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第183章 要讓她聽到

牢頭過來喊:“好了好了,該走了!”

桑落驀然站起來,身上的鐵鐐震得嘩啦作響。

她隔着牢門抓住桑陸生的手:“爹,你這幾日就住在丹溪堂,哪裡也別去。有什麼事讓風靜來找我。”

桑陸生連聲答應。看到桑落在牢獄裡還有厚厚的被子,自己抱來的被褥反而薄了些,就拍拍手中的包袱,嘆道:“有顧大人照顧你,爹也能稍微放心些。”

說罷,紅着眼,抱着被褥往外走。

路過一個又一個的幽暗牢房。忽地有人喊道:“桑老伯。”

桑陸生扭頭一看,那個牢房太黑,他看不太清。向前兩步靠近牢門,才發現竟然是顧映蘭。如此寒冷的天氣,顧映蘭竟只着一身薄薄的單衣,嘴脣也凍得發紫。牢房裡除了一堆溼漉漉的茅草,連個恭桶都沒有。

桑陸生有些錯愕地看着他,又朝牢獄那一頭桑落的方向望了望。

顧大人自己怎麼反倒弄成這樣?

顧映蘭雖落魄,卻還有一些風骨,他站得筆直,問道:“桑大夫可還好?”

本來桑陸生覺得不算太好,可一比起顧映蘭來,自己家閨女過得就算很好了,他胡亂點點頭。

抱着被褥走了兩步,思來想去還是掏出銀子塞給牢頭:“行行好,容我給顧大人送牀被褥。”

牢頭這次卻沒有收他的銀子:“別沒事找事!看完人就趕緊走!”

桑陸生再將銀子塞到牢頭手中:“剛纔我來時,天陰沉沉的,看着似是又要下雪,顧大人沒有被子怎麼行?真凍出個好歹來,案子都審不了。”

牢頭想了想,收下銀子,將牢門打開了。

顧映蘭深深行了一禮:“多謝桑老伯。”

桑陸生將被褥塞到他手裡,擡起頭看他一眼,意味深長地嘆道:“我還以爲我閨女命好,遇到一個真不介意她出身的郎君。”

“晚生從未介意——”

顧映蘭覺得自己的解釋太過蒼白,畢竟騙過,就是騙過。

“行啦,”桑陸生擺擺手。

他忠厚,但不蠢。能直接面見太妃的人,掩藏身份來相看,總不能是真想要娶桑落。

這麼一想,那個叫顏如玉的反而還坦蕩磊落得多。爲了救桑落,密室都打開了。那可是誅九族的秘密,就這麼袒露出來。

“我不管你接近我們要做什麼,我家是什麼樣子你也看見了。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我給你被褥,是感謝你在公堂上爲我閨女亮了牌子,帶她看診。”

一碼歸一碼,桑陸生分得很清楚。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顧映蘭一眼,離開了牢房。

雪,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

桑落看着巴掌大的窗口,偶爾一粒雪會飄進來,她伸手去接,落到掌心上卻已化作一滴水珠。

也不知怎的,本該陰冷的牢房,卻根本沒有半點寒意。

她仔細回憶了昨日在京兆府看到的血書,總覺得有些怪異。

按理說,人死之前留下遺言再正常不過。破釜沉舟的內容卻有問題。爲何是“自證清白”?真是含冤而死,不應該要求“償命”嗎?

就算是鎮國公做的局,可這麼寫不就等於直接與太妃宣戰?這麼大膽子?不怕被事後算賬?

她想不通。

叮叮咣咣地。牢頭舉着刀鞘敲響了牢門,冷聲說道:“吃飯。”

從小窗口遞進來一隻托盤,一碗冒着熱氣的鹼水面條,恰是她養胃最需要的食物。旁邊還放着湯藥和紫血散。

桑落接過托盤,說道:“替我謝過顧大人。”

牢頭聞言冷哼一聲,根本不應,將小窗咣地重重關上,走遠了。

這場雪第二日清晨就停了。

京城一片銀裝素裹。

宮城裡也是白茫茫的,內官們早就將進出宮的路掃得乾淨。

朝臣們等了許久,太妃和聖人才姍姍來遲。

元寶垂首跟在聖人身邊跨進正陽殿,站了一個早晨,他聽着朝臣們議論黃河水患的功與過,又提到駐北的軍隊七年一換防,這次又該選誰去。說着說着,就有人提到桑落的案子。

刑部尚書說道:“微臣已命多名仵作驗屍,三位苦主皆是自縊身亡,而非他殺。手指有傷,還帶着牆灰,可見是親手書寫了牆上血書。”

可見是有天大的冤情,纔會讓三人齊齊自縊於京兆府中。

朝堂之上,沸沸揚揚。

“此女日日常觸男子私密之處,憑藉着一些歪門邪道的醫術,放浪形骸,百姓苦其久矣。如今苦主家眷當街喊冤,京城百姓都等着朝堂拿出個態度來。”

“對!總不能讓逝者含冤而亡,讓製毒之人逍遙法外!”

“區區賤民,何以能攀上太妃?”有人說道,“不過是仗着姘頭狐假虎威罷了!”

葉姑姑心中不由一嘆,太妃昨日讓人給刑部遞了話,今日朝堂上就都鬧出來了。這幫人知道太妃做出了讓步,還不知足,竟要顧映蘭的性命。

“顧映蘭不過一個拿着雞毛當令箭的小吏,也應該一併殺了。方能清正朝堂!”

太妃忽地咳嗽起來。

咳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今日在早朝之前,她在冷風中多待了一陣,纔會咳得如此厲害。

多年的咳嗽習慣,讓她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生怕在朝堂之上暴露自己最尷尬的一面。

直到什麼事都沒發生,她才鬆開了腿,想起昨晚用了桑落給的藥,一直沒有出現過那樣的尷尬。

見到太妃咳得厲害,聖人有些慌張地站起來,上了一步臺階,用稚嫩的手替她拍背順氣。

“母親——”

太妃擡起眼,看着聖人關切的眼神,微微一笑:“記得今日早朝前,母親說的話嗎?”

聖人認真地點頭。

早朝之前,母親列了一個名單給他,讓他勾出可能站出來維護她的人。他想了好一陣,在名單上勾勾畫畫。現在看來,竟都是錯的。

聖人偷偷瞄向太妃,見她的目光落在朝堂右側空蕩蕩的座位上。

是呢,若顏大人在,何至於此?

太妃撫了撫他的腦袋,看向一臉擔憂的葉姑姑,輕輕搖頭。

葉姑姑暗暗鬆了一口氣。桑大夫的藥當真有用,昨晚太妃就讓人傳信給顏如玉了。只是往返汲縣怎麼也要三日,也不知道顏如玉來不來得及趕回來。

臣子們依舊說得義憤填膺,苦口婆心,懇請聖人下旨斬殺桑落和顧映蘭,並昭告天下,以正天家之名!

殿內,跪倒了一片。

殿外,一個傳信的小內官跑了過來。

元寶踮着碎步站在殿門前聽了,微微一愣,忽地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似是要蹦出胸口一般,甚至跑回殿中的腿都有些顫抖。他緊緊掐住自己的手掌,穩住心神,對葉姑姑耳語。

葉姑姑也是一愣,絞着眉思忖一番,纔對太妃說了。

太妃聞言目光再次落在那一把空蕩蕩的座椅上,動了動脣:“宣。” 元寶應聲,走至殿外高聲喊道:“宣太醫局醫士夏景程,熟藥所典藥李小川入宮覲見——”

這一個月,他喊過無數次各種各樣的話,卻都沒有今日這樣,帶着激動澎湃的心。

這聲音響徹了整座宮城。

雪白的世界,被猩紅的宮牆圍了一圈又一圈,包了一層又一層。兩個青色的身影將這令人眼盲的白撕開了一道口子。

漸漸地,青色的身影越來越近。一步一步走上臺階,放下包袱,擦淨鞋襪,端正官服官帽,才躬身跪在殿中。

“微臣太醫局醫士夏景程——”

“微臣熟藥所典藥李小川——”

“叩見聖人、太妃。”

夏景程與李小川齊齊地叩拜在地,最後取出一卷猩紅的長布,恭敬地在殿中一點一點展開。

“微臣二人受聖人、太妃恩賜,腆居此職。回京述職之前,衛輝府轄下此次受災九縣,災民近萬人,託臣等奉上萬民書一份,以謝皇恩浩蕩。”

葉姑姑看向元寶:“常侍,誦書。”

元寶想說自己認的字不多,一看那萬民書用字都不復雜,他清清嗓音,高聲讀起來:

“伏惟聖人、太妃天恩浩蕩,澤被蒼生。衛輝九縣萬民沐浴皇恩,叩首以陳肺腑:

洪災猝臨,田園盡毀。幸得聖人垂憐、太妃仁恤,速遣賑濟免賦稅三載!此等天恩,猶如甘霖潤焦土,萬民含淚叩謝。

女醫桑氏孤身赴險,負藥擔糧救治災民千餘人,生死人肉白骨。不懼質疑,以三色分診法,使垂危者得救、輕傷者得安、臨終者得慰。又施巧計,以米粒誘鄉民掘石,闖塌方險地,救繡使及災民近百名。

晝夜不休,以致青衫染血,仍不輟診,災民無不泣下。

今賴皇恩浩蕩,九縣百姓已領賑糧,重築茅檐。九縣災民伏乞,聖明表彰桑氏巍巍之功,使仁心永傳,醫道長存!

衛輝九縣災民伏地叩拜。”

長長的、鮮紅的萬民書,還是第一次見。

落款處簽着或者畫着九縣災民的名字。大大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名字。透着山中村民最質樸的心。

殿內一片寂靜。

“啓稟聖人、太妃——”夏景程繼續說道,“臣等離開衛輝府時,不少災民自發一同入京,得知臣等入宮覲見聖人、太妃,災民託微臣進獻寶物,以謝天恩。”

聖人道:“準。”

李小川退至殿外,將沉甸甸的灰色包袱抱了進來,解開攤在地上。

包袱裡的東西,七零八落,滾了一地。

太妃站了起來,朝聖人伸出了手。母子二人一同走下臺階。文武百官皆圍了過來。

有麥穗子、番瓜、番薯、白菜、一袋子黑豆和一袋子黃豆,還有一件獸皮褂子。

“入冬之時,還能拿出這些來,可見他們想告訴聖人,這個冬天不算難熬。”太妃蹲了下來,拿起那件獸皮褂子,獸皮還帶着一點腥氣,胸前繡着的“萬歲”二字,也不如宮中繡孃的針腳。

她將褂子替聖人穿上,微微一笑:“很合身呢。”

文武百官盡皆跪倒:“皇恩浩蕩,澤被萬民!”

太妃的目光落在那把椅子上——是他回來了吧?爲了桑落。

很快,她端正了面色,垂問:“夏醫士,你們走了多久?”

“回太妃的話,帶着災民走起來慢一些,所以十日前就動身了。”夏景程眼神微動,垂着眼瞼不敢直視太妃。

難道不是顏如玉的主意?地上的那顆白菜蔫蔫的,表面的葉子都發黑了,看起來真是摘了許久。興許只是巧合?太妃又問:“災民入京是何意?”

李小川道:“他們也帶了一份謝禮,想要感謝桑大夫。”

夏景程補了一句:“正是,他們正候在宮門外,微臣一會就帶他們去丹溪堂找桑大夫。”

在宮門外。

“走吧,聖人。”太妃牽着穿着獸皮褂子的聖人,走進冰雪之中,一步一步拾階而上,站在了宮牆之上。

宮外的災民,有拄着拐的,有斷了手臂的,還有包着腦袋的,看到城牆上的人,一時忘了跪,還喊起來:“是我們縫的褂子!是我們縫的褂子。”

這纔有人想起來要跪。衆人跪了下來:“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妃看向衆臣:“衆愛卿以爲該當如何?”

——

刑部大門前,雪被掃得乾淨。

今日,三個苦主的家眷更多了些。又哭又嚎,哭天搶地的喊着冤枉。

原本沒有多少人,只是他們將路攔腰截斷,過路的人被迫留下來看這一場伸冤無門的鬧劇。

忽地,從北面響起馬蹄聲,幾匹宮中的快馬朝着刑部踏着飛雪奔來。

待馬匹停下來,衆人才看清馬上的人。

有兩個青衣小吏,又有一個小小的內官,身後跟着一羣禁衛。

禁衛後面烏泱泱地跑來一羣人,個個都衣衫襤褸,皮膚黝黑,有些還帶着傷,或抱着,或揹着,或挎着沉甸甸的包袱,將那一羣哭嚎喊冤的人徹底衝散開去。

元寶捧着明黃的聖旨,帶着夏景程與李小川一同進了牢獄:

“奉天承運,聖人詔曰:

朕聞女醫桑氏孤身攜藥擔糧涉險馳援,智救繡使及災民千人,活人無算。此等醫術、膽識,實乃天下醫者和女子之表率。

今起,特在太醫局設七品女醫一職,封桑落爲女醫,賜丹溪堂御筆牌匾,黃金五百兩以彰其功。欽此。”

桑落跪在地上,怔愣了一瞬。

元寶輕聲喚道:“桑落姐姐,快接旨啊。”

桑落這才磕頭謝恩接了旨意。

牢獄裡封官,封七品官,還是封的女官,當真是古往今來頭一遭。

可她還涉着命案呢。聖旨只是封官,也沒說她無罪。朝廷到底什麼意思?萬民書又是什麼?

夏景程和李小川笑着看她,也不說話。

還是元寶道:“桑姐姐,以您的官階,就該送到繡衣直使衙門審案了。聖人和太妃命我送你去呢。”

桑落跨出刑部大門的一剎那,災民涌了上來,爭先恐後地呼喊起來:

“桑大夫——”

“桑大夫——”

“我們給你帶東西來了!”

“桑大夫——你怎麼樣了?誰冤枉你了?我們去找他們算賬!”

誰也沒有注意到,遠遠地停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公子,不去接桑大夫?”

紅衣公子執着卷宗,頭也不擡:“不急,這本就該屬於她的歡呼聲,總要讓她聽到。”(本章完)

125.第124章 誤服蘇合香177.第175章 顏狗的字謎98.第98章 不哭的孩子第19章 她死性不改60.第60章 原來是他啊150.第149章 她喚他晏珩(新)158.第157章 第一名是誰60.第60章 原來是他啊78.第78章 接了大訂單128.第127章 他沒有私心193.第191章 百花樓偶遇76.第76章 她怕個錘子165.第164章 國公府看診166.第165章 丟了一隻貓95.第95章 夜晚山間路74.第74章 醫學的進步92.第92章 夜探大園子第24章 葫蘆見到瓢88.第88章 老少開眼界第3章 我們扯平了第11章 大戰了一宿96.第96章 我替你解毒57.第57章 貴婦的面首197.第194章 不是花柳病119.第118章 針尖對麥芒163.第162章 宮裡來人了139.第138章 要命的私交136.第135章 紅色不吉利74.第74章 醫學的進步第4章 那不是兇器143.第142章 買公子人頭98.第98章 不哭的孩子197.第194章 不是花柳病122.第121章 妖女太狂妄103.第103章 紅顏是禍水163.第162章 宮裡來人了第1章 楔子 刀俎與少年第26章 專戳心窩子120.第119章 只是夢而已151.第150章 三夫人血祭79.第79章 原來是婚事147.第146章 今晚留下來196.第193章 她當他敵人37.第37章 桑落進林家第27章 他是刀兒匠50.第50章 帶勁的面診90.第90章 半夜不歸家88.第88章 老少開眼界66.第66章 他賊喊捉賊104.第104章 別忘恩負義148.第147章 要替我擋刀138.第137章 袖下的乾坤116.第115章 醫正遣人來44.第44章 該說實話了61.第61章 只會看男病193.第191章 百花樓偶遇135.第134章 蝴蝶的親吻152.第151章 可以摸他手148.第147章 要替我擋刀181.第179章 顏狗的危機196.第193章 她當他敵人177.第175章 顏狗的字謎54.第54章 兒女情誤事39.第39章 半夜出急症91.第91章 蝶山抓碩鼠第17章 神在她身後104.第104章 別忘恩負義第2章 把褲子脫了46.第46章 只用了腦子179.第177章 送個“好朋友”59.第59章 公子的傳聞第18章 莫要動殺念第35章 治本的法子122.第121章 妖女太狂妄172.第171章 夢中的美人189.第187章 獄中救閔陽第7章 那個人是誰171.第170章 山裡有狼煙180.第178章 花樓的規矩164.第163章 爲何要羞恥172.第171章 夢中的美人150.第149章 她喚他晏珩(新)93.第93章 還有個“好”字144.第143章 再一次擁抱87.第87章 專治見花謝120.第119章 只是夢而已75.第75章 帶桑落私奔109.第109章 再遇顧映蘭72.第72章 不是那種人61.第61章 只會看男病37.第37章 桑落進林家83.第83章 天生是一對140.第139章 需要白緬桂59.第59章 公子的傳聞66.第66章 他賊喊捉賊160.第159章 皆爲江山計102.第102章 買神油的人142.第141章 我替你去尋128.第127章 他沒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