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程千帆並不太認爲四水真的會對他不利,他只是疑惑爲何會有那些東西出現在倉庫?”李萃羣問曹宇。
“是的,主任。”曹宇點點頭,“在確認了亞爾培路倉庫裡那些確實是我們的人之後,程先生似乎並不認爲胡隊長敢真的對他有什麼不利的舉動,但是,倉庫裡發現的那些照片和路線圖則令他困惑,又無法令他完全排除對胡隊長的懷疑。”
“關於那些照片和路線圖,四水和我說過了,那是他此前安排人監視程千帆的時候所爲,後來被我訓斥警告以後,他就收回了對程千帆的監視。”李萃羣說道,“他認爲那幾件東西是卓揚無意間帶到倉庫裡去的。”
“是的,主任,我當時也這麼對程先生解釋過了。”曹宇說道。
“他怎麼說?”李萃羣問道。
“程先生挖苦說胡隊長有賊心沒賊膽。”曹宇苦笑一聲說道,“不過,他也說,胡隊長的監視行爲令他很生氣。”
說着,曹宇還模仿了程千帆的口吻說道,“……要是沒有亞爾培路倉庫之事,阿拉都已經準備好好收拾胡四水那隻癟三了,現在麼,看他可憐,放他一馬。”
……
李萃羣又問了幾個問題,他思索片刻後,擺擺手示意曹宇可以出去了。
“等一下。”李萃羣忽而說道。
“主任。”曹宇說道。
“對於特高課懷疑胡四水的青城製衣鋪事件,你怎麼看?”李萃羣說道。
“主任,您問過屬下了。”曹宇小心翼翼說道。
“那就再好好想想,再回答這問題。”李萃羣瞪了曹宇一眼。
“屬下還是覺得,胡隊長應該是被冤枉的,或者這其中有什麼誤會。”曹宇表情認真說道,“換做是屬下,若是闖下這麼大的簍子,哪裡還敢留在上海,早就收拾金銀細軟跑路了。”
說着,曹宇看了李萃羣一眼,似乎要說什麼,卻又閉了嘴。
……
“有什麼說什麼,吞吞吐吐的。”李萃羣冷哼一聲,說道。
“胡隊長素來對主任您忠心耿耿。”曹宇這才低聲說道,“可以說,胡隊長勞苦功高,日本人對此應該也是知曉的,不看功勞看苦勞,也要……”
說着,他停頓了一下,看了李萃羣一眼,這才繼續說道,“他們也應該更謹慎一些,不該這般輕易懷疑胡隊長吧。” щшш✿Tтkǎ n✿C〇
“行了,你出去忙你的吧。”李萃羣擺擺手。
“是!”曹宇趕緊出去了。
……
曹宇離開後,李萃羣坐在椅子上思考,他忽而有些煩悶,起身繞出辦公桌,在屋子裡踱步。
我孫子慎太指控胡四水的‘青城製衣鋪’事件,這件事纔是他心中目前最頭疼的事情,說是一根刺也不爲過。
如果日本人的指控是真的,說句不客氣的話,他李萃羣都保不住胡四水,這一點,相信胡四水自己也是深知的。
曹宇的話他是贊同的,如果胡四水真的剿了青城製衣鋪、秘捕了杉田三四郎,胡四水若是不知道他弄死的是日本人的話,也許還會傻乎乎的待在上海,他若是知道了死的是日本人,早就收拾金銀細軟跑路了。
這幾天,他安排張魯暗中盯着胡四水,胡四水正因爲那麼多手下遭遇不測而悲傷,時常借酒消愁,言語中對程千帆恨意滿滿,絲毫沒有準備跑路的意思。
這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他對胡四水的懷疑。
……
忽而,李萃羣想到了曹宇方纔那番話。
胡四水忠心耿耿。
胡四水勞苦功高。
日本人對此也是知道的。
日本人不該如此輕易懷疑胡四水。
李萃羣知道這應該是曹宇對此事的感慨,大家都是爲日本人做事的,日本人此次毫無徵兆的指控胡四水,此前更是直接秘密逮捕了鄒小雨審訊,這件事很顯然在特工總部內部引起了不好的影響。
曹宇這應該是有感而發。
忠心耿耿。
勞苦功高。
日本人不該……
李萃羣的面色忽而陰冷無比,他冷哼一聲。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哼!
……
《正言報》報道了‘亞爾培路倉庫事件’,指出來此乃‘小程總’帶隊對特工總部人員的一次圍剿行動,更是直接以‘抗日大英雄’來稱呼此前惡名昭昭的程千帆。
《正言報》打響了第一槍,隨後,有紅色背景的《上海週報》,乃至是上海灘名氣更大的《文匯報》也都大肆報道了此事。
一時之間,關於程千帆與特工總部翻臉,‘小程總’帶隊圍剿了特工總部人員,從一個爲人民所唾棄的漢奸,搖身一變成爲了‘抗日大英雄’的事蹟,在上海灘被傳播和談論的沸沸揚揚的。
就連巡捕房內也對此事議論紛紛。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捕房大廳內。
“你們說報紙上報道的是不是真的?亞爾培路那些被咱們打死的不是江洋大盜,而是極司菲爾路的人?”
“不會吧。”有人搖搖頭,“帆哥和那位李主任是朋友,他怎麼會突然對極司菲爾路動手?”
“可是報紙上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報紙上說的東西也不見得是真的。”
“這話沒錯,報紙在亂講,大家都參與了行動,現場搜出來那些照片和路線圖,這還能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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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報紙上說的真假。”二巡的一個巡官方苗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希望被咱們打死的那幫傢伙是什麼身份?”
“當然是……”有人壓低聲音說道,“極司菲爾路那幫傢伙,阿拉早就看他們不爽利了。”
……
“我想起來了。”二巡新招入不足仨月的巡捕蒲嘉瑞說道,“被咱們打死的那些人裡,有一個我有印象,好像是胡四水的手下。”
正在聊天的幾個人都是臉色一變,互相對視了一眼。
“不。”方苗臉色一變,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他看着蒲嘉瑞,說道,“你沒有印象,你不認識那個人。”
“方頭……”蒲嘉瑞說道,“我真的!”
“閉嘴。”方苗一把摟住蒲嘉瑞的肩膀,捂住了他的嘴巴,“跟我過來。”
兩人走後,其他巡捕們互相看了幾眼,然後都若無其事的開始‘忙碌’起來。
有人摸出一副印着西洋女子feng騷畫像的撲克牌,開始呼朋引伴起來。
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和生趣。
……
翌日。
北四川路。
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停在了路邊,司機下車買了一包香菸。
隨後他回到車邊,拆封抽出一支菸卷,劃了一根洋火點燃了,抽着菸捲,無聊的靠在車門上,打量着四周。
約莫幾分鐘後,一個西裝革履、戴着禮帽的年輕男子從馬路對面的巷子裡出來,他擡眼看到了這輛小汽車。
司機也看到了這個人,他不動聲色的將嘴巴里的菸捲吐掉,用腳尖碾滅,然後又抽出一支菸卷咬在嘴巴里,然後將煙盒隨手放在了車頂棚上,嘴巴里咬着的菸捲卻並未劃火柴點燃。
西裝革履的男子看到這裡,他摘下禮帽,拿在手中,走了兩步,手上撥弄了一下頭髮,然後又戴上了禮帽,同時穿越馬路走向了小汽車。
……
“勞駕問一下,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馮氏裁縫鋪?”西裝革履男子問司機。
“二少爺,上車吧。”司機點點頭,面露殷勤之色,在接過對方手中的行李箱的時候,壓低聲音說道,“岑長官在車裡恭候多時了。”
“有勞。”西裝革履男子微微頷首,微笑着拉開車門迅速上了車。
……
車子啓動,行駛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炎培,一路上可還算順利?”岑雨鋒看了上車的男子一眼,微笑問道。
“在崑山的時候遇到新亞和平促進會的狗腿子刁難,順手解決了。”白麒麟說道,炎培是他的字。
“你能來上海幫我,我很高興啊。”岑雨鋒微微頷首。
白麒麟並非他的老部下,不過,他此前去重慶面見戴老闆的時候,就認識了因爲立功赴重慶受戴老闆親自嘉獎的白麒麟,對於這個年輕人印象頗佳。
上海區此前接連折損人員,岑雨鋒來到上海後,多次向重慶請求人手支援,點名要白麒麟,此次戴老闆終於捨得把白麒麟派來了,他是非常高興的。
……
“炎培。”岑雨鋒問道,“我記得你是上海人吧。”
“是的,岑長官。”白麒麟點點頭,“屬下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上海淪陷後,屬下不甘心做亡國奴,正好戴老闆在青浦辦班,屬下就投筆從戎了。”
“好啊,投筆從戎,文武雙全白麒麟!”岑雨鋒高興說道,“此次回到桑梓,感受如何?”
“家國淪喪,痛徹心扉。”白麒麟表情嚴肅說道。
“對於北四川路這一帶的日本人的情況,你瞭解嗎?”岑雨鋒問道。
“還算了解。”白麒麟說道。
“前清的時候,日本人抓住粵商徐潤因經營不善出讓虹口大批地產機會,把吳淞路地段買下,建立許多日本商鋪,從那個時候開始,日本人開始一步步在北四川路一帶擴張。”
“當時日本人乘北四川路越界築路,又大肆購買路兩側地產,修建房屋,使竇樂安路、施高塔路、狄思威路一帶成爲又一日本人聚居地區。”
“日本人也分三六九等,頭等的銀行,洋行大班,社長住洋人區,二等的白領住狄思威路洋房,三等平民就混在吳淞路一帶。”白麒麟說道,“不過,此次回到上海,看到這裡的日本人比以前更多了。”
“兩次淞滬戰爭,毀了閘北,虹口大片地區,日本人趁機大肆擴張聚居點。”岑雨鋒語氣沉重說道,“北四川路原有七百零三幢房屋,八一三事變前日本人僅佔六十五幢,戰後華人業主或逃離,或是被日軍所驅趕,日本人又佔住足足六百幢,共達六百六十五幢,爲全路的九成以上。”
……
白麒麟驚訝的看了岑雨鋒一眼,然後他驚歎道,“岑長官竟將這些調查的如此清楚!”
“不是我們調查的。”岑雨鋒搖搖頭,“是紅黨調查的,他們在報紙上公開了這些數據。”
“呃……”白麒麟愣了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個話茬。
想了想,白麒麟才說道,“紅黨真刀真槍的不行,就喜歡做這等表面功夫。”
岑雨鋒看了白麒麟一眼,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岑長官,屬下剛回上海,就看到報紙上一個很有意思的新聞。”白麒麟說道。
“噢?”岑雨鋒問道,“什麼新聞?”
“報紙上說法租界的程千帆帶人幹掉了極司菲爾路的人,還誇他是抗日大英雄呢。”白麒麟說道。
說着,他搖搖頭,輕笑一聲說道,“這可真是奇了怪了,屬下當時在上海的時候,這個程千帆就以親近日本人著稱,這樣一個人,怎麼突然成了抗日大英雄了,真是想不到。”
……
“你是說這件事啊。”岑雨鋒搖搖頭,“此事另有乾坤,以後再說,你只需要知道這個程千帆是鐵桿漢奸就是了。”
“是。”白麒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也就在這個時候,對面來了幾輛小汽車組成的車隊。
當先的汽車一陣按喇叭,驚散了人羣后,三輛小汽車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還真的不經唸叨。”岑雨鋒撩起車簾看了一眼,冷哼一聲說道,“方纔過去的就是程千帆的車隊。”
白麒麟扭頭,透過後窗玻璃,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幾輛小汽車的背影,然後收回視線,輕哼一聲,說道,“還真是囂張跋扈呢。”
……
程千帆坐在汽車裡,他正在閉目養神。
就在半小時前,他剛與李萃羣見過面。
“帆哥,李萃羣怎麼說?”浩子看了一眼後視鏡,問帆哥。
“什麼怎麼說?”程千帆睜開眼睛。
“報紙上都在說你是抗日大英雄那件事啊。”浩子笑着說道,“弟兄們也都暗下里議論紛紛呢。”
“還能怎麼說。”程千帆輕笑一聲,“極司菲爾路那邊這次只能吃一個悶虧了,他們是不會承認這件事的。”
“巡捕房這邊也會再度發一個公告,駁斥報紙上的新聞,說那些是謠傳,是居心叵測。”程千帆的嘴角揚起一抹弧度,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