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的話,魏西溏只是笑了一下,“說的也有些道理。”她側身,伸出一隻潔白的手,伸手撩起他面前的頭髮,慢條斯理的一圈圈繞着,口中低聲道:“朕就知相卿不是那般隨意之人。”
相卿的眼落在她輕輕繞着自己頭髮的手上,忍不住低頭,落在她的手上,然後道:“臣也不知爲何,臣唯有看到陛下才能心安。一日見不到,臣便一日心慌。分明早朝上見過了,卻有盼着下了朝還能見到,臣通藥理,卻診不出自己是何症狀……”
魏西溏笑出聲來,她擡眸,看着相卿應道:“你果真不知啊?那朕告訴你,這便是你仰慕朕的證據,若是你不能時時想着朕,念着朕,朕如何信你心中仰慕於朕?”
相卿的身體想要捱過去,卻被她伸手止住,相卿停在原地,道:“陛下不信臣,便是臣之前並沒有時時想着陛下,想着要親近陛下嗎?”
魏西溏的手輕輕一拽相卿的頭髮,笑道:“口是心非,說的便你是那樣的,如今朕纔信上幾分。”她鬆開手,相卿那縷頭髮便快速回復了原本的模樣,他的身體卻沒有因爲她鬆開而退回去,魏西溏看着他的眼,豎起一根手指豎在他的脣上,道:“朕也是常人,有左相大人這般好模樣的男子仰慕於朕,朕也頗爲得意。”
相卿不敢再靠近,生怕自己身體的異常反應讓他難以自持。
魏西溏縮回手,又道:“你應了朕的事,可還記得?”
“臣自然記得,”相卿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尋回陛下的前身,不讓陛下落入把柄。”
魏西溏笑,她順勢翻了個身,剛好落入相卿懷中,擡頭,髮絲拂過他的臉,她笑道:“如今宮中上下,朕最爲信任之人便是相卿,朕知相卿絕不會讓朕失望的。”
相卿伸手扣在她的腰上,湊到她耳邊,聲音低低道:“陛下說身子不便,又何苦來撩撥於臣?”
魏西溏擡頭,在他精緻的下巴位置輕輕一吻,道:“自然是想給你些甜頭,免得你他日變卦,朕可找不到第二個相卿了。”
這話說的天天膩膩,語調輕輕柔柔,只聽的相卿氣息再次混亂:“陛下……”
魏西溏已經開口:“夜色已晚,爲防旁人看到,左相還是請回吧,若是他日方便了,朕自會讓人傳你再來。”說着,她擡手,露出潔白細長的手指,在他肩頭一戳,“去吧!”
相卿長嘆一聲:“臣遵旨。”
待相卿走後,魏西溏再次傳了柯大海進來,她吩咐道:“沐浴!”
柯大海發現了一個規律,但凡陛下召見左相大人之後,就必然是要沐浴的。
若說有了肌膚之親,陛下沐浴還能讓人理解,可如今這時辰看,左相大人分明什麼都沒來得及做,陛下還要沐浴?
不過這是陛下的事,柯大海之前因爲總管不利,被罰了俸祿還降了職,如今正是小心謹慎的時候,也只能心裡想想了。
魏西溏召了相卿的三日後,相卿入宮稟報,說找到了大豫女帝的前身。
魏西溏眯了眯眼了,“找到了?這麼快?”
相卿只是對她笑了笑,道:“算不得快,陛下和臣畢竟有些淵源,臣尋起陛下前身雖麻煩了些,不過卻是事半功倍的。”
魏西溏看了眼他的身後,發現他並未帶進宮來,便問:“在哪?朕如何才能看到?”
相卿應道:“畢竟是故去之人的屍身,如何能帶入宮中?臣暫且把那屍身放在臣的左相府,若陛下想要看,還請陛下移駕纔是。”
魏西溏點頭,順勢站了起來:“這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日去吧,朕還頗爲好奇,過了這麼多年的屍身,還能是什麼樣的。”
去後面換了尋常衣裳,乘了一頂小轎,直接出宮去左相府。
顯然,左相府早有帝駕要來的準備,整個左相府被清掃的一塵不染,到處被擦的雪亮,就連左相府大門口的石獅子,都比平日裡和善了三分。
魏西溏率先進門,然後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相卿:“直接去看,茶水稍後再喝便是。”
那是自己的身體,若是假的魏西溏自然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相卿伸手:“陛下請,臣這就帶陛下前去。”
魏西溏看了他一眼,擡腳朝着後園走去。
那棵老槐樹愈發的枝葉茂盛,魏西溏擡頭看了一眼,道:“這樹和左相府倒是頗有緣分。”
相卿站在她身側,眼中帶笑,看着她的時候眼神都快溢出滿滿的水來,他柔聲應道:“陛下說的是。多虧陛下當年是賜了這府邸給臣,否則臣如今還不知居住何處。”
這話就是恭維了,不過恭維話素來好聽,魏西溏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點頭:“還記得朕的恩典便好。”
相卿笑:“陛下說的是。”他伸手,不敢碰觸到她的身體,只小心的、虛虛的擱了一段距離,另一手指了指一個房間:“陛下,這裡!”
魏西溏站在門口,然後對他一挑眉,道:“帶路。”
相卿的臉上依舊帶着淡笑,然後擡腳走了進去,之後伸手扶着她進門。
房間內沒有傢俱,就是一個單獨的空屋子,裡面站了六個小童,不過,在房屋的正中間,被挖了一個巨大的長方形坑洞,坑洞中間鑲嵌的,正是一個巨大的,紅色的棺木。
魏西溏朝着那棺木走去,“就是這個?”
相卿走過去,示意小童開棺,幾個小童一起動手,直接把那棺蓋推開。
紅色的棺木裡,還擺放着一口水晶棺,棺蓋一打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便撲面而來。
魏西溏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伸手就要去掩鼻,哪知相卿快她一步,已經伸手替她遮住:“陛下勿怕,那不過是爲了防止屍身不腐兌的一些藥物。”
相卿貼在她身側,小心的替她遮掩了口鼻。魏西溏朝前走了一步,探頭一看,果真看到的是自己早該腐爛化爲枯骨的前身。
水晶棺內躺着的人猛一看還以爲睡着了,只是再看時才發現那女人面容蒼白,沒有血色,怕是被那血水泡的舊了,即便遮掩了口鼻,她也聞得到那刺鼻的血腥味。
她伸手推開相卿的手:“不必,朕還收得住這味道。”說着,她已經站到了棺木旁邊,她掃視着棺木中躺着的人,然後她伸手就要朝着血水中伸去,相卿一把拉住,“陛下!”
魏西溏問:“這血水可會傷人?”
相卿搖頭,“不過是保持屍身不腐的血水,自不會傷人。只是血腥味頗重,陛下想要查看什麼?臣幫陛下便是。”
魏西溏聽了,直接白了他一眼,“這是朕的身體,你敢放肆?”
相卿哪裡想到了這一層,被她這樣一說,倒是低頭應了句:“臣不敢。”不過卻是命人去打了乾淨的水兌了溫送進來,以免稍後陛下想要淨手。
魏西溏那邊已經再次伸手,把手探入了血水裡,伸手脖頸間摸了一圈,最後伸手一扯,扯下塊玉佩來,轉身便看到相卿身側站着的小童手裡端了水,她看了相卿一眼,也沒說話,不過擡腳過來,伸手把那玉佩扔到了水裡,道:“洗乾淨拿個朕。”
她在另一個小童的水裡淨了手,口中道:“這是先帝所賜,當年先帝賜給朕時,是在羣臣宴上,那時朕還是大豫公主,朕猜東方長青會把這玉隨了朕一起葬了,沒想到還找得到。”她一邊說,一邊看了他東方長青一眼,道:“你找到的確實朕的前身,不過朕對這具身體並無留戀之心。”
相卿看着她:“那陛下的意思?”
魏西溏道:“朕看還是燒了吧。”
相卿垂眸頓了頓,魏西溏看他:“怎麼?捨不得?”
聞言,相卿扭頭對她笑道:“陛下怎出此言,臣豈有捨不得之理。只是,”相卿猶豫了一下,才道:“若是此時燒了,怕是對陛下如今這副身子不利。”
魏西溏看着他,一臉懷疑的表情,並未說話。
相卿只得道:“陛下,臣當年所做之事,並非正道,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是以,臣並不知會有這後續的麻煩,比如陛下身體疼痛之症,臣之所以不願毀了這屍身,就是怕萬一那日陛下不能承受身體之痛,臣便再做一回惡,把送回原身以緩解陛下身體之痛。”
魏西溏問:“你是說,朕這身體疼痛之症,不能徹底治癒?朕要日日服用你煉製的藥才行?”
相卿沉默,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
魏西溏笑,她朝相卿走了一步,伸手碰觸在他手上,輕輕拉了拉,輕聲道:“你是有法子的,是不是?只是不願替朕想這個法子,對嗎?”
相卿垂眸看着她,她仰着臉,認真的看着她臉上的表情,擡起另一手,輕輕摸在她的臉上,“陛下……”
“相卿,你是有法子的,是不是?”她笑,帶着少女般的嬌俏,柔柔的追問:“你有法子卻不願幫朕,你還說你仰慕朕?還敢說你是盡心盡力忠誠於朕?你分明就是想要看着朕受苦……”
“不是!”相卿搖頭,“不是,臣待陛下之心從未有假,只是……”
“只是什麼?”魏西溏伸手撥開他的手,道:“朕看相卿不過就是於朕逗逗樂子罷了。”她走到棺木邊,看着棺木中自己身體的面容,道:“比起朕這前身,朕如今這容顏確是差了些,難怪你千方百計想要留着她當念想……”
相卿一步上前,一把拉着她過來,“陛下!”
魏西溏擡頭:“怎麼?朕說錯了?”
她的與其有些不悅,這是她不高興的標緻,相卿自然聽得出來,他對魏西溏露出笑臉,拉着她的手,舉起送到自己面前,低頭恭敬又虔誠的吻了一下:“臣有法子,只要陛下不是急在這一時,臣自會治癒陛下身體疼痛之症。”
魏西溏伸手一指那屍身,問:“那這個如何處理?”
相卿沉默半響,在她視線的逼壓下,點頭:“陛下想要如何處理,臣便如陛下所願。”
魏西溏笑道:“如此甚好,朕便知你忠心。”
相卿點頭,臉上重新染了笑,“那陛下可要給臣一些賞賜?”
魏西溏微微歪着頭,脣邊掛着一抹笑:“相卿要什麼樣的賞賜?”
相卿伸手,把她圈在懷裡,靜靜道:“臣要陛下多賞賜些喜愛給臣。臣總擔心陛下政事太忙,宮中又有側夫,會把臣忘之腦後。”
魏西溏倒是沒動,被他按在懷裡,脣邊還是掛着那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如此說來倒是朕的不是,讓相卿這般患得患失。難爲你了,朕日後自當注意,不讓相卿如此傷懷,相卿覺得可好?”
“是,臣自然欣喜。”他臉上帶着笑,溫柔的似乎瞬間又變回了那個神仙一般的模樣,“臣謝陛下體貼。”
他回頭看向屋內,問:“陛下覺得放置何處燒燬妥當?”
魏西溏道:“你能掐會算,還是你來定日子,朕那日要親自去看。”
“陛下說的是,那臣便選個適宜火葬的日子。”相卿趁她不備,在她臉頰快速親了一下,笑道:“這也算是陛下給朕的甜頭吧。”
魏西溏先是愣了下,然後點頭:“好,賞你了。”
“陛下可要留下用膳?今日鬧市,午膳後懷河邊十分熱鬧,陛下可想前去看看熱鬧?”相卿盯着她的眼睛,眼中隱隱含着些期待,卻又隱藏着不讓她發現。
魏西溏看了眼天色,陽光正好的日子,出去轉轉倒也不差,畢竟一直在宮裡帶着,也會覺得無趣,出來轉轉倒也是好的。
“那自然好,朕便留下嚐嚐左相府的午膳便是。”她一笑,應了下。
“謝陛下。”相卿臉上的笑容隨着她的話逐漸放鬆,他有些戀戀不捨的鬆開她的手,魏西溏順勢把手背倒身後,繞着那棵老槐樹轉了一圈,道:“這棵樹怕是有幾百歲了,是個老壽星了。”
又在老槐樹下的桌子旁坐下,問:“相卿平日裡就在此處喝茶聊天?”
相卿笑道:“此地夏日納涼頗爲舒爽,冬日若是穿的暖和在此處賞雪,也頗有味道。”
魏西溏扭頭看到旁邊的琴,問:“這琴是還未製成?”
相卿應道:“還差最後一根弦便制好……”
“如何制?”魏西溏突然來了興趣,興致勃勃的問,“朕可能學?”
相卿道:“自然……”
還未說話,魏西溏已經站了起來,道:“朕看出來了,這裡纔是坐着制琴的位置,你過來坐。朕先看着便是。”
“臣惶恐,謝陛下。”相卿坐下來,用旁邊的盒子裡取出一根細長的筋條一樣的東西,用個東西固定在一段,而後慢慢的、均勻的拉長另一端,口中還道:“這是制的琴絃,此物由藥物浸泡過後晾乾,精製而成,這是最後一道工具,若是拉成了,裝上之後,琴便制好了。”
他換了一身家常白衣,誇大的袖袍隨着他的動作一下一下擡起又放下,動作嫺熟又優雅,墨一樣的發披散在身後,只在中間虛虛攏了一道,因着他坐着的姿勢堆積在身後。
魏西溏一手撐着小桌上托腮,笑眯眯的看着他的動作,也不說話,眼睛隨着他的動作掃來掃去。
如此畫面,倒是難得的溫馨和諧。
幾個小童端着食材路過,偷偷看了一眼,不敢過多停留,快速的跑開。
相卿多年這般努力,要的只怕也就是如今這樣的畫面吧。
魏西溏有些佩服相卿的耐性,這都多少次了,一遍又一遍的拉長,這得拉多長時間才能拉好呀?忍不住開口問:“這樣一遍遍的拉,要拉多久?這般幸苦,家中下人又是這樣多,何不讓他們來做?”
相卿偏頭,手上動作未停,口中卻道:“陛下有所不知,制琴乃是臣平生一打喜好之意,一年不過也制這一把罷了,算不得多勞累的事,如此制琴雖慢,卻頗有樂趣在其中。”
他把那被拉長拉細的筋條繞在另一頭桌上,伸手拿起那把只少了一根弦的琴,指着琴身道:“這塊木是臣命人從野蛟山尋來的一塊萬能老木,經過三個越的打磨而成,上門的雕刻臣又花了三月,然後就是這筋條,單一個,臣便要命人尋上月餘。陛下若是有耐性如此,一旦琴成之時,便會覺得心滿意足。”
魏西溏還是託着腮:“說的也對,自然是頗有成就。不過這樣花大力氣製出來的琴,能談上幾次?若是找不到知音,這琴也該是可惜了。”
相卿笑道:“陛下言之有理。不過,制琴是臣喜愛之事,至於何人彈琴的人能否尋得到知音,臣可不去管那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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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西溏趕緊指指那琴絃,道:“繼續啊,朕還想看看製出來的琴是何模樣呢。”
相卿點頭:“既然陛下想要看,臣無論如何今日也要把這琴製出來纔是。”
於是,大槐樹下坐着的二人,一個悠然自得的坐着調整着琴絃,而一個則是手托腮,笑眯眯的坐在旁邊看着。
大槐樹上偶爾有落葉落下,飄飄灑灑還未落地相卿身上,已被魏西溏伸手接住。
相卿擡頭,看着她玩心大起,跳起來想要摘到枝杈延伸出的樹葉,他被陽光照的眯了眼,笑容染了一層金黃的光暈,安詳卻奪目。
待她成功拽到一片葉子後,便送到他面前,顯擺似得說:“朕摘下的!”
相卿笑道:“如此看來陛下武藝還是習的十分精進的。”
待琴制好,相卿雙手碰到魏西溏面前:“陛下可要瞧上一瞧?”
魏西溏擡手,在那琴絃上伸手一撥,琴絃震動發出悠長又低沉的琴聲,魏西溏眼睛一亮,道:“好琴!”
可惜自打她重活以來,就幾乎很少碰琴,不爲別的,實在是因爲她討厭自己的琴藝完全來自東方長青教授,若是可以,她甚至不願提筆寫字了。
她也不過是伸手撥了一下,便又把手縮回去,道:“不枉你花了那般多的心思來制這琴,果真是把好琴。”
相卿一笑,道:“陛下可要聽臣演奏一曲?”
魏西溏一臉詫異,然後點頭:“朕還以爲你只知制琴,不知彈奏呢。既然如此,那今日朕便一飽耳福了。”
說着隨意的坐下,一個小童適時送來兩碟小零嘴擺在她面前。
魏西溏看了眼小童,剛想說自己不是以前那樣小孩子心性還愛吃零嘴了,不妨小童又擺了茶水上來:“陛下請用茶。”
要說的話只得嚥了下去,魏西溏默默的端茶喝了一口,溫度都是剛剛好的,不錯。
那邊相卿已經坐下,伸手撥弄着琴絃,正在調試,待調試完了,才擡手撥了個前奏,他笑意盈盈的看着魏西溏,道:“陛下想聽什麼?”
魏西溏想了想,道:“隨便吧,朕無所謂,好聽就行。”
相卿略想了下,才道:“臣早年遊歷,曾聽人奏過《鳳凰于飛》一曲,當時甚是新奇,後來便拿來略加改動,承蒙陛下不棄,臣便獻醜了。”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亦集爰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於天子。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亦傅於天。藹藹王多吉人,維君子命,媚於庶人。
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々萋萋,雍雍喈喈。
君子之車,既庶且多。君子之馬,既閒且馳。矢詩不多,維以遂歌。
魏西溏聽了這麼多年的琴藝,雖自己不曾再奏,卻還是聽得明白的,她覺得相卿這琴制的好,彈的也好。
最起碼,想比東方長青而言,不分伯仲,那時候東方長青還是大豫頗負盛名的才子。
一曲完畢,魏西溏不由自主拍了拍手,笑道:“朕原本還等着嘲諷相卿兩句,你倒是不給朕這機會,倒是給朕上了一課。”
相卿低笑伸手把琴放到一邊,伸手扶她站了起來,應道:“陛下謬讚。班門弄斧了。”
魏西溏笑了下:“朕對這個可沒多大興致。”
相卿笑了笑,道:“臣曾聽聞,大豫女帝博學多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倒是臣誤會了陛下。”
魏西溏瞪了他一眼,道:“朕樣樣精通不代表朕就要有興致。再說,朕這前身一身所學,除了開蒙先生不是他,其他所有都是他教授,難不成朕還要替他發揚光大不成?”
相卿還是笑:“陛下可是孩子氣了?臣到第一次聽說,從先生那學到的東西還是先生的,就算髮揚光大,那也是陛下發揚自己的,與他人何干?陛下幾時聽說一個人若是才學滿天下衆所周知,還有人記得他先生有幾人是幾個?”
道理魏西溏自然是懂,不過氣不過罷了,又覺得相卿多嘴,又知他沒有惡意,不顧開解自己罷了,深呼吸一口氣便道:“朕知道。”看了那琴一眼,道:“你若是捨得,那就把那琴給朕拿回去,有事沒事撥兩下,朕做不得發揚光大,那就敗光他的名聲。”
相卿低笑出聲:“陛下若是拿回去砸了,臣也不會有半點猶豫。”
那邊小童準備開膳,相卿便扶着她道:“陛下準備用膳吧。”
魏西溏點點頭:“剛好也餓了,那就出去走走。”
午膳後,魏西溏在相卿的陪同下,正在懷河邊閒逛的時候,東方長青正在大豫皇宮大發雷霆。
殿下跪了四五個大臣,東方長青手裡的奏摺晃了又晃,他怒道:“金陵大旱!上個月朕特地問起,你們一個個開渠引水,百姓生活照舊,民生不成問題,可實際呢?渴死人了!莊稼死了,百姓沒了糧食,你們每天還吃得下東西睡得着覺嗎?荒唐至極!若不是金陵城封侯縣的縣令求國丈給朕呈了此信,朕到如今還被你們矇在鼓裡!你這是拿百姓的命不當命是不是?混帳東西!”
一羣大臣被罵的狗血淋頭,個個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這就是帝王每日要做的事,一旦遇到欺上瞞下的臣子,若是五人揭穿,帝王再儀仗臣子不敢放肆,便會被矇在鼓裡。
東方長青處理完此事後,早已身心疲憊,他回了後宮,只覺得頭有些疼,擡頭吩咐:“讓梅妃過來替朕按按這頭。”
梅妃算是這一陣新得寵的妃子,原本默默無聞多年,就是偶爾有一次在東方長青頭疼的時候自告奮勇有些醫術,替他按了按頭,東方長青果然覺得舒適不少,便多番讓她陪着。
東方長青挑選的女子,個個都是絕色,而且,個個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着大豫女帝的影子在,照着宮裡宮外的人話說,陛下就是對女帝情深意重,才如此戀戀不忘的。
整個皇宮只有一個人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丁春秋如今老的頭髮雪白,走路的時候都是哆哆嗦嗦的,他盡心盡職的守着女帝的寢宮,裡面的一點東西都不讓落上灰塵。
整個大豫皇宮中,他是唯一一個見證了女帝完整一生的人。
從她呱呱落地,到她登基問鼎,再到下嫁東方長青,直至最後被心愛之人背叛身死。
他目睹了她的一生,也忠誠了一生。
丁春秋在孤寂的外殿咳嗽了一聲,冷冷清清,沒有半分人氣,他渾濁的眼掃了下大殿,不知道自己還能替女帝守多久,更不知道若是自己哪日不在了,這個曾經輝煌至極的寢宮還是否一直如現在這般。
東方長青又來了,一如既往的坐着,沉默不語。
丁春秋在早前還能站起來跪着行禮,直到有一次他還沒跪下就摔倒了,東方長青便免了他的禮,如今,丁春秋這個前朝遺留下來的老太監,卻成了整個大豫皇宮見了陛下不用行跪禮的人。
東方長青的手輕輕的撫摸那用金線繡着龍紋的錦被玉枕,喃喃道:“西溏……你可是放不下我,纔會給我如此希望,讓我知道你或許還活在人世,或許被什麼奇人所救,是不是?你可願來見我?你只要來見我,我什麼都能答應你……”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透着絲絕望:“西溏我想你……可你還願來見我嗎?我……時常夢中都會見你對我笑,可我如何問你,你都不答話……”
“我知道你恨我,可就算知道,我還是止不住去想你,你可知我有多後悔……”他想努力止住下落的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他壓抑着聲音,不讓哭聲傳出去,“西溏,我後悔了……我……後悔了……”
後悔了,可也晚了。
丁春秋無動於衷的坐着,他聽多了這樣的話,卻從來都是不信的。
後悔嗎?
男人野心和天下從來都是赤果果的,陛下當年就是上了他的當,所以纔會有那樣的結果,如今他這些表現給誰看?
給他一個活不了多久的老太監看?
丁春秋蒼老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沒用了,他是不回看的。
如今不知從什麼地方開始,都在傳聞,說大豫女帝沒死,皇陵其實是空的。還有說當年的大豫女帝其實是被王夫所害,聽說死的時候還懷了身孕。
是誰在傳,什麼人在傳,沒人知道,可丁春秋就是知道。
他是不能替陛下做什麼,不過,這些傳言可以,他老的走都走不動了,更不怕東方長青對他怎麼樣,不需要動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睡過去了,他活了一輩子,榮華富貴他享受過了,足夠了。
如今只盼着會有人代替慘死的大豫女帝,讓東方長青沒那樣的好下場纔好,若是他四前能看到,也不枉當年他伺候女帝一場。
東方長青知道大豫流言四起,可這種在民間的流言不論如何止也是止不住的,更何況,有些事,越是禁止,就越是猖獗,這是人的獵奇心所致。
東方長青知道流言在這時候不是意外,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出風聲,在百姓心中造成動盪。
如果他沒猜錯,很可能在某個時候,大豫就會有某個地方突然有事發生,這爲會這則止不住的流行增加籌碼。
天禹的和親使團還未離開,送來的那位公主也是絕色,只是若要奉爲皇后,東方長青自然是不肯的,他的皇后之位,如何肯這樣捨出去?
就在東方長青打算處理使團和麪對流言的時候,突然有暗衛來報,“陛下!”
東方長青撐着頭的手拿下,他問:“什麼事?”頓了頓突然想起這個暗衛所負責的事來:“難不成唐池那邊又有動靜?”
唐池正是魏西溏來大豫時的化名,東方長青如今還不知她的身份,只以爲是一個跟他有仇的前朝遺臣之後,才故意加入天禹來製造混亂的。
暗衛抱拳:“陛下!候信初收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東方長青一愣,“什麼東西?”
候信初正是當初東方長青爲了得到那個戴黑色氈帽的女人消息,特地留給魏西溏的送信的地方。
本來接的都是信,結果今天一大早,一輛沒人趕的牛車停在了門口,牛車上不但有一封信,還有兩個木箱子。信封上寫着幾個字:東方長青親啓。
這些人不敢耽擱,這就趕緊來回稟了。
暗衛把信呈給東方長青:“陛下,就是此封信。”
東方長青一眼看到信封上的字跡,甚至沒等身側的太監呈現,就自己衝過去,一把搶了過來,他有些失態的朝着臺階上走,手哆嗦的展着信紙,想要展開閱覽,卻因爲兩手劇烈抖動,怎麼都展不開,設置還一不小心把信給扯的撕了條縫。
身側的太監急忙過來扶着他坐下:“陛下慢着。”
東方長青坐下來,冷靜了一下之後才重新展開信,信上只寫了四句話:情深意重留仙琴,黃泉路上寂寞行,一朝魂斷恩義絕,盼君相會奈何亭。
後面還摁了一個已便會深紅色的手指印。
東方長青死死的抓着那信,他認得,他認得的,這是西溏的筆跡,這一定是西溏的筆跡。
他已經不在意信中寫的是什麼,他只知道這是西溏的筆跡。
他心中狂喜,眼淚差點奪眶而出,他壓抑着沒讓自己笑出聲,她沒死,她一定活着,這天下,不會有第二個會些這樣的字,他一筆一劃教出來的字,只有他的西溏才寫得出。
“陛下!”暗衛在殿下道:“這兩箱東西該如何處置?”
東方長青猛的站起來,他徑直走下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復往日對平靜,吩咐道:“開箱。”
殿下兩個侍衛過來,打開了兩個箱子,只見兩個箱子裡都一堆奇怪的木頭,甚至還有橫七豎八的西線,看樣子,似乎是琴絃。
東方長青看着兩個箱子裡的東西,然後他突然伸手,從箱子裡拿出一塊殘端的木塊,只見那木塊上殘留着兩個不完整的字:留仙。
東方長青的喉嚨緊了緊,他問:“可有問過周圍的人,可有人曾見過趕牛車之人?那牛自己可不會送信。”
“回陛下,屬下當時就派人分頭去打聽,可人人都說沒注意那車上有人,倒是有人說確實看到牛拉了牛車過集市了,但是就是沒人注意到什麼人趕車,這也算是一樁怪事。”
“朕知道了,把這兩個箱子擡下去,把琴師找來,朕要他們修復此琴。”東方長青手中還緊緊捏着那信紙,盯着留仙琴的殘骸一動不動,他的西溏還活着,還活着!
留仙琴當初他是讓人送往天禹,本想用以作爲示好的噱頭,也必然知道天禹女帝不會答應,只是沒想到被厚顏無恥的天禹女帝直接強留下去,使臣多番想要回都未能成功,不成想竟然成了這個樣子。
什麼人能從天禹皇宮內盜出兩把這樣大的琴而不被發現?
還是又是那個唐池搞的鬼?又或者的和天禹女帝有關?
再次想到天禹女帝,東方長青的把天禹女帝的名字過了一遍,魏池,當年的騰王府世子,其實是個被騰王扮成男孩的郡主。
當初天禹女帝登基頗爲濃重,畢竟,一個王府郡主,再怎麼也不容易成爲帝王,哪知道她愣是一步步爬了上去。
當時周邊諸國都在打聽天禹新登基的女帝究竟是何許人,東方長青自然也派人查過。
魏池,登基之後取字西溏,按照前途探查的人說,這女帝頗爲欣賞大豫女帝,又是魏氏同族,所以特地取字西溏,當時有朝臣反對,覺得和大豫亡故女帝同名,並非吉兆,結果這天禹新登基的女皇帝一意孤行,完全不管旁人如何想的,該如何還是如何,最終還是扭過了那些朝臣。
東方長青伸手在紙上寫了兩個字,魏池,字西溏。
他的視線落在這幾個字上,突然發現,入眼的“池”和“溏”。
唐池。
魏池,字西溏。
他笑了下,又有些譏諷自己的似得又笑了下,他到處讓人查唐池,哪裡需要去查,那個叫唐池的年輕公子,分明就是天禹女帝!
而他竟然纔剛剛知道!
唐池,唐池。
原來他們提取的是西溏的溏,取自同一個“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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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長青傳了一個令下去:“不用再查唐池此人,朕要知道天禹女帝所有的信息,一絲一毫,半點都不得遺漏!”
一個騰王府被扮着女孩的假世子,一個自幼未曾離開過金州的孩子,一個身邊都是天禹豪門世家的金貴公主,她是如何知道大豫“長衛軍”的標誌的?她又是如何知道他身上那塊玉佩和西溏有關的?那封出自西溏的親筆信,又是她找什麼人寫的?又或者,根本就是她本人所寫?上次使團送來的女帝親筆信,他還以爲被人掉包,如今再看,是不是那根本就是女帝本人親筆所寫?爲何送來兩柄被毀的留仙琴?是她本人所命人所毀,還是被人所盜?
東方長青的有些混亂,天禹女帝和西溏,分明相差了十二年,她們之間究竟有何聯繫?皇陵內那空無一人的棺木,可與天禹女帝有關?
東方長青發現自己迫切的需要答案,他需要解開真相,需要弄清這所有的一切有關聯的東西,又或者,他很快就能知道,西溏究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