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陳嘉樹身形一晃,瞬間移動到溫逐流面前,劍鋒戳在溫逐流的胸口上,寒聲威脅道。
溫逐流運氣關上房門,任由陳嘉樹劍指胸膛,低頭擡眼道:“並無惡意,懇請陳公子、彭姑娘斂聲屏氣,切勿輕舉妄動。”說完最後幾個字時,目光落在了站在桌旁正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的彭萋身上。
彭萋握春泥的手法角度方向看似隨意,卻是“不語”的起手式,“不語”,一招瞬發,對敵方起短暫的沉默定身作用,她悄聲道:“師兄,樓下上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人嗎?這腳步聲聽着也太奇怪了。
除了踏在樓板上的詭異腳步聲,再沒有其他聲音,連呼吸聲也沒有,而且,那腳步聲行至彭萋的房門前就整齊劃一的消失了,它們,停下來了。
門外停着的,都不是人,和地上那個被滅掉的惡鬼一樣,都是鬼,一張張死白的面孔,一具具驅殼緊湊的挨着站滿了客棧的半條走廊,樓梯以及一樓的店面。
彭萋扭頭與師兄對視,用眼神問怎麼辦。
陳嘉樹挾着溫逐流不放,對師妹做了壓手的動作。
師兄剛剛來找她就有小鬼撲上來,現在又涌上來一羣,這種低階的鬼只存有一念,沒有思維意識,都是由已爲鬼身、修習鬼道的鬼修煉制、控制,羣鬼難纏但解決也不難,只是他們兄妹二人初來乍到還沒大展身手,怎麼就被針對了呢?彭萋維持着“不語”起手的姿勢,真的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直到羣鬼退去。
如此聲勢逼到房門站一會兒又走了,這是......什麼意思,警告嗎?警告什麼?不要放肆?我去,哪隻鬼這麼囂張!彭萋活動了一下,用春泥挑挑散在胸前的頭髮,心道。
街道上的吹打聲復起,彭萋轉念又想:也許根本與他們兄妹無關,是有人惹了事,然後禍水東引引到這來的。
“師兄,他是繁花谷的溫逐流。”彭萋抱臂走到窗前,嘴上說道。
“是我的過錯,讓彭姑娘受驚了。”溫逐流身板一挺,竟又把自己往劍上送了送。
陳嘉樹聽師妹道出了溫逐流的來路,遂想起來是有這號人,便暫且轉了劍鋒。
“怎麼,留仙宗和繁花谷鬧掰了?你尋仇尋到我房裡來。”彭萋沒好氣的橫了一眼,道。
“彭萋,不可!”溫逐流指名道姓的要制止彭萋的動作。
彭萋扶着開了一道縫的窗框,回首道:“不能看嗎?”
“不,能看,只是怕嚇到你。”溫逐流回答的時候側着臉沒有正視彭萋。
彭萋頓了頓,臉鼓了一下,瞪眼道:“當我是嚇大的,啊?左一個受驚右一個怕嚇。”她有依靠在的時候膽子還真不大,可以說是挺小的,但是,外面的羣鬼遊街再不看就要離開視線範圍了,不看幾眼可就什麼情況都不知曉了。
從窗縫裡向下望,羣鬼披麻戴孝列隊前行,白布白幡在淡去的夜空下異常醒目,只是這隊伍的格局,卻不像是在送葬,彭萋將窗縫開大,看到隊首的男鬼騎在一匹無頭的馬身上,男鬼的頭搖搖欲墜就這樣搖頭晃腦的對着空無一人的街道兩側四處拱手作揖,後面一衆吹吹打打的是樂班子,在後面一頂八擡大轎被一干壯鬼擡着,或捧或擡的盒子箱籠一直綿延到最後,就在彭萋彭萋不解的時候,連綿的隊伍剎時停下來,羣鬼角度一致的轉過頭望向彭萋的方向,殘缺猙獰的臉上還是可以看出它們是想做出微笑的表情。
彭萋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將窗輕輕合上,搓着手臂跑回師兄身後,她寧肯上來就開打,也不願意一羣醜鬼對着她鬼笑,怎麼辦啊,膽子好像更小了,晚上該不敢起夜了,嗯嘰......
陳嘉樹和溫逐流看着彭萋蹭蹭的小跑着回來,都注意到了她是光着腳的,溫逐流掃了一眼就趕緊將臉轉到別處,嘴巴抿得緊緊的。
“怎麼光着腳,冰不冰?趕緊把鞋襪穿上。” 陳嘉樹趕緊把師妹推坐在牀沿,提在手裡的劍收回劍鞘,從牀腿上解下系在上面的一雙襪子。
彭萋後知後覺的縮着腳哆嗦了兩下。
“溫道友,給個說法......”陳嘉樹擋在正穿鞋襪的師妹身前,盯着溫逐流一字一句的說道。
溫逐流換了隻手拿佩劍,目光在陳嘉樹身前身後徘徊了兩遍,終於將他知道的事緩緩道來。原來繁花谷的人從留仙宗參加完演武論道就分開行事了,他和幾位同門途徑呼蘭城稍作休整,結果被這座城池困住已經半月有餘,身邊的同伴皆生死不明。現在的呼蘭城以三日爲一循環,一日萌發,一日繁華,一日寂滅,溫逐流在城中經歷着循環,如何都出不去,也無法破解。
“彭姑娘剛剛在窗外可是看到了喪服送嫁?”溫逐流人對着陳嘉樹,話卻問的是重疊在後的彭萋。
“送嫁?送葬吧!”彭萋的腦袋從師兄的手肘處冒出來,她仰脖對師兄描述道:“全都披麻戴孝可又很奇怪,手舞足蹈的,打頭的騎着馬,後面擡着轎子,就一頂轎子,恩......陪葬不少,半支隊伍都在擡着陪葬,就是沒看見棺材在哪裡了,沒有棺材呀......”
“雖然都穿着喪服但確實是在送嫁,打頭騎馬的是新郎,轎子裡的是新娘,很多人擡着的是嫁
妝。”溫逐流字字清晰的解釋道。
彭萋見過出殯,但沒經歷過迎親送嫁這種事,她沒說話,只是將下巴磕在師兄的手臂上,仰着頭
好像在向師兄求證。
“它們每晚都這樣遊街嗎?”陳嘉樹問道。
“只有繁華過度到寂滅的晚上會出現,昨日正是繁華之日,等到雞鳴這座城就會開始破敗。”溫逐流道。
“啊!”彭萋掩嘴驚道,“那我昨天吃的東西......師兄!你也吃了!”
“彭姑娘!”溫逐流先是叫了一聲彭萋,後發覺音量太高了,又馬上放輕了聲音道:“我想......不會有事的,我覺得呼蘭城還是活着的,只是裡面活着的人越來越少,既然還有東西賣給你,那就應該是真實的東西。”
“唔......”彭萋好似被說服了,放心的點點頭,又歪着腦袋對溫逐流道:“它們是在追殺你嗎?都追到門外了,怎麼不進來就走了?”
“額,它們進到客棧裡來,應該是因爲陳公子動了真氣殺了只鬼。”
陳嘉樹冷笑一聲,道:“你說了這麼多,真是辛苦了,我是對這裡的情況很好奇,但我讓你交代的可不是這些。”
溫逐流一愣,道:“陳公子還想知道什麼,我定知無不言。”
讓你交代,是交代你,重點是你呀,溫逐流!彭萋把自己收回到師兄背後,搖晃着春泥,暗中嘆道。
溫逐流說的,正是陳嘉樹和彭萋好奇的,但溫逐流說了這麼多,他們一個字都沒打算信,爲什麼呢,因爲溫逐流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一直沒有交代問題的重點,那就是爲什麼羣鬼喪服送嫁,你溫逐流翻窗而入,從哪兒來的?要來做什麼?怎麼就進了彭萋所在的這間房?巧合麼?呵,這麼巧,哼,不信。
彭萋不往下問是因爲有師兄在,師兄自然有主意,而且她也不在意溫逐流會有什麼說辭。
陳嘉樹不往下問是因爲本來就不信,問了也是將信將疑,現在可以肯定的是呼蘭城出了問題,至於是什麼問題,他們兄妹二人自會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心去想。
“沒什麼。”陳嘉樹輕描淡寫的轉過頭,對師妹道:“萋萋,你收拾一下,與我去隔壁。”這間房的門栓已經壞了,又是這樣一番情形,他不能再讓師妹單獨一人。
“沒什麼收拾的,不都在你那兒嘛。”外面的天已不全是黑色開始泛起灰白,彭萋房間四處掃了幾眼,到臉盆架上拽下自己的臉巾。
“陳公子,我實在無力破局,願以微薄之力相助二位,只求早日脫困。”溫逐流見這二人開始無視自己,急忙上前一步道。
“你......自便。”陳嘉樹一個眼神都沒分出來,輕飄飄的說。
彭萋看着地上的鬼屍,心想趁着新鮮趕緊煉消掉,也許會有驚喜呢,遂雙手迅速結印煉消鬼屍,之後空空如也的地板上還真有一顆珠子躺在那兒,彭萋興奮的指着那顆珠子,“唔!師兄!”鬼屍還能有掉落,她今天的卦象不要太佳呦!
“這裡的掉落率比別處高,今日是寂滅之日,彭姑娘可以盡情狩獵。”溫逐流出聲道。
師妹水汪汪的大眼睛中不斷地閃爍着“我可以拿嗎”這句話,陳嘉樹彎腰撿起珠子檢查一番,嗯
了一聲遞給師妹收着。
彭萋很寶貝的接過收進自己的萬象包裡。
溫逐流:她又不理我......
陳嘉樹與彭萋就要離開去隔壁,後面被無視徹底的溫逐流鍥而不捨的說:“陳公子,彭姑娘,我就在此靜候。”
“隨意。”陳嘉樹出門前回頭看了牀邊站着的溫逐流一眼,目光平靜無波,又緩緩加了一句,
“看在兩家宗門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