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抱犢崮山下的村莊裡到處是炊煙裊裊,切俎涮鍋聲響成一片。方劍林一行不覺飢腸轆轆,涎水上涌。小嘍囉們便領着救護隊中的十餘人進莊尋食去了,方劍林和解家姊妹則帶着亨利輕車熟路地叩響了方嫂的門。
“是誰?”隨着一位男子的詢問聲,房門”吱呀”的一聲洞開了,開門的竟是郭琪才。他見到方劍林和亨利,臉上立時漾起一片笑容,用厚闊的雙手去拍打着兩人的肩頭,並說道:
“你兩位真是信義之人!”接着又對方劍林笑道:
“我想您如不能回來,便活生生地少了一個翻譯,還真叫我們爲難呢!”
他又看看佇立在旁的解氏姊妹一眼,眼裡似乎流露出一種驚訝之色。他讓他們進屋裡坐定後,吩咐方嫂再糅合一些高粱面入鍋後,就託故匆匆離去了,弄得方劍林和解氏姊妹心裡一陣難受。
方嫂倒全無責怪之意。她鍋前竈後地忙碌一陣後,又很快地端上一大盆煎烙得噴香的大餅及一大鉢熱氣騰騰的酸菜湯。
這次臨城劫車案的被擄“肉票”經此上山後,即被分散到山頂至山腰的土匪各據點看管起來。由於山中條件限制,除“洋票”以外,大多數“肉票”都一一遭難,他們睡在冰涼潮溼的地鋪上,過着吃了上頓無下頓的生活。
而現在當局對談判表現出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尤其是談判對手數度更迭,理會是讓抱犢崮土匪上上下下對今後命運一時難卜。便把怨氣發泄在“肉票”身上,對他們動不動就槍托亂擊。拳腳相加。
“大當家,看來這是個好消息!”
得到從方劍林一行帶回來的消息後,雲克誠便向憂心仲仲的大當家分析道。
“軍師,這個怎麼說?”
孫梅珠有些詫異的瞧着軍師,這幾個星期,他可是被這政府給曬夠了,也曬急了。先是田中玉的先敬後打,接着是中央政府的不聞不問,現在又跳出一國務院來接管此事,讓他那裡還能冷靜下來,這事好辦,場難收。若不是有軍師勸着。恐怕他早就命令殺人質泄憤了,那裡還管什麼“留餘地”,拼個魚死網破再說。
“大當家的,現在的中央政府和過去咱們從戲文裡看到的不同,嗯,過去戲裡說國無二君,天無雙日。可現在中央政府卻有總統府和國務院……”
接着,雲克誠便向大當家的講解着“府院”的不同之處,他解釋了好一會後,孫梅珠方纔說道。
“我說呢,原來就像操家過日子似的,弄了半天,大總統是主外,這總理是主內。軍師,你說說。爲啥現在由國務院負責好過總統府負責?”
雖說明白了國務院與總統府的異同之處,可孫梅珠還是弄不明白。這究竟算是啥好事,而且還能好到,可以先釋放部分婦孺表示誠意。
“大當家,若是說仍由總統府那邊負責,那並不見得是好事,這大總統手裡握着兵,想剿也就剿了,無非就是剿撫兩選而已!可換成國務院這邊……”
雲克誠的把話聲一頓,孫梅珠頓時急了起來,連忙問道。
“換成國務院又怎麼樣?”
“大當家的,換成國務院,國務院除去撫慰、收編之外,別無他選!”
此時雲克誠的話是極爲自信。
“別無他選?軍師,這……”
當初選擇劫車之後,他就被軍師說動了心,“趁機逼軍隊將其收編”,這山上山下將近三千人,差不多能編成一旅官兵,到那時,他孫某人可就從土匪搖身一變成官軍了,相比于于入山爲匪,不僅不需要再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而且到那時,他也能在老家堂堂正正的修起大宅子,誰見着他孫某人不得喊一聲“長官”,也正因明白其中的益處,所以他纔會對收編極爲看重。
“國務院想剿,可他手裡沒兵啊!”
笑聲從雲克誠的口中吐出,接着他的面上又呈現出洋洋得意之色。
“國務院現在是無兵可用,李總理雖說手中有江蘇強軍,可江蘇陸軍卻不能到咱們這剿咱們,不說大總統不同意,田將軍也不見得同意,那邊有總統府盯着,還有洋人逼着,再加上各地催着,估計不出幾天,等國務院那邊理出來了頭緒,自然也就會和咱們談判了,所以……”
稍停頓一下,雲克誠看一眼大當家的。
“所以,到時候若是談判的話,咱們不妨做出一些讓步,給國務院一個面子,這樣的話,原本咱們誰的面子都沒賣,這國務院一上來,咱們就賣了個大面子給小李總理,他自然也就明白咱們的心思,到時收編之事,可不就是順水推舟了!”
在軍師出了這個一主意的時候,孫梅枝卻是在心下思索開來,就像他說的那樣,若是像他說的那樣,釋放全部婦孺,到時還不就是總理府的功勞,到時總理一高興,沒準……
見大當家的還在考慮,雲克誠便又下了一計猛藥。
“大當家的,這千把號人,一天光糧食都得千多斤,水得幾千斤,放出那些婦孺,不僅能爲咱們換個名聲,討國務院的喜歡,還能省下糧水不說,更重要的是,省得許多麻煩,你知道,那些人,現在瞧着那些“女票”眼珠子可都放着光……”
這件事因是雲克誠策劃的,所以他一直用“收編”說服那幾位當家的善待“肉票”,用他的話說“這些人就是他們以後的官帽子”,雖說這些肉票不死不傷的,可隨着時間日長。耐性一用完,自然本性也就顯出來了。而更使人不安的是,一些土匪小頭目、小嘍囉已開始對“女票”們不時動手動腳。幸好因是冬季,“女票”們大都擠於一團,到也相安無事,可若是這些女人因此發生什麼意外,雲克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所以,在得到山下的情報之後。他便按照上峰的要求,儘可能的讓他釋放那些婦孺,以確保在發生衝突的時候,不會有一個婦孺因此喪生,任何一個婦孺因此而死,都將是……至少是他個人的恥辱!
聽他這麼一說。孫梅珠立即想到那些嘍嘍囉們對看着那些女人的眼光。別說是他們,就是他,在看到那堆“女票”,尤其是那對一模一樣的雙胞姐妹花時,也有些意動,若是不想到將來這官帽子還要“靠”他們幫襯,怕他早就下手了。一想到官帽子有危,再想到那些婦孺的確成了抱犢崮一個頗爲沉重和棘手的包袱,當下便做出了決定。
“嗯,就照你說的辦,到時談判的時候,咱們把所有的婦孺都放了,奶奶的,放掉了也就省心了!”
恰在此時。卻見一個小頭目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大當家的,山下。山下送來一封信!”
“從現在開始,每死一名人質。即便是收編,亦先槍斃十人作爲補償!”
在抱犢崮所謂的“包圍圈”外的一處戒備森嚴的民宅內,面對山下派下來同他進行談判的那位軍師,方強,這個年齡不過二十九歲的國務院顧問,吐出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條件來。
在道出這個條件之後,方強便是扭頭和一旁的另幾名國務院處理“臨城劫案”的專員輕聲說道着什麼。
瞧見這人一上來就是這麼一句,孫梅枝的心中頓時涌起一團火來。
“你們是在欺負俺們的刀子不快嗎?”
“你們的刀子快不快,我不知道!”
面對這位“二當家”的怒火,方強卻是極爲平靜點着一根菸。
“但我知道,國務院不會再接受,死傷一名人質,這是一個底線,如果你們能接受的話,那就繼續談下去,若是不能接受,那也就沒必要再談了!”
已經接到國務院指示的他知道,現在剩下的事情非常簡單,只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那就是內務部隊的事情了。
“方專員!”
按下正欲發火的孫梅枝,負責談判的雲克誠先是一笑,然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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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這一點,我們可以保證,不過,方專員,您知道,山上的糧草有限,這麼多人吃飯,山上也不寬裕,所以,希望方專員能提供一些糧草!當然,這是爲了讓那些人質吃飽!”
“這個……”
沉吟片刻,方強和身旁的人勾通一下手,點了點頭。
“這個條件可以接受,但是你們必須要表現出一些誠意,否則我無法向上峰交待!如果你們釋放全部婦孺的話,那麼,每天可以向你們提供一千斤糧食!”
11月21日上午九時,由附近山民組成的救護隊帶着‘肉票‘中的多達四百餘名中外老弱婦孺病人下山。站在抱犢崮崮頂的雲克誠望着那沿着險要山路下山的婦孺,再看一眼崮頂上的那些入山爲匪的“弟兄們”,心下卻是一沉,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一切都結束了,沒有了這些婦孺,那內務部隊動起手來,也就毫無顧忌了,可他們會怎麼動手呢?
望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山路,雲克誠似乎看到了周圍攻山官兵付出慘重損失的一幕,而這時,一個山民走到他面前,先行了一禮。
“軍師,城裡的得鳳樓的鳳喜小姐,託我給您帶封信!”
說話在時,那山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接過信時,雲克誠到不覺得有什麼,這所謂的“救護隊”都是和山上有關係的山民組成,他們絕不會擔風險當官府的眼線,可……鳳喜是誰?
“軍師,沒想到,您竟然也有相好的啊!”
這會旁邊傳來一陣打趣聲,雖說心下有些詫異,可雲克誠還是摸出一塊銀元給這山民,同時又叮囑幾句。在他的鬨笑聲中,雲克誠回到了自己的屋中。撕開信,字能看出信是一個女人寫的,信裡除去一些相思之苦外,似乎也沒什麼,但云克誠還是從信中看到了特勤局的聯絡密碼。
在看到密碼上的內容時,他整個人卻是一愣,皺着眉頭似乎不明白。這是爲什麼,手指輕擊着桌面,雲克誠便衝着門外喊了道。
“四柱子!”
“在!”
聲隨人入,走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軍師,有啥吩咐?”
“去,給我借兩個洋燈過來!這幾天眼花。晚上看書要亮點!”
“。坐!”
指着面前的沙發,李子誠示意龍濟光這位廣東省將軍坐下來,這次來京,是向袁世凱述職,而李子誠則在其拜見袁世凱後,請其來國務院。
面對李子誠這個年歲至多還不及他一半的年青人,龍濟光心下卻是一緊。他可不敢因爲這“小李總理”的年紀把他看輕了,事實上,在廣東,他可一直關注着這位“小李總理”的一舉一動,別看他年青,可就他對總統府、對外國人還有在內政上的玩的那幾手,不可不謂之老辣,一不小心上他的當的人裡頭。可還有中南海的那位。
雖說只是虛坐着,龍濟光卻是不覺得有什麼。
“子誠兄。這次你來京,原本理應前去迎接。可你知道,現在京中諸事繁忙,實在是抽不開身,還請子誠兄兄見諒!”
總理這麼一說,龍濟光連忙應道。
“總理國務繁忙,職不敢勞總理大駕!”
那裡是不敢勞,別說總理沒去迎,恐怕總理在前門站迎接,他估計一得到消息,就提前幾站下車了,這地方上誰不知道總理和總統之見的那點事,在中國很多事情還是要靠大總統,他可不敢亂站隊。
就像國務院派人去請他的時候,他還特意請示了大總統,在得到了“去”的指示後,方纔有了現在的國務院之行。
“沒有什麼敢不敢的!”
擺擺手,李子誠卻是一笑。
“這次請你來,是有一些事情同你商量一下!”
“總理,瞧您說的,這國務之事,您只管吩咐就是了,職惟命是從!”
嘴上這麼說,可任何人都能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國務方面的事,你說說就行,至於執行不執行,那是他的事情,至於其它事情,就免開尊口了。
對於這麼一個看似恭敬,實則是個軟釘子的回答,李子誠倒是不以爲意,反而請他喝着茶,直到他端起茶杯的時候,方纔慢慢騰騰的說道。
“前些天,一位從香港過來的朋友,帶來一份報紙,報紙上的幾篇報道挺有意思的!不知兄是否看過?”
笑問時,李子誠將報紙遞了過去。
“報道?有意思?”
心下如此嘀咕着,一低頭,剛瞧見報紙頭條上的內容龍濟光的心臟卻是猛然一跳。
“雷州土匪猖獗襲困縣城!”
以下暗叫一聲不妙,這可不是前陣子在他來京時,雷州一帶剛生出的禍亂嗎?一千多號土匪把縣城圍困,逼令城內商紳交了十萬大洋後,方纔撤兵離城。
“總理,這……”
心下暗叫不妙,龍濟光開始尋思起了藉口。
“這雷州自古即爲匪禍橫生之地,具爲前朝遺患,只怕比山東更甚上數分!”
藉着山東一事,龍濟光爲自己找到了一個藉口。
“此事職已得報告,待回省後,定會調兵清剿!相信不出數月,即可清除全省匪患,請總理放心,廣東省絕不會生出山東省那樣的亂子!”
“嗯!”
點點頭,端着茶杯的李子誠,潤了下嗓子,隨手放下茶杯時,擡眼直視着,肅聲問道。
“不知子誠兄需要多長時間,能剿清廣東匪患?”
似質問的話語一出,李子誠隨之直視着他。
“這……”
“數月又是多久?還請龍將軍給我一個準確的時間,如此,我方能向國民交待,向廣東民衆交待!”
見龍濟光吱吱嘸嘸的說不出話來,李子誠的臉一板。
“雷州之匪自清末橫行至今,廣東省地方至今未能清除,豈是前朝遺患所能解釋?當地民衆飽受匪亂困擾,地方又豈能脫責?”
接連兩聲質問從李子誠的嗓間道出,全未給龍濟光留一絲情面,就待龍濟光欲開口解釋時,李子誠又說道。
“將軍,現在,我要讓你半年內肅清全省匪患!能做到嗎?”
被這麼一年歲不及自己一半的年青人連聲質問,龍濟光心裡的那幾分兵氣頓時涌上心頭,面對總理的直視,他厲聲說道
“總理,這亂世有亂匪,盛世有劫匪、散盜,匪豈是能剿清的……”
許是因爲李子誠的話語過於逼人,龍濟光便也不客氣了起來。
“別的不說,單就那抱犢崮一地之匪,您用了三個星期,到現還不還沒解決嗎?半年,解決廣東全省的土匪,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若是總理能說服陸軍部如總理解決抱犢崮一事般,許我收編省內之匪,不出一月,職定能肅清全省之匪!”
“收編土匪?”
冷哼一聲,李子誠的眼睛微斂。
“匪是匪,兵是兵,豈有化匪爲兵之說,抱犢崮的匪我不會收編,對土匪要行以鐵腕,這是原則問題,三天內,我拿下抱犢崮,半年,你給我剿滅廣東省境內的土匪,否則……”
語聲微冷,李子誠倒是沒有給他留什麼情面。
“到時,你這將軍一職,也不用幹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