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神醫桑大夫
對於桑落的獅子大張口,顏如玉分毫不意外。
她並非貪財之人,但她是個想要坐堂看診的女大夫。丹溪堂只是臨時租用,若要長久還需攢錢買下鋪子醫館。
觀蓮節賣瓶子時,她就開始設計了,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只等着心思不純者,動一下歪腦筋。一環扣一環,死咬着動歪心思的人不放。誰能料到她竟咬到了太醫局和熟藥所。
她以身設局,特意將事情搞得如此浩大,膽敢放言全京城就她一人能治,等的就是此刻。
繡使請她診治,百姓自然也敢請她診治。
這一局,她名利雙收。
顏如玉甚至都能察覺到她語氣中的輕鬆和快意,他埋頭整理了一下袖口,半垂着眼眸並不看她:“桑大夫,病情危重還請儘快救治,直使衙門不會缺你銀子的。”
說着從袖子裡抽出套着青竹筒的柳葉刀,淺淺一晃。
“顏大人,丹溪堂的夏大夫和李小川,請替我請來,診治病患需有他們在側。”桑落上前接過刀子,指向層層迭迭的人羣外。
那個蹦一下只能冒出半個腦袋的人,不是夏景程還能有誰?
他急急忙忙地去尋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大夫,將桑大夫的事說了,大部分大夫是不肯得罪權貴的,京城行醫,沒有了貴人難道真要給窮人看診?診費都付不起呢。
只有幾人願意幫忙說幾句公道話,可又人微言輕。今日桑大夫遇到難處,他被堵在人羣外,幫不上半點忙,正一籌莫展之時,竟然看見常年隨軍的瘍門前輩萬大夫也被請到府衙。
他在人羣外一蹦又一蹦,看清了萬大夫的臉。
心中寬慰,卻又覺得稀奇。
李小川卻道:“有什麼稀奇的?你可曾見過柯老爺子出過門?那天我去直使衙門報信,回到丹溪堂,大門緊閉,柯老爺子居然也出了門,回來的時候還穿着一身錦衣呢。”
說完,人羣中此起彼伏地喟嘆:“聽說了嗎,那個桑大夫診治了一個無根之人,居然懷孕了。”
猜疑四起,夏、李二人自是不服氣,剛要與那些人辯駁,就聽見顏如玉的叱責,還罰了掌嘴。無人再敢質疑。
頃刻之間,繡使掌控局面,當着所有人抓了京兆府尹,這麼大的官,說拿下就拿下,毫不手軟。
人羣劈開一條窄道,知樹走向夏、李二人:“桑大夫請二位前去。”
衆人注視着他倆。
李小川有些不太適應,用手肘頂了頂夏景程:“夏大夫,怎麼有點上刑場的意思?”
夏景程也極少被這麼多人盯着看,手腳都有些不協調。
到了府衙內,桑落從物證箱子裡取出一個蠟像,朝他二人招招手,示意他二人一起來看福來的傷勢。
一旁的老瘍醫們哪裡見過這樣的蠟像,立馬也圍了過去。
桑落一手高高舉着蠟像展示起來,另一隻手舉着柳葉刀比劃起來:“雖說是陽骨,其實男子此處沒有骨頭,所謂骨折,其實就是白膜破裂。”
她身後跟着一羣老老少少的大夫,目不轉睛地看着蠟像。
“桑大夫,白膜是什麼?”有老大夫提了一個問題,虛心得像個剛入醫館的小學徒。
“就是這個。”桑落的柳葉刀挑起蠟像的一層,“平日它是柔軟的,可以任意角度彎曲。可若進入緊繃狀態,稍有不慎就會破裂,血液就會不斷涌出,形成茄子狀。”
她又指向昏厥過去的福來:“我剛纔看了一下,病患應該是白膜破裂,我們要在這裡切一刀”
切一刀?
大夫們紛紛覺得下身一陣肉痛。好在夏景程和李小川早已適應。李小川指揮人燒水蒸煮工具,夏景程有條不紊地準備止勃的湯藥和蛇根木粉。
桑落點點頭:“是的,要切開之後,替他放出滲血,探查白膜破口,進行縫合。如果一切順利,應該能夠恢復如初。”
“當真?”萬大夫也忍不住問了一句。此法聞所未聞,當真匪夷所思。
“我診治時,諸位可以旁觀,多看看就清楚將來怎麼治了。”
可以看!大夫們一臉興奮。這樣的獨門絕技,竟然要展示給他們?難道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嗎?
旋即又想,“不倒翁”方子那麼簡單,仿製的人還是太醫局和熟藥所的呢,現在怎樣了?還不是被繡使抓了去?可見她是不怕被人學了去的。
府衙正堂內忙得熱火朝天。
府衙外,顏如玉示意繡使將李尚祿等人帶回直使衙門。知樹上前低聲道:“公子,閩陽等人已盡數擒獲。”
顏如玉捏着衣袍的一角,跨進府衙大門,小繡使給他搬來椅子和案几,又奉上一盞茶。他坐下來啜了一口,才淡淡說道:“家,還是要抄的。”
閩陽在熟藥所“淘汰”藥材,沒少掙銀子,查抄貪官家宅自是再合理不過的事。
“你親自去。”
“是。”知樹看了一眼正堂裡的人影,沒有說話。
顏如玉怎會不知道知樹的意思?
萬大夫是柯老四出面請來的,他倆有同門之誼,這麼多年柯老四幾乎足不出戶,整日躺在丹溪堂裡。萬大夫也是不喜各種紛爭的人。這次柯老四爲了桑落出門去請他,他也竟然答應了。
可見她的醫術當真不錯。
卻不知她這一身古怪的醫術師承何人。
一進入八月,陽光就溫和了。
府衙門口的人都久久不肯散去。都想等着看桑落到底怎麼修補那陽骨的。
顏如玉也沒有派人驅趕。只拿着一卷卷宗靜靜地讀着。正堂那頭傳來一陣細細的低語,讓他的目光微頓,忍不住也側眸看過去。
只見桑落一身青綠,戴着雪白的手衣,握着那把柳葉刀,站在臨時搭起的牀榻邊,低垂着眼眸,後退一步。
像是一種儀式,她的脣動了動,念出一段話:
“.生前其實是死前,生魚片其實是死魚片,等紅燈其實等的是綠燈,咖啡因來自咖啡果,咖啡果是因,咖啡因纔是果。救火其實是滅火,死馬當活馬醫,其實醫的都是活馬,大勝敵軍其實是大敗敵軍”
說完,她擡起眼眸,一片澄澈,深吸一口氣,向前一步,食指搭在刀刃,準確無誤地劃了下去。
在顏如玉記恨桑落的四年裡,偶爾會親自去桑家,確保她沒有逃走,他一直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一雪前恥。
所以他見過她研製藥物失敗的頹喪,也見過她替桑陸生打下手時的不耐,或者製出新藥時的欣喜。
大部分時候她都是平靜無瀾的表情。
自從他拆穿她女兒身之後,她的表情似乎多了起來。
三夫人莊子裡,她心中翻江倒海卻佯裝鎮定的模樣,以及中元節那夜,燈下拈花試藥時的笑。還有此刻,她眼底的專注和自信,還帶着捨我其誰的灑脫。
都是他以前未曾見過的。
刀鋒起落,血花微濺,桑落手法嫺熟。圍觀的衆人仍舊屏息凝視,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打擾了那刀子的準頭。
萬大夫眼底滿是驚歎。自古瘍醫都只在戰場纔能有一番天地。然而戰場是保命,能活着就行。而眼前的每一刀每一針都精細、準確、勻稱、漂亮。 也許女子更適合做瘍醫?
究竟過去多少個時辰,衆人沒算。門外的百姓大部分席地而坐,眼尖的商販,甚至推着各式飲子和瓜子花生兜售起來。
桑家兄弟和莫星河也不曾離開。只等着桑落的消息。
直到夕陽西下時,京兆府的大門才沉沉打開。
衆人立刻站了起來,伸長了脖子張望。
顏如玉率先走出來,似有似無地看了一眼莫星河的方向,從容地上了馬車
緊接着繡使們魚貫而出,擡着十來箱京兆府內的卷宗,跟在馬車後。
再接着是一羣衙役被繡使押着,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等等。”
桑落跑了出來,手上還套着沾血的手衣。
她跑到那個王衙役面前。
王衙役被知樹踢傷還未恢復,腰板也挺不直,見到桑落站在自己面前,滿手鮮血,嚇人得很。他立刻跪在地上躬身求饒。
“你的鞭子呢?”桑落冷聲問道。
一個繡使捧着鞭子上前:“在此。”
桑落道:“此物乃兇器,繡使大人務必徹查。”
“不是——”王衙役擡起頭想要分辯,啪地一下,繡使抽在他身上,頓時皮開肉綻,血流如注。他痛得縮成一團,爹啊娘啊地喊着。
繡使點頭抱拳道:“多謝桑大夫提點,的確是兇器。這鞭頭帶着倒鉤,抽下去是要掛着血肉出來的。”
桑落眼睛也不眨一下,取下帶血的手衣:“醫者父母心,看到傷口總忍不住要替他上點藥。”
她蹲下來,取出一個貼身的藥粉包,輕柔地說:“你別動,我替你診治。”
王衙役眼睛瞪得老大,想起她在牢獄裡說過“寧得罪十個小人,也不得罪一個大夫”,再看她眼眸幽深,哪裡有半分“父母心”的樣子。他驚恐地一退再退,“不用,不用”,說着連滾帶爬地往前跑,生怕她再追過來,卻又撞上另一個繡使,嚇得立刻趴在地上砰砰砰地磕頭。
桑落靜靜地站起來,看着他狼狽的樣子,沒有準備追過去。
“桑大夫——”瘍門老大夫一個個地走出朝着桑落深深行禮,“桑大夫醫術出神入化,在下今日獲益匪淺,勝讀十年醫書啊!”
“正是!在下還有諸多不明,改日登門請教,還請桑大夫莫要嫌煩。”
桑落分毫不避禮。待他們說完指了指“物證”箱子:“裡面有諸多蠟像,興許對各位有用,如不嫌棄,可以自取,若不夠,只需跟我說一聲,改日我做好了送到各位醫館即可。”
那蠟像他們剛纔就眼饞了,如此稀罕之物,她竟就這樣說要送給自己!大夫們又驚又喜又羞赧。像是被請來吃酒席,滿桌山珍海味吃得酒足飯飽,臨走之時主家拿出厚厚的紅封子說:“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怪不好意思的咧。
萬大夫纔不管那麼多,來之前柯老四就許諾過,說桑落會畫人體,會做蠟像,一定會給他一套。
他大大方方地收下蠟像,像個士兵似的抱拳行禮,也不再多說,揮袖離去。
百姓們圍了上來,問道:“桑大夫,那個斷了陽骨的,治得如何了?”
她一偏頭,柔聲道:“治好了。”
有人不信:治好了怎麼沒見擡出來?繡使都要走完了呢。
也有人問:桑大夫,無根之人當真能懷孕嗎?
桑落依舊溫柔且自信:“來丹溪堂,我診察之後纔可以判斷,但是,的確有懷孕的可能。”
那“不倒翁”還能用嗎?
桑落點點頭:“到丹溪堂來買,就不用擔心。別人送的,最好用草桂花甄別一下。花瓣變藍即可用。”
正說着,府衙裡出來一羣繡使,擡着牀板,上面躺着福來,下身蓋了一塊白布。
死了吧?有人問。
沒看見他在眨眼嗎?
到底治好沒治好?
這哪裡看得出來?
有人問:“喂,還痛嗎?”
福來嘴脣蒼白,但他躺在牀板上,轉過頭來道:“不痛,一點不痛。”
神了!
簡直神了!
衆人沸騰起來。
百姓們之中也不知誰起了個頭,竟歡呼了起來:“神醫桑大夫!神醫桑大夫!”
聲浪一波又一波。
她站在人羣中央,淺淺地抿着脣,脣畔含着笑意。夕陽緋紅,灑在臉龐,映得她神采奕奕,眸光爍爍。
頭一次,她覺得穿越到這裡,也不是壞事。
她不是神,卻可以是神醫。
人羣外的桑林生默默收回眼神,心中百感交集,一轉頭,看見桑陸生滿含熱淚,手掌激動得微微顫抖。
“我閨女。”桑陸生捉起袖子擦擦眼角,跟旁邊的人傻笑着,“那是我閨女。”
桑林生拍拍他的肩,再擡眼一看。桑子楠正躲在一根立柱後,手指摳着立柱上的木紋。
來聽聽這陣勢也好,終究會明白兩人此生是無緣的。
他走上前去,扶着兒子:“走吧。”
桑子楠茫然地垂下眼睛,握着桑林生的手;“爹,小落的醫術,究竟是跟誰學的?”
沒有人知道。
天縱奇才吧?
府衙門口的百姓漸漸散去,桑落與夏景程、李小川收拾好東西,準備回丹溪堂。
不料有個身着錦衣的僕從上前來:“桑大夫安好,我家主人請桑大夫移步一敘。”
李小川動動鼻子,附在桑落耳邊掩嘴說了一句話。
桑落定了定神:“好。還請帶路。”
感謝YJQ_CB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