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與空別

“齊林少, 你聽好了,我只陪你這一世,來世, 我決不去找你!”

他抱着我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笑着應道:“好啊!”聲音不大, 我卻聽的真切。暗夜的空中, 一隻巨大的煙花炸開, 光亮閃爍了整個世界,我擡起手,環住了齊林少, 緊了緊雙臂,將他擁在了懷裡。

雖然是衝動所言, 我卻並不覺得後悔。我與齊林少是同一種人, 認準了, 便執着到底,決不放棄。執着的追着一個人太累, 只是一世而已,既然我自己不能如願,我何不如了他的願?他在這一世沒有了遺憾,輪迴轉世後,他便也不記得我了。至少我和他之中, 有一個人, 不帶着遺憾。

夜晚的風很涼, 齊林少又是大病初癒, 我自作主張拉着他往回走。燈火輝煌的那條街離齊林王府並不太遠, 隱隱約約還能聽見百姓喧鬧之聲。

我和齊林少兩個人並肩走着,一路上他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偷瞄過他幾眼,他的臉上竟然掛着小孩子偷吃到糖的喜悅。我不由得笑了笑,他堂堂齊林王府的小公子竟然是這麼容易滿足,只不過是答應了陪着他,他便能幸福成這個樣子。

回到王府,我跟着他進了他的府院,沒有想到,原空和姜帝女竟然紛紛等在他的房門前,兩個人臉上都帶着凝重的表情,見我們回來,姜帝女冷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連聲招呼都不答。

原空只是站着,手裡握着佛珠,一顆一顆撥弄。目光迎上我二人,依舊是個悶葫蘆,什麼也說。

齊林少看見他,頓住腳步,臉上掛着他平日裡不正經的笑,也不說話。

寂靜的夜,寂靜的院落,還有兩個寂靜的人,這氛圍莫名其妙。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突然,更夫的敲鑼聲響起,一下子衝破這種寂靜。這聲音毫無預兆,來的很突兀,反而把我嚇了一跳。齊林少在旁側安慰我:“阿佛,不怕!”

我乖巧的點點頭,目光迎向原空。他只是雙手合十,拜了一下,便離開了。

見人都走了,齊林少鬆開了一直拉着我的手,仰頭望天,片刻後,他說:“明天原空大師就會回普陀寺請罪。”

“原空他請什麼罪?”我急忙追問。

齊林少嘆了口氣,纔將頭轉向我,臉上的笑容大大的,看起來心情不錯。他耐心的跟我解答:“自從上次原空大師被從寺門逐出後,他便一心想回去,明日正是他啓程的日子。按照他們寺廟的規矩,大許這一次的責罰,便是永久緊閉吧!”

“他一定要回去嗎?”原空,他怎麼就這麼認準寺廟呢?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走嘍,我要去睡覺了!”他的臉突然湊到我的臉側,嘴脣我吹氣:“答應陪我一世的阿佛姑娘,要不要一起睡?”

我猛地向後跳了兩步,警惕的看着他,惱怒指責:“我說過陪你一世,不是代表陪你……睡!滿腦子精蟲的傢伙,你別想佔我便宜!”

“我只是問你要不要跟我一個牀,什麼滿腦子精蟲,我瞧你纔是呢!”他無奈苦笑。

原來只是這樣啊,看來果真是我這種松鼠不純潔,想多了。我豪氣的拍着胸脯,挺胸擡頭回瞪他:“陪你睡就陪你睡,老孃又不是沒和你同牀共枕過!”

於是,這個夜晚,在我的賭氣之下,我真真的躺在了齊林少的牀榻之上,只不過我刻意把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

齊林少倒也沒挑剔我毛病,倒是老老實實脫了衣服,吹了蠟燭,光着腳上了牀。

蠟燭一滅,我心中一驚,不禁問他:“喂!你不是說你有睡覺的時候點滿蠟燭的習慣嗎?”往日照顧他時,每日的蠟燭都是點着的。

他翻了個身,將我抱進懷中,只是抱着,並沒有下一步動作:“今夜不想點。”

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一夜之間就能改了?我想破頭也覺得,有些奇怪。

很快,齊林少均勻的呼吸聲就傳出來了,他睡得可真快。我睜大眼睛,在黑暗中盯着牀上懸樑,有些睡不着。

許久之後,身側之人突然出聲:“阿佛若是想送他,便去吧!”他的呼吸近在耳側,暖暖的氣流不經意間流進我的耳中,溼溼癢癢的。

齊林少指的是原空,他果然太在意我的想法,竟然猜出了我心中所想。我側過臉去看他,他依舊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顯然並沒有睡着。

我現在特別慶幸松鼠夜能視物的能力,在沒有照明的光亮之下,我也能看清他的樣子。我張了張嘴,終究是不知道應該跟齊林少說些什麼。我伸手撫上他的臉,輕聲的對他說:“等我回來。”

他伸手覆蓋上我的手,揉捏了幾下,算是迴應了。

昏昏沉沉中,竟然已經是第二日。睜開眼睛,昨夜身側的齊林少已經不見了蹤影,坐在我牀頭的竟然是一直冷冰冰的姜帝女。她見我醒了,開口就問:“你真的要去送原空大師?”

我眨了眨眼,消化了她的話,然後點點頭。

她突然起身,眼睛惡狠狠的瞪着我,一腳踢到她原本坐着的木凳,咬牙切齒:“你可別後悔!”說完,氣沖沖的離開。

我盤腿坐起來,盯着姜帝女離去的方向,越來越想不懂,自從人偶村回來後,她變得越來越陰陽怪氣。她大許是從齊林少那裡聽說我要去送原空的,只是我不明白,這“後悔”二字指的是何事?

洗漱完畢,我在前堂廳內找到了一起用餐的齊林少他們。因爲是爲原空的賤行宴,早膳做的是相當隆重素齋。我坐在齊林少身邊,眼睛偷瞄原空,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齊林少見人齊了,便起身對原空大師道:“多謝大師這些日子對小生的照顧,小生以茶代酒,敬大師一杯。”

原空不說話,默默的飲盡。齊林少又說:“江澤距普陀寺路途遙遠,小生讓小妖阿佛送大師一程,可好?”

原空擡頭看了我一眼,無聲的應下了。

事情很順利,可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有一時說不上來,似乎他們就像我在凡間梨園裡看到的戲劇舞臺上的伶人,天衣無縫的配合着,默契十足,而那一切不過是一場戲。

這頓飯吃的我很不舒服,收拾好東西,齊林少親自帶着姜帝女坐着馬車將我們送到城門。

他驚天換了一件極爲簡單樣式的白袍,因爲天冷,他披了件同樣款式的披風,頭髮高高的束起,真的個玉面公子,怎麼看怎麼讓人心生歡喜。

我暗中想,日後在凡間的幾十年裡,我陪在這樣一個人的身邊,似乎也不是那麼無趣的。

和原空大師上了馬車,他在前面駕馬,我順着車窗跟齊林少擺手告別,他站在城門口,風吹的他衣袍緩緩而動,擡着手一直跟我揮着。馬車走了很遠,也不見他放下,只是一直在揮動着,一下一下,最後他化成一個小點,直到我們拐彎,便看不見了。

我收回腦袋,爬到原空身邊,捧場笑臉,狗腿般的跟他搭話:“和尚,你剛纔沒看見,齊林少揮着胳膊跟我告別,那個堅定執着啊,不知道的以爲是生離死別呢!”

原空只是駕馬,並不理我。

我又說:“和尚,你幹嘛不理我呢?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纏着你了,你幹嘛對我這麼小氣?”

“嗯。”原空終於說話了,他卻只是應了一聲。

我氣得腦仁都發疼,於是最後跟他合計:“和尚,不然我用妖雲直接把你送回普陀寺吧,這樣既快又不用你在路上跟着我長時間受折磨。”

他說:“不用!”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不用更好,我正好想跟你多多相處呢!”我賭氣的鑽回馬車,雙手抱膝,將頭埋了進去,想哭卻沒敢哭。想想也就釋然了,跟在寧許身邊這麼久,這些都是早就習慣了的,只不過換了個地方,現在在凡間,寧許那顆臭石頭能有什麼進展?

“跟我講講你和寧許的事情吧!”簾外駕着馬車的原空卻突然跟我搭了話。

我頓時跟打了雞血似的,直接躥到他身邊,驚喜不止,又跟他確認一番:“你想聽?!”

“嗯。”他手裡握着繮繩,並未看我。

我靠在車門,就跟原空說:“原空,我不知道這些告訴你好不好,都說天機不可泄露。可是,原空你就是寧許的轉世,是未來西方梵境的佛祖,所以我也不想攔着你的前途,你想成佛就去吧,幾萬年後我和可以和別的小妖吹牛:我阿佛也是追過佛祖的妖!”

原空依舊是個悶葫蘆,靜靜的等我下文。

我繼續告訴他:“我是在三萬年前遇到你的,那時候我還是個沒有化成人形的小妖,因爲迷路誤闖了你的結界,本以爲你會殺了我,沒想到你竟然在結界中餵我吃的,將我圈養了起來。

我是在你身邊長大的,一呆就是三萬年,後來你偏偏要把我嫁了,還給我選了夫婿,我一怒之下就離開了西方梵境。

而這一次聽說你下凡歷劫,我控制不住自己不來找你,說出來也不怕你恨我,我甚至希望我能攪了你的劫,讓你當不成佛祖,貶下人間和我做夫妻呢!”

“你以爲成不了佛祖,就會成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