沒有去刑部大牢?莫不是你心疼舊人,暗中作梗?”
顧介垂眸抿脣,“魏王這兩日在羣芳閣廝混,醉得連路都走不穩……臣,總不能差人把他擡去地牢……”
“看來你那位好夫人,很不得力。”平樂忽然鬆開手,轉身望向供奉着的菩薩。
“日日焚香叩首,月月八寶香燭,給你們供奉了那麼多金銀法器,也該保佑本宮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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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那天,細雨綿綿。
醉仙居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晃,暖黃的光暈裡,幾個酒客圍着燒得通紅的火爐,低聲議論。
“聽說了嗎?太子爺要和鄭國公府結親,娶郭三姑娘爲妻……”
“那太子婚期,不得趕在魏王續絃之前?”
那人嚼着醬牛肉,含糊不清地笑:“魏王納的續絃是尚書府庶女,生母也是陳州知府的庶女,跟郭三姑娘比起來……雲泥之別……”
“噓——”另一酒客壓低嗓子,“魏王生母早逝,沒顯貴外家,能娶到尚書千金已是不錯。哪像太子,生來便是東宮嫡長,如今聯姻鄭國公府,這儲君之位啊,穩如泰山。”
雨點子打在窗紙上沙沙作響。
魏王李炎倚在雅間的雕花木欄旁,聽着隔間酒客的議論,手中酒盞“砰”地砸向欄杆。
“三皇兄何故發這麼大的脾氣?”
一道妖嬈戲謔的輕笑,從簾後傳來。
李炎回眸,只見平樂公主掀開軟綢布簾走進來,一襲狐領披風沾滿了雨漬。
李炎擡頭,一聲冷笑。
“皇妹不在公主府爲貴妃守孝,來這煙火之地作甚?”
平樂擺手讓侍女退下,風姿款款地坐下來,親自斟了一杯熱酒。
“自然是來陪三皇兄解悶。”她掃過李炎面前的空酒罈,似笑非笑。
“聽說皇兄誠心赴端王府喜宴,卻遭薛六羞辱,還被太子踹入映月湖裡當水鴨招呼,險些丟了性命不說,還落下了病根?”
李炎捏緊酒盞,指節發白。
那日,他被李肇揍得鼻青臉腫,撲騰得跟落水的鵪鶉一般,飽受羞辱,父皇卻只輕飄飄說了句——
“兄弟間要以和睦爲重,你是兄長,當多加忍讓。”
此刻平樂的話,活像在他的傷口上,再撒了一次鹽,痛上加痛。
平樂又道:“三皇兄可還記得,那年在御花園,你不過是摔了太子的紙鳶,就被父皇罰跪三個時辰。可太子打了你一頓,卻只被罰抄兩遍孝經……”
“那又如何?”李炎想起李肇居高臨下一副輕蔑譏諷的模樣,胸口發悶,將平樂推到跟前的酒,一飲而盡。
“他生來便是天家正統,是東宮儲君,我能拿他怎樣?”
“更可氣的是——”平樂搖搖頭,爲他嘆氣,“連薛六的奴才都敢騎在你魏王頭上作威作福,明知薛四是皇兄你的人,也敢當衆掌摑折辱。這口氣,皇兄咽得下……”
“着實欺人太甚!”李炎忽然咬牙,“就因爲他是太子,就能把我當成螻蟻,踩進泥裡……”
平樂看着李炎通紅的雙眼,知道火候已到。
“三皇兄,你以爲父皇爲何急着給太子賜婚?”
“爲何?”李炎懵懂地問。
“三皇兄還看不明白?父皇此舉,不過是借鄭國公府的百年根基,爲東宮築起銅牆鐵壁,鞏固他儲君之位。”
平樂執起酒壺,將琥珀色的酒液緩緩注入盞中,“皇家最是涼薄,三皇兄也貴爲皇子……奈何母妃早逝,若不是太后憐憫照拂,只怕這偌大皇城,難尋一處安身之所……”
李炎突然摔碎酒盞,看着瓷片飛濺,胸膛劇烈起伏。
“他李肇不過是佔了嫡子名分!若論才能,本王……”
“三皇兄——”平樂按住他的手,眼中滿是同情。
“這滿心的委屈,我又何嘗不知?你沒了母妃,我也一樣,從此無枝可依,再沒有人遮風擋雨……”
說罷又端着酒盞,悠然一嘆。
“誰能想到,薛六那賤人,竟能腳踩兩隻船,讓兩位皇子,都心甘情願爲她賣命……”
李炎瞳孔驟縮。平樂的話,像一簇無名鬼火,點燃了他積壓許久的怨氣。
“她也配!”他猛然起身,從平樂手裡將斟滿的酒盞奪過來,一仰頭,狠狠灌進喉嚨。
“本王倒要看看,她薛六到底有什麼狐媚手段,能讓太子和端王爲她發瘋!”
說罷,他擡腿踢開腳邊矮几,錦袍帶起一陣冷風。
平樂看着他踉蹌着出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裹緊披風,慢條斯理地坐下來,斟酒而飲。
“公主,魏王殿下這般莽撞,只怕是……”
周嬤嬤疾步進來,趨前欲言又止。
“莽撞纔好。”平樂輕笑。
身後的燭火突然爆開燈花,照亮她妖冷的眼神。
“他們越是瘋魔,越顯得本宮純孝溫良。”
這把火已經點燃,沒有熄滅的可能。
剩下的,只需靜待火勢蔓延。而她,終將在這場大火中,燒掉所有擋路的人,包括薛六,文嘉,也包括太子,魏王,甚至……包括她那個不爭氣的親兄長李桓和陸佑安。
她發誓要讓所有對不住她的人,付出代價……
憑什麼皇子生來便手握乾坤,坐擁錦繡江山,公主便只能困守深閨,淪爲聯姻棋子?
這九重宮闕,她也想闖一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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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一團化不開的濃墨,照在刑部大牢上空。
寒夜漫漫,潮溼的牢房裡凝結着森然的寒意,像極了薛綏此刻的心境——冰冷,鋒利,容不得半點退縮。
她一動不動,坐在潮溼的稻草堆上,看小昭半跪在石壁前磨一根竹筷。
竹筷漸漸削尖,磨成了尖銳的竹刺,極是鋒利……
小昭抹了把臉上的灰,舉起竹筷比劃一下,雙眼發亮。
“用它殺人,一定好使。”
“足夠了。”薛綏輕聲道。
“哪個知死活地敢來冒犯姑娘,婢子就敢用這個戳瞎他的狗眼……”
牢舍外的油燈,忽地晃了幾晃——
小昭攥着竹刺,和薛綏對視一眼。
甬道盡頭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混着李炎略帶醉意的冷哼。
“給本王把門打開!”
“殿下,這裡關押着朝廷重犯,不可……”
“讓開!太子進得,端王進得,本王爲何進不得?”李炎氣勢洶洶,眼神陰鷙又倨傲。
“再囉嗦,本王這便砍了你們的腦袋……”
獄卒面面相覷,見他發狠,不敢再阻攔。
鐵鎖墜地的瞬間,李炎一腳踹開牢門,大搖大擺地進來。
錦袍沾着胭脂,發冠歪歪斜斜,腳步虛浮蹣跚,一身的酒氣,一看便知剛從哪個風流窩裡鑽出來的……
他一腳踢開地上的灰碗,目光黏在薛綏鬆垮的囚衣領口,沒有把護在她身前的小昭看在眼裡。
“美人兒獨自在這地牢,可曾想煞本王?”
薛綏倚着牆壁,慢條斯理地撩起鬢髮,腕間鐵鏈隨動作嘩啦作響。
“王爺身上的傷,都養好了?”她輕蔑地挑眉,脣角勾起冷笑。
“看來上次太子殿下,還是揍得太輕了。”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起來李炎眼底便怒意翻涌,一身酒意化作滿腔戾氣。
“好個不知死活的賤人!”
李炎被妒火衝昏的頭腦,藉着酒勁大步上前,粗暴地拎住薛綏的領口,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抵在牆上……
滿嘴的酒氣,從頭頂噴下來,怒不可遏。
“當日在端王府敢讓本王難堪,今日便讓你知道……”
“知道什麼?”薛綏突然輕笑打斷,腕間鐵鏈在他臉上,發出悅耳的撞擊聲,“知道王爺勾結平樂公主,毒殺蕭貴妃,只爲嫁禍給太子殿下?”
李炎渾身僵住,青筋暴起。
“你休得血口噴人……”
聲音未落,一根削得鋒利如刃的竹刺便抵在了他漲紅的脖頸,幾乎就要刺入咽喉。
小昭:剛手癢就來了訂單,老天爺,我怎麼這麼好命……
薛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