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琉聽到手機那頭傳來“嘟嘟嘟”的斷線聲,有點邪惡地笑了笑,放下手機,繼續挑燈夜戰。
他穿着一套大嘴猴睡衣,帶着一副阿拉蕾式的大黑框眼鏡,留海在額頂紮成一個洋蔥頭的形狀,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卡通。和剛纔電話裡嬌媚蠱惑的樣子判若兩人。
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摟住他,伴隨着一個秋水一般涼潤澄澈的聲音。
“是李肖臣?你又嚇唬他?”
宋琉把那雙手往下拉了拉,以免擋住自己看作業本的視線。
“吵醒你了?”說着“哼”了一聲,“他找我能有什麼好事?一定是自己喝酒擋不住了,拉我去墊背,我纔不要去。”他嘟着嘴說。
背後的人捏着他的下巴讓他回頭,然後在他嘟起的嘴脣上親了一下。
“你這樣騙他,可得把他嚇壞了。”
被親了一下之後,宋琉甜甜一笑,很自然地回身,繼續批改作業,嘴裡依舊毫不饒人:
“哼哼,下去泡杯咖啡就聽到手機鬼叫,才跑了幾步呢,就說我哮喘。我也讓他哮個喘玩玩。”
身後的人笑了笑:“就怕你沒把他弄氣喘,反倒把我……琉,你是在邀請我吧?”
宋琉頭也不回,只拿筆尾指了指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鐘:“醫生說你九點必須上牀,看看現在幾點了?你答應過我什麼?‘醫生的話必須時刻遵從’,記得嗎?快去躺好。”
那人將他摟得更緊,然後對着他的耳朵吹氣:“醫生說九點上牀,可沒說九點睡覺。上了牀之後,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宋琉被弄得心也癢了起來,可看看眼前還有一大堆沒有批完的學生作業,只嘆了一口氣好說:“你先去,等我批完這些就來。”
那人拿起其中一本翻看:“你不是說只有四五個學生嗎?怎麼有這麼多作業要批?”
嗯?這是什麼?
又拿一本……再一本……
看着看着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這哪裡是學生作業?分明就是塗鴉嘛,五顏六色的卡通字體,火星語一樣的文字,火星語一樣的問題,還有……火星漫畫一樣的他家宋琉的Q版畫像。嗯,還挺可愛的。
“琉,我以爲你教的是碩士生。”那人抵着嘴脣說道。
“是啊。”
“可這是初中生的作業吧?”那人有些糾結。
宋琉笑了:“是大學生啦。我在本科那邊開了一門選修課,來聽的人很多呢。這作業本來應該是助教批的,可她最近有點事,只好我自己來了。”
“他們真的是來聽課的嗎?”那人問,然後自己回答,“是來看你的吧。”說完又吃吃笑了。
宋琉好像並不在乎,笑着說:“你是不知道,臨牀醫學那幾個老教授每次看到我都磨牙。明明是最熱門的學科,明年好像少了近一半的人報名讀研,生源都跑到我這裡來了。”
那人撒嬌:“我不要你帶太多學生。”
宋琉也撒嬌:“研究所你送給我了就不許反悔了,你也答應了讓我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的。”說着,放柔了聲音,“放心,我挑學生很嚴的,而且,明年的學生不是我帶,我只帶自己現在手上幾個。”
那人“嗯”了一聲,又說:“琉,別批作業了好不好?”
宋琉嘆了口氣:“真的不行啦,明天要發回去的。你乖噢。”
那人靈機一動:“那我來幫你批!”
“哈?”
他說着已經行動起來,拿起一本作業本開始龍飛鳳舞。
片刻,“好啦!”把本子往桌上一放。
宋琉一看,頓時哭笑不得——只見上面用紅筆寫的漂亮的行書:“老師身體不適,無法批改作業,請同學們奔走相告。”落款還冒充他簽了個名。
宋琉鼓起腮幫子:“宋凌你很過分誒,不批就不批嘛,幹嘛咒我身體不適?”
宋凌含笑低頭看他:“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再不跟我去牀上,身體就真的會很不適了。”
宋琉有些氣惱的紅了臉,從椅子上跳下來,指着宋凌:“好,你說的,我們現在就去,看誰先吃不消。你要是再敢像上次那樣暈了,我咬死你。”
宋凌展顏一笑,一把抱住他:“上次手術之後,已經差不多都好了……”說着,含住宋琉的耳垂,口齒不清地說,“到時候你不要先討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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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肖臣看看頭頂的點滴瓶,再看看身邊低氣壓環繞的祁雲月,覺得自己再也沒有比現在更狼狽了。
他忘了自己怎麼跟祁雲月吵着吵着就突然失去了意識。閉眼前好像是聽到了朱小萌的尖叫,然後是那雙向來沉靜的雙眼閃過一絲慌亂。他在心裡得意了一下,因爲在他的記憶裡,祁雲月好像是從來不會爲了什麼事情慌亂的。可就那麼得意了一下之後,黑暗便隆重登場,華麗麗地將他吞沒。
醒過來的時候首先入鼻的是消毒水的氣味,冷冰冰的。他不喜歡這個味道,扭過臉,往那個似乎很溫暖很舒服的懷抱裡靠了靠。接着便聞到一股熟悉的酒味,這一晚上喝了太多酒,以至於目前來說,酒味比消毒水味更令他反感。他又把腦袋轉回去,然後就被刺眼的白光扎醒了。
睜開眼睛李肖臣就愣了,愣了一下之後開始哇哇亂叫。
“祁雲月你幹什麼?你放我下來!快點放我下來!”
祁雲月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也沒有如言把他放下。
倒是朱小萌湊了上來,臉上都是淚痕:“老闆……”她可憐兮兮地叫。
“朱小萌!”李肖臣把一肚子火撒在無辜的助理身上,“讓你送他回家,怎麼又來醫院?我發你薪水還是他發你薪水?我要扣你獎金!扣你加班費!扣你四金!扣你工資!……”
“嗚嗚嗚,可是老闆你暈了,我、我嚇死了……”
“我那不叫暈!我是睡着!我打個盹不行啊?!你!不許狡辯!不服從上級命令,捲鋪蓋!回家!”
“嗚嗚嗚……”朱小萌蹲到牆角畫圈圈去了。
“李肖臣,”一直一言不發的祁雲月突然開口。
“幹嘛?”李肖臣忘了自己還被他抱着,狠狠瞪他,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祁雲月只怕已被千刀萬剮。
“很多人在看……”祁雲月淡淡地說。
李肖臣渾身一僵,這纔想起現在是在醫院。醫院啊,閒雜人等最多的地方,三教九流男女老少什麼人都有的地方。
完了。慘了。死定了。
他幾乎已經能夠想象明天八卦雜誌的封面和小報的頭條——“千秋樂後樂極生悲,荒草半夜緊急入院”,或者是“祁雲月性向判明,愛侶竟是經紀人”……
等等。爲什麼會想到這個?
一定是燒糊塗了!
李肖臣甩甩頭,開始心念電轉——趕快打電話給幾個相熟的報社老總,壓下這條消息,出多少錢不是問題;另一方面要趕快安排一個新聞發佈會,萬一哪家走漏了風聲,就用更重磅的消息把這件事砸下去。
嗯,用什麼消息呢?新專輯?歌還不知道在哪裡。演唱會?剛開過。新的產品代言?好像不夠分量——八卦要用八卦治。誰的八卦呢?被小瘋子教育過之後,樊虞最近乖得很。嗯嗯,那就樊閬吧,反正他和那青梅竹馬的女朋友也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就用他訂婚作爲消息好了。
小閬啊,爲了大局,只能犧牲你了。
李肖臣在胸口默默畫了個十字。
“李肖臣!李肖臣的報告好了。”忽然有人叫。是化驗窗口的護士。
祁雲月應了一聲,把李肖臣放在旁邊的長椅上,過去給他拿驗血報告。
畫完圈圈的朱小萌趁機上來,開始滔滔不絕地描述他暈了之後祁雲月是怎麼一下子跳起來撞到了車頂,怎麼從後排衝到前排差點沒把檔杆撞斷,然後他又是怎麼果斷吩咐朱小萌找一家僻靜的醫院,掛急診、量體溫、驗血……當看到水銀表衝到刻度四十的時候,祁雲月氣得差點就把他扔地上了。
李肖臣看着這邊眉飛色舞的朱小萌,又看看那邊祁雲月安靜的背影,忽然之間有了那麼一點點小小的感動。
真的很小,但是很清晰,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到。
李肖臣母親早亡,父親是宋家的管家。管家,是個二十四小時獻身於主人的職業,一年三百六五天年中無休。記憶中,父親很少陪伴自己,而是把一腔熱心都放在了宋家那位體弱多病的主人身上。別人家那種父慈子孝的場面,在他的人生歷程中似乎是不存在的。
從小到大,他很少得到別人的關心。父親自是忙不過來。加上李肖臣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很好相處,和什麼人都能打成一片,骨子裡其實孤傲得很。唯一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大概只有宋琉了。可那傢伙除了跟他鬥嘴、就是把他騙來玩,十句話裡有九句半是假的。跟他相處,心眼少長一個都不行,有趣雖有趣,但是累得很。
像是現在這樣,可以放下所有戒備和考量,安安心心坐在一邊讓人照顧的時間,真是少之又少。
——從來都是自己在照顧他們吧。
李肖臣苦笑着搖了搖頭。
搖頭的時候他鼓起勇氣打量了一下四周,想看看到底剛纔那一幕被多少人目擊。
目光環顧了一圈之後,剛纔那點小小的感動一下子消失殆盡——深更半夜的偏僻地段醫院,除了他們三個,鬼影都沒一隻!
祁雲月那傢伙,說起謊來居然比宋琉還要面不改色。
李肖臣握緊了拳頭,打算等祁雲月過來的時候兜頭就是一拳。
想了想,臉是他吃飯家伙之一,那就改打肚子好了。
又想了想,今天自己狀態不好,那一拳必定起不到應有的效果……
嗯,那就先存着吧,日後慢慢算。
不遠處的化驗窗口,年輕的小護士使勁偷看眼前的帥哥——“荒草”樂隊的祁雲月呀,居然可以這麼近距離的看到。要不要問他要個簽名呢?反正現在也沒病人,要不要要求合影呢?
正在掙扎着的時候,護士小姐看到祁雲月大大地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