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內走出來的是雲宇亭。
紫棋一直想找他,此時看到不禁高聲喚:“小鬼!”
哪知雲宇亭看到她轉身就跑,紫棋詫異道:“你跑什麼?”伸手去捉他。
雲宇亭忽然停住不動,扭回頭望着她冷笑,這倒讓紫棋一愣,伸着手不敢抓下去。雲宇亭在這電光火石間,手穿過她雙臂的空當,朝她胸前按來。這着實讓人料不到,紫棋幾乎被他得手,才反應過來向後大縱了一步。
那小鬼衝她扮了個鬼臉,邊跑邊道:“不讓摸就別纏着我喔,我不愛和女子玩,即便你扮了男裝也不行。”
紫棋鼻子都快氣歪了,這小鬼最多十歲,怎就如此之壞?難不成這就是尹長風平日教他的東西?
第二日紫棋早早地等在角落裡,見雲宇亭果然又來了,打開鎖進了門,她也跟了進去。
雲宇亭正拿着水瓢,從缸裡舀出水來,到各處給花澆水。見她進來似並不意外,自顧自地幹活沒有理她。
紫棋問:“喂!小鬼,你師父呢?”
雲宇亭嘴上從不吃虧,頭也不擡地回道:“小爺既不叫‘喂’,也不叫‘小鬼’。”
紫棋好脾氣地一笑:“好,好,雲大少爺!你師父呢?回答完我問題,讓我叫你什麼都成。”
雲宇亭擡頭看她,似有些爲難,微蹙了眉頭,抿着嘴不說話。
“怎麼?不能說?”紫棋小心翼翼地問。
“我喜歡女子叫我相公,但是……你若叫了,明顯是我比較吃虧。”說着還連連大搖其頭。
紫棋愣住,然後伸出手點指他的鼻子:“你……你……”她本來是個開得起玩笑的人,可這樣的小孩子她是真的沒有見過,明明看着是個可愛之極的娃娃,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吐血。
雲宇亭的眉毛皺得更緊,似更爲嫌惡:“唉!不光長得一般,說起話來還口吃。”
紫棋聽完反倒鎮定了,只有小孩子才愛在口舌之上逞強。而小孩子總不會比大人還難對付。
她不理他,走到花圃旁蹲下,看着院中的墨菊自言自語:“雖說是菊葉易焦,但是這裡的卻都長得很好。他……還專門讓人來照顧着,說明還是會回來的。”
雲宇亭棄了水瓢,蹲到她旁邊,用手撥弄着沾了水的菊葉道:“我啊,最喜歡花草了。我們家院子裡的花草都是我在擺弄。”
紫棋看他,有些意外:“呃?”小孩子果然善變,剛剛還酷酷的,此時卻又來了聊天的興致。
雲宇亭繼續看着這些花草道:“我最喜歡蘭草,所以當初一看到師傅就覺得很親切,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蘭草香。我當時就猜他肯定喜歡種蘭,後來發現果然如此。”
“你們可真是有緣啊!”紫棋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那是當然!”雲宇亭帶了笑意,然後緩緩道:“所以啊,師父不來這裡了,我卻憐惜這一圃的花草。”
“不來了?”紫棋手一抖,不小心將一片正在撫摸的葉子拽了下來。
“我娘身體不好……”他似很煩惱,忽又長舒了口氣,“幸虧有我師父在,他待我娘很好。這次本來已搬出來住,但是聽說我娘因思念他舊疾發作,就又搬了回去。以前也是這樣,有過幾個女子曾讓師父動心,但是最終師父都會回到我娘身邊。蔚姐姐,你不喜歡這些花嗎?”
紫棋正在一旁認真聽着,冷不妨聽他如此問,側過頭來望他,然後順着他的目光望回自己手下。不知何時一株墨菊的葉子已經都被揪了下來,就那麼光着杆,赤/裸裸立在地上。
雲宇亭又冷了臉:“我和師父都是惜花之人,你卻辣手摧花。我娘比你美一百倍,也比你善良溫柔一百倍。”
一百倍嗎?那真是相差懸殊啦!
紫棋緩緩站起身來,推了門出去。待她走遠,雲宇亭一改剛纔的神情,自得地一笑:“我娘不僅美、溫柔,而且還生了個聰明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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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夢嗎?可這是什麼?
忙忙碌碌了一天,紫棋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吃過晚飯回到自己的屋中,再次拿出那塊玉珏來瞧,上面鏤刻着的蓮花,微側着頭,帶着股子嬌羞,像在訴說綿綿的情話。
她還是決定去雲家瞧瞧,說什麼也要見到尹長風本人,哪怕到時候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因爲她知道只有見過這一面自己才能徹底死心。
她剛飄入雲家,就看到雲宇亭一個人站在院子中,神情嚴肅,心事重重。紫棋也沒打算迴避他,直接走過去道:“能帶我見一見你師父嗎?我有話和他說。”
雲宇亭並不說話,思量了一會,帶着她往後院繞,剛靠近一間屋子,就聽裡面傳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雲宇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紫棋的足下,示意她放輕腳步。他自己輕輕湊過去,在窗戶上點了個洞,往裡面觀瞧。看了一會兒,回過身來衝紫棋招招手。
紫棋配合地走過去,也湊到洞上往裡看。
屋子中有兩個人,一個粉袍的男子側坐在榻上,懷中攬着個白衣的女子。那女子弱不勝衣,白衫襯着雪白的肌膚,看上去無一絲煙火氣,就像九天上的仙女剛剛墜落凡塵,美得冰清玉潔。看面容和雲宇亭有幾分相像,玲瓏精緻,想來必定是雲夫人。那個粉袍的男子是誰,紫棋斷然不會認錯,雖然他一直垂着頭,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着什麼,未讓紫棋看到他的正面。
兩個人相依的畫面刺得紫棋眼睛發脹發酸,眼淚便不爭氣地滾了出來,模糊了視線。恍惚中覺得這就是那玉珏合併後的完整圖案,兩朵蓮花並蒂而生,一粉一白,相互掩映生輝。
紫棋心冷如冰,顫抖着手去懷中摸出那塊玉珏,置在窗沿之上,未再往屋內看,也未看一旁的雲宇亭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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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夢,只是需要點時間。”
那時候她就想這時間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很多東西都會隨之改變,包括人心。
果然!
“我從不欠女子的情,可是我卻希望欠你的情,欠了你的情好拿自己來還。我最討厭人當面誇讚我的外貌,可是我卻喜歡你誇,覺得能用這一點取悅你,心中很是自豪。”
這話真是好聽,現在還響在耳邊,可說話的人現在在哪裡?在另一個女子身邊,說更好聽的話嗎?
紫棋自嘲的一笑,還在百里山莊的時候,好多問題她已經想明白了。想得到的越多,往往會失望越多。存了癡想,必終自苦。那會兒和百里尋清分開,她便以爲自己不會更傷心了。誰知道這麼短時間,爲了只相識短短十來日的人,就又一次體會到割心之痛。
究竟是誰這麼會作弄人,把他放到她面前,告訴她可以愛,結果……
不過……幸好!
相知不多,相戀不深,這痛應只是短痛,忍一忍就會過去。
會過去的!運氣會轉瞬即逝,姻緣如鏡花水月,傷口也能慢慢癒合。
“紫棋,你怎又晚間出去?”李義的聲音。
“喔,出去透透氣,以後再也不會了。”紫棋衝他吐了吐舌頭,眯着眼睛笑。
李義說尹長風那樣的人很容易討得女子歡心,必然也不會珍惜別人的真心。他都說對了呢!
“李義,你好厲害!嘿嘿……”紫棋繼續眯着眼睛笑,崇拜地看李義。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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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棋,打開窗,是我!”
紫棋一下子從牀上翻起來,明知道是個夢,反應卻如此之大,她自嘲地一笑,又躺回去。
“喂,誰在那裡?”是李義的聲音。
“尹大俠,這會還太早,我們鏢局要過一個時辰才能開門喔!”是蔚老爹的聲音。
不是夢!
紫棋套好衣服欲出去,到了門口猶豫了下,將前面的額發打散,垂下來擋住紅腫的雙眼,然後伸手推開門。
“嘎”一聲,院中的三人都朝這邊望了過來。尹長風舉着玉珏朝她笑,笑容乾淨明朗,絲毫不像做過虧心事。他道:“昨晚你去看我啦?爲什麼不露面,還把這個遺落了?”
紫棋只瞧了他一眼,就偏過頭去看李義。李義此時也正望着她,在那邊輕輕搖頭。
李義說的都對!自己又有些心軟,動搖,只是因爲當局者迷。
紫棋扭回頭看尹長風,也輕輕地搖了搖頭:“尹公子,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那把匕首你願意留着就留着吧,但這隻玉珏我是不能再替你保存了,你自己收好。”
尹長風一怔,問:“爲什麼?”