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法朗柯先生

回到宿舍,我發現程風在焦急地等我。

“子虛,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我們社團按照之前的規劃已經陸續舉辦了幾次活動,效果也是不錯。關鍵的不是這個,接下來我們的活動面臨着兩個選擇。葉楓說他可以請著名神學家法朗柯給我們來開一場別具一格的講座,作爲難得一見的風景這無疑具有莫大的吸引力;而另一個則是即將到來的母親節,組織裡不少人提議可以辦一場母親節詩會。你怎麼看?”

“法朗柯?就是那個寫過《上帝的原罪》的法朗柯?”

“嗯,不錯,看來是對這個更感興趣嘍?”

凌晨兩點二十二分,葉楓打來電話。他說,我是葉楓,我說知道。他又說,我是葉楓。是的葉楓,我知道是你,你是葉楓,我說。

然後他就轟然大笑起來,嚇得我趕緊將頭蒙進被子裡去。“傻啦啊你!”我嚴肅的低聲責備道。

“沒事兒”,他說,“據說你決定了那個神學家的報告啊,哈哈……這真是個明智的選擇,明智的選擇……你會爲你的選擇得到福廕的……哈哈……做得好!哈哈哈哈!……”。我感覺他像是嘴裡灌滿了酒水,說話搖搖晃晃的。

“嗯,但願如你所言;還有什麼事兒麼,半夜打電話就爲說這個!”我感到好笑的同時又有點兒生氣。

“哈哈……沒有啦,沒有啦。你可別小瞧了這個傢伙……嗯哼哼,晚安吧,安……安!”他掛掉了電話。

我感覺莫名其妙,翻翻身睡了過去。

燦爛的夜色裡金碧輝煌,聚光燈忽忽閃着,不時搜尋踏進這裡的每一個人。這注定又將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夜晚。巨幅海報上微微揚起的雙臂託舉起整個夜晚的關注,它來自一個身材挺拔的基督徒。“聖法朗柯”,大家都這樣稱呼他。

擺手招過正對着鏡頭指手畫腳的程風,“怎麼樣?”

“放心吧,一切正常——瞧,這傢伙長得真不錯——可惜啊……”

“可惜什麼?”

“可惜是一個虔誠而刻板的基督徒,一絲不苟的禁慾主義者”,這時葉楓走了過來,滿含微笑,似乎別有深意。

“來了,來了”,擁擠的人羣頓時喧嚷了起來。

只見一個偉岸如鷹的高個兒男人大踏步走上講臺,隨即跪了下去,又迅疾地起身,躬身吟唱起我所聽不懂的曲調。隨着吟唱的漸趨激昂,他緩緩擡起雙手與腰身平行,同時轉起令人啼笑皆非的步子,樣子煞是可愛。直至曲終,這種姿態一直持續。望向牆壁上的古鐘,儼然已經過去十幾分鍾。

“我親愛的孩子們”,他用極不熟練的中文開始了這場報告,“上帝的路是救贖之路,我們揹負盔甲只能一步步走向神明……”

“你們以爲上帝是神聖的麼?神聖是假的,就像我們看到的一樣,一切可以被認識的都是假的,因爲它們本身就不可以被認識……”

“孩子們,我們會得到永生麼?死亡使生命擁有意義——死亡之後,我們得到了萬有——也許我們會去天堂,接受上帝的手杖……”

“爲我們所熟悉的猶大,一個背叛教會的人,耶穌會原諒他麼,上帝在哪?原諒他吧,主會受他懺悔的,他理應得到救贖。……”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散發着永恆光華的聖徒法朗柯,沐浴在那樣一種洗禮中。會場裡一片寂靜,所有人似乎都挺直了眼睛生怕看不見了自己心目中的上帝,這個英俊的法朗柯先生。這真像是一場夢。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我聽見怒吼聲跟玻璃被打碎的聲音——可法朗柯先生還在滔滔不絕。

“爲什麼!爲什麼要讓我死!你們……”,我聽到鞭子抽打在身體上骨骼蹦出的清脆響聲,一個女人在呼號,她面對着一羣如狼似虎的男人,他們正撕扯着女人的肉身,手中不斷揮舞着長鞭——可法朗柯先生還在滔滔不絕。

“仁慈的主啊,原諒我吧,我曾經做過那麼多的惡,你爲什麼不讓我這骯髒的軀殼慘烈的死去”,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邊往身上抹着汽油邊捶胸頓足——可法朗柯先生還在滔滔不絕。

“讓我進去!——”到底還是有人闖進來了。

闖進來的人是葉楓。他不是剛剛還在我旁邊麼?

隨即我看見了女人的屍體,千瘡萬孔地斜靠在門欄上。又有一個呼呼睡去的胖子——他還沒有死。

可法朗柯先生還在滔滔不絕。

“靈魂不朽!願聖靈永在!”法朗柯先生走下了講壇。那裡曾經是神壇,在他說完最後一句話走下來之前。

“嘿,在發什麼呆呢!”小陶拍醒了我。因爲我現在看到的確實是小陶。

“人呢?”我問。

“都走了啊。”

“法朗柯先生呢?”

“也走了啊!怎麼,你傻了啊——法朗柯先生臨走之前不是還專門跟你說了幾句話麼!”他像看傻子一樣的看着我。

“什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剛纔你感覺法朗柯先生講得如何?”

“如何?別提了。你們辦這樣一場報告簡直就是一個敗筆——沒看到他還沒講完人就走了大半麼?”

——我不敢再問下去了。我寧願相信這是一場幻覺,或者是我在做一場夢。

我聽到法朗柯先生的聲音在我腦海裡綻放,我的頭髮上站着喧譁與騷動,這是一種美麗的殘酷,美麗的公主在鮮血淋漓的屍體上歡叫:喔喔!呀呀!吼——肆虐,激盪,張狂,沒有什麼能夠阻擋,這頹廢的歡暢,來吧,來吧,統統都來吧!舞動,舞動,看,青春的活力,打起精神來!看,拿着大頭鼓來了,發出“砰砰”的響聲!看,索性也騎着快艇跑來了,他漂洋過海!悸動,生命的律動在發狂,狂風肆虐,雨打在臉上,身上,腿上,骨頭上,血管上……有人倒下了,這真可怕!那張牙舞爪的是什麼?!大家都瞪大了眼,緊張地呼吸,忘記了每一寸空氣。“呸”,隨口吐下一口唾沫,“呸,呸,呸……”,毫無預兆地,美好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開始接觸大地,迸濺出清脆的響聲,這真像骨頭斷裂的聲音!一張蒼白的臉,一張無助的臉,一張張腫脹而毫無血色的臉,蒙着駭人的面具,跑!跑!跑!奔跑!

一座座神廟崩塌,青壯的柱子掀起驚天波濤,連着雅典古老的衛城!

一排排海浪扭曲着身子朝海岸襲來,噼噼啪啪,無數的男人女人尖叫!

一聲聲槍響!炮聲!***!機器巨人踏着方步走來了!

大地裂開了無數道口子!岩漿!岩漿!吞噬,吞噬掉着令人憎惡的一切……

“轟隆隆,轟隆隆!……”

午夜,我被奇異的動靜吵醒。身旁靜悄悄的,鐘錶的指針“嗒嗒”作響,像窗外櫺上的美洲蛇吐着長長的信子。我開始搜尋一張臉,我太渴望那張臉,否則我將難再入睡。我確信。是他將我吵醒的,我確信。一個蹩腳的男人,有着憂鬱如夜的瞳孔,偉岸如鷹的軀體,寧謐的香味。啊!致命的誘惑!我要發狂了!

爲什麼找不到他!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我怎麼可以讓你這樣輕易的溜走!牀板斷裂了,牆壁傾坍了,屋頂墜落了,空間扭曲,屍體,一隻胳膊,哦,這是一根腳趾,連着筋骨,得意的笑,正在得意的笑,露出毛骨聳然的牙齒。夜還是那樣黑,像死海的擺渡者。一個透明人飄了進來。他完全用不得飄,因爲這斷壁殘垣早已形同虛設。死去的建築不會跟你計較。你來做什麼!

啊!你讓我找得好辛苦!我抓住了他。哈哈,竟還是實體。

我緩緩地睜開了眼。

葉楓!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你,要幹什麼!”我驚慌失措,隨時準備進攻。

“你舍友說你夢裡老說胡話,他們又不敢多事,就把我叫來了,還以爲神學院的人多麼有辦法”,他自嘲地訕笑着。

“你從哪裡來?”

“從來的地方來。”

“你聽到我剛纔說什麼夢話了麼?”

“沒有。”

“沒有?”

“沒有。”

“真的?”

“真的”,他搔了一下頭。“沒有”,他補充道。

“那你看到了什麼?”

“該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不該看到的呢?”

“當然沒有”,一副不屑的表情。

“你是誰?”

“葉楓”,回答地堅決而毫不遲疑。

我開始無聊,漸漸發出野獸般的呼吸。在不知什麼時候的時候,葉楓緩緩離開了。

臨近考試了。期中測試。這曾一度使我喪失了食慾,用省下來的錢買了幾瓶安眠藥放在牀頭隨時待命。

走在去往教學樓的水泥地面上,一個個箭步如飛的身影來不及擦肩便與我相去千里,再也沒有了相遇的能力。黎明的微光波瀾起伏,雨後的清晨黏糊糊的,將光芒阻隔在翅膀張起的地方,“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嘆息從我口中席捲而出。

“啊,對不起,對不起!”一個女生撞到我之後頭也不擡的跟我道歉。“若離?!”我還是認出了她。

女孩突然顯得侷促而尷尬,一縷嬌羞從遠方的地平線傳來。

在緊張的氛圍中這一次偶然的邂逅,再一次喚起了我曾經的傷痛。原以爲過去的一切終將逝去,沉沉暮靄裡不會再有彩虹的影跡。我穿過一片片樹林中逼仄的小路,曾經枯敗的老枝仰起頭顱重新睥睨高而遠的天空。我蕭索的腳步顯得突兀而空洞,哭泣在天黑之前。不知何時額頭上竟然泛起了點點汗珠,陽光歡快地將自己投射到我的臉上,道道淚痕無聲滑落,在回憶。

一片霧氣在我眼前凝結,朦朦朧朧,我看到了枝上成打的霧凇,一團團綻放出嬰兒般的光鮮色澤,冰凍在出生之前。我彷彿看到了他們的血液還是流動的,像一條條蚯蚓的蛇,匍匐,婆娑,鼓動。我如他們般睡去,我看到了家中的老桐樹。

我感覺自己走在廣袤的時間裡,柔軟的大地開始下墜,大樹開始升騰,花草開始升騰,鳥獸開始升騰,房屋開始升騰,一個個人、一個個生命開始升騰!一切的一切開始升騰!宇宙升騰!大地沉到地殼最深處。晃晃悠悠的,我摔倒在宇宙最堅實處。一片片白雲飛過去,飛過去,飛過去。飛過去的還有各式星雲,各式宇宙存在物,頻頻經掠我的大腦。大腦開始吶喊,呼號,發出優雅的慘叫。世界模糊了,一隻眼旋轉着三百六十度的角度滾滾而來。我掙扎着爬起,在觸摸到眼睫毛的瞬間我像被什麼穿透,胸腔裡什麼也沒有。一剎那間,萬物消失——

當一切沉寂,當最後的夕陽沉沒

我們回首往事,就像讀別人的故事

塵埃終將落定,年華終將老去

香爐裡的點點輕煙,一如血水般濃郁

當夢想遠遁,當激情灰飛煙滅

所有故事裡的人,一個個走向墳墓

我走了,因爲夢已結束

所有的生命死去,我走進虛無

我像一隻突突顫抖的小鳥,蜷縮在自己編織的網中,忘記了永恆的使命。

現在的我抓不住昨天,在親手埋葬了一個冬天的童話之後,生命似乎也步入了老年。“活着活着就老了”,我全身的骨骼這樣哀嘆,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窗外的天氣逐漸炎熱了起來,五月中旬的各個角落都充滿了黴變的味道。我總是喜歡隔着窗子遠遠地往外眺望,而不是走出去。因爲在我看來,走出去就是暴露,告訴死神說你在這兒,然後乖乖的束手就擒。

我總是躲在窗戶之後窺視這個世界,彷彿通過鏡子我窺到了芸芸衆生的所有秘密。這儼然成爲一種習慣。這中間嚴密的絕不允許有一絲縫隙。

我現在是依偎在牆上,一堵幽冷潮溼的草綠色牆體,密密麻麻的苔草伸出小手猛抓我枯瘦的胳膊。牀頭上的大幅地圖向我訴說着淚眼婆娑的血與淚:颱風正從海上洶涌襲來!日本地震了!利比亞遭北約轟炸了!北京故宮寶物失竊了!洪都拉斯總統被廢了!阿富汗爆發衝突了!美國密西西比河暴漲了!**去世了!基地****潛入英國了!……

我怔怔的盯着房門上的一個圓點,生怕有人將它肆意推開。遠處,我可以看見一座山,這是以前沒有注意的。一曲笛音悠揚的傳了過來,像在思念遠在世紀前的一個杳冥的夢。我突然發現身邊似乎少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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