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嘈雜混亂的質問, 你神色平靜,甚至還帶了微微的笑容,你等臺下的聲音略略平息後, 纔開口說:“我是編劇陳曦, 真名顧城西, 今天坐到這裡來, 一是請求阿衍原諒我當年不辭而別, 並且一消失就是十年。離開且消失的原因,我不再贅言,一切錯都是我, 我年少無知,心智不夠成熟, 是我辜負了他的深情;二來, 我想向阿衍的Fans們道歉, 我不求你們原諒,因爲我自己都無法原諒曾經的自己, 我也已經因爲當年的無知愚蠢受到了懲罰……”
你說到這裡,我終於忍不住向你吼:“城西,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哪裡是你年少無知,心智不成熟?分明是我,是我愛你還不夠深!
這個時候, 你仍然微笑, 但眼中已蓄滿了淚, 你仍繼續說:“我只希望你們理解阿衍, 他簽下那一紙離婚協議, 只是全了蘇媞之願,並非他薄情寡幸。我在阿衍家, 也只是受蘇媞所託,替她照顧囡囡,並不是與他同居……”
“不要再說了,城西!”我不能再允你說下去,不能再允你把自己放在低進塵埃的位置!不管現場是一種怎樣的狀況,我奔向距我並不遠的你,捉住你的雙手,望向臺下,“她不是故意要我等她十年,她有她的苦衷,我知道她有苦衷的,不能怪她!是我愛她不夠,纔會造成今天的局面,她沒有錯!你們不能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
不管受到世人怎樣的譴責和謾罵,城西,我不能讓這所有的一切由你來承擔!
“城西的確沒有錯!”臺下,有人拿着話筒聲音沉沉開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我亦隨着望過去,是秦笙和艾多多。
秦笙說:“桐城發大水那一年,距離現在已經七八年,我是在那一場洪水裡認識城西的,當時,我和她是義務救援隊裡的一員,幫學校以及孤兒院轉移孩童,她幾次不顧性命危險將被洪水困住的孩子脫離險境,我佩服她的勇敢和捨身精神。後來,我們疏散了,我抱了一名男童被困在樹上,上不去也下不來,她所在的救援船發現了我,她和另一名男士划着小船來搭救我們,但是,附近的一座豆腐渣房屋倒榻,我們四人被困進去。而城西,爲免那名男童受傷,被一塊水泥壓在身上,那一塊巨物,對她的身體造成極大的傷害。左手拇指齊根而斷,雙腿高位截肢,子宮破裂,再也沒有做母親的可能!”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整個會場一片安靜,我則淚水奔涌,心痛到無法呼吸。
我將手伸向你的大腿,又上移至你的腹部。
再也沒有做母親的可能!
蘇媞在給你我的郵件裡似乎提到這一點,我竟然沒有用心思考過!而蘇媞,難怪她要留下囡囡,說什麼也要生下她!難怪,她非要囡囡做你我的女兒!可是,我和她的女兒,不可能是你想要的吧!
這一刻,我忽然特別痛恨蘇媞,她以爲她是好心,其實對於你來說,囡囡的存在,是心裡的一根針吧!
要用怎樣的言語來描述你這一番痛?
城西,你經歷的這一種苦難,到底是什麼支撐着你堅持過來?
而你,淚水已乾,臉上是歷盡苦難後的涅磐微笑。
城歌蹲下來,雙手握住你大腿,我察覺到他的動機,忙伸手打開他,嘶聲吼:“顧城歌,不準!不準!”
我怎麼可以,爲了自己的聲名前途,讓你殘破的雙腿,向世人展示?
可是城西,你抓住我打向城歌的手,平靜地說:“阿衍,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沒有關係,你成全我吧,這些年我回不來,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你攔着,不是讓你的Fans以爲,我對你薄情寡義麼。”
我僵住。
你任由城歌雙手圈在你大腿中間的位置,左右旋了一旋,爾後,你的假肢被取下來。
在整個過程中,臺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甚至都忘記拿起攝相拍照機器。
我知道男人不該在這種公衆場合哭,尤其我還是一個公衆人物,面對外界總要保持完美形象。但是,當城歌將你只剩半條大腿的褲管捲起來,我再次看到你殘破的雙腿,眼淚再次止也止不住落下來。
城西,城西!
我雙手顫抖着,欲去撫摸你那傷口,然你卻擋開我的手,迅速將褲管放下來。
兩條褲管空蕩蕩地垂在輪椅邊緣。
我幾欲要被這情景弄到崩潰!
“城西,城西!”我悲愴地喚着你。
而在這個時候,秦笙身邊的艾多多站起來拿過他手裡的話筒,將你這些年的遭遇經歷,悉數講述。
她說,這些年來,你一直處在病痛的折磨中,雙腿截斷,對你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那一段時間,你自卑,頹廢,自暴自棄,在秦笙和紀安晨的幫助下,你好不容易挺過來,但由於國內醫療器材有限,雙腿截斷處曾經受過感染,你幾乎要死去。
後來,秦笙帶你去國外四處求醫,尋找最好的假肢,他鼓勵你,照顧你,你終於慢慢重燃生命的信心。
這些年,你們去過很多國家,每去到一個地方,都會在那裡的名勝古蹟拍照留念,然後寄回來給子墨,給紀安晨。再後來,你要做身體恢復,要練習重新行走。
說到這裡,艾多多幾乎是哽咽了,她繼續說:“你們不會知道,那是一種怎樣錐心刺骨的痛,她每天練習,每天把傷口處磨到出血,結痂,出血,再結痂,再出血……直到去年下半年,她才能不依靠輪椅,像正常人那樣行走!這麼深重的苦難,她爲什麼能苦苦堅持着撐過來?一開始我們都不明白,都佩服她的堅強和勇敢,直到我們年初準備帶她回國,我才知道是什麼讓她堅持讓自己好起來!”
她停頓了一下,努力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才說:“我們回國前一天,我看到城西拿着蕭楚的照片,她微笑着說,‘阿衍,若不是還想着再回到你身旁,早就對命運投降。’城西她沒有錯,一切錯,都只錯在命運!命運給城西一個不公平的待遇!”
“若不是還想着再回到你身邊,早就對命運投降。”
城西,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曾經所自以爲是的深愛,原來敵不過你的萬分之一。
你一直想着能夠再回到我身旁,並以此爲堅定信念,讓自己重新直立行走。
可我呢?我雖說等了你十年,但我必須坦白,我等你的這十年,並沒有做到全心全意。不談戀愛,除了阮疏桐外不傳緋聞,等你是原因之一,但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在公衆面前維護自己癡心情深的形象。
可我沒有自以爲是的那樣深愛你,如果我真的深愛着你,在你離開後的這十年,我就應該不遺餘力找到你,至少,在看到你寄給城西的照片,知道你在哪裡出現過,我應該追循着你的腳步去找你!
然而我沒有。
我一直在小心眼、在狹隘地氣你。
我氣你這樣看不開我們上一輩的恩怨,拋下我說走就走;我氣你那樣任性那樣不講理每次都是我順着你;我更氣你,明明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錯,你還要任性地消失這麼長時間!
我一直認爲,我沒有錯,我的錯,只是不能選擇父母;我的錯,只是不該愛上你!
子墨畢業典禮那天,我亦去參加了,因爲那原本也該是你的畢業典禮,雖然你不在,但我還是應該去,哪怕只是假裝在陪你。
畢業典禮開始之前,子墨問我說:“西西已經走了三年,你還要一直等下去嗎?”
我不欲與她說真心話,便扯了扯嘴角說:“我沒有等。只是沒有遇到可以心動的人。”
子墨調侃我:“娛樂圈有那麼多美女明星,難道沒有一個讓你動心?”
“沒有。”我回答得乾脆。
“那麼蘇媞呢?她也不能讓你動心?”
“蘇媞哪裡都好……”我當時說了又停住,子墨卻替我補充,“卻不是你想要的。”
是啊,蘇媞再好,卻也不是我想要的,那個時候,我想要,從來只有你,顧城西。
絕情的顧城西,任性的顧城西,蠻不講理的顧城西,不顧我感受的顧城西……
我淡之又淡地笑了笑,默認了子墨的話,評論你說,“其實她哪裡都比不上蘇媞。既不漂亮,又很膽小,虛僞,任性,自私,在大學之前從來不肯公佈我們的關係,即使被人撞破,也要拉你頂罪;她蠻不講理又小心眼,以前陪她做作業,自己笨得要死做不出來就會衝我發脾氣,教訓她一句,可以一個月不理人……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啊,生命裡沒有了她,就好像殘缺了一樣,只要一想起她,指尖都會發疼。”
那個時候啊,我只要一想起你,確實全身都有痛感,可那個時候我竟然還放不下高傲的心,信誓旦旦對子墨說: “但是我不會再去尋找她,除非有一天,她主動回來……”
城西,你看,我是有多愛你?我是有多自以爲對你情深意重?
因爲你的離開,我不始終不肯低下高傲的頭,去尋找你,哪怕我一直擁有你的消息。
甚至在最後,我還在你回來時,在你終於下定決心回到我身邊時,娶了蘇媞。
Fans們不鄙棄我,此時此刻,我都要狠狠地唾棄我自己,城西,我那麼難堪,在我自以爲最深愛你的十年裡,我竟然什麼也沒做,只是自以爲情深地空等。
城西,我不得不承認,原來這十年,我真的沒有自以爲是的那般深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